用過了午膳,元秀便告辭離去,出了光福坊,採藍和采綠才雙雙笑出了聲,掩口道:“阿家好生狡猾,奴本以爲今兒昌陽公主定然不肯輕易原宥阿家,卻不料阿家先聲奪人,反過來叫昌陽公主哄了阿家半晌,那時候奴連看都不敢看昌陽公主一眼,就是惟恐自己笑了出來,誤了阿家的事。”
“這個無妨,若是不仔細笑了出來,便說忍了個噴嚏好了。”元秀一本正經的說道,采綠忍笑道:“昌陽公主也當真是好騙,說起來到底是姊妹,雖然惱着阿家,但見阿家真正動了怒,卻還是心疼阿家的。”
“這只是一個緣故。”元秀聽了,卻只淡淡的說道,“更有一重緣故,是因爲正如七姐她自己所言,如今她下降離宮,對宮外的事情固然知道的快了許多,但對後宮的事情曉得的反而不如從前的多,我昨兒纔回來,少不得要與五哥或皇后見面,這樣到了她面前還是怒氣衝衝,她自然會想到了事情不小,甚至是宮裡除了事,就是爲了打探消息也不會繼續與我計較什麼的。”
說到這裡,她悠悠一嘆,道,“這麼想着昨兒望仙殿之事,居然也幫了我一把,只是五哥的又一個子嗣就這麼沒了,皇后這樣作孽,就不怕報應麼?”
採藍和采綠對望了一眼,采綠想開口,卻被採藍拉了一把,小聲道:“阿家,從前也就罷了,皇后殿下如今正得五郎喜歡,還將裴氏交給了她審問,這樣的話若是傳到了五郎耳中,未必肯疑心皇后殿下,說不定還會以爲阿家是因爲王子瑕之事故意誣陷皇后殿下,雖然五郎疼愛阿家,可阿家遲早是要離宮下降的,皇后殿下卻是五郎之妻,天長地久的……”
她說到這兒故意住了口,話裡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不要說兄妹,就是親生的父女,當初憲宗皇帝還在的時候,之所以最疼愛平津公主,甚至比元秀這個嫡女、利陽這個最小的女兒都甚,不正是因爲平津公主乃是長女,與憲宗皇帝相處時間最長麼?而元秀這些女兒出生後,憲宗皇帝也不是不疼她們,只因政事繁忙,又還有太子需要教導,諸王需要調.教,相比之下,給予女兒的時間便少了許多,如此下來,固然到了面前時憲宗皇帝也很是和藹,但元秀等諸女總不能夠像平津公主那樣與憲宗格外親近。
如今豐淳才和王氏和好,元秀也纔在別院住了大半個月,就已經不再完全站在了元秀這邊,隱隱透露出來偏向王氏之意,何況是將來元秀下降?而且王氏乃是豐淳的正妻,當朝皇后!若是豐淳偏愛旁的妃嬪或者還有中宮可以緩和一下,可王氏一旦當權,上邊沒有太后壓制,只要豐淳不再偏心元秀,就是金枝玉葉又怎麼樣?
採藍、采綠乃是元秀貼身大宮女,自然要爲她擔心。
元秀眯了眯眼,眼中閃過一絲憤恨之色,半晌纔開口道:“那便由着她自己生不出子嗣來,也不許旁的人爲皇室綿延後嗣?”
“五郎乃憲宗皇帝親自教導出來的儲君繼位,亦是聖明之君,若皇后殿下當真心狠手辣,想來五郎也定然不會容忍她的,這裡面或者有什麼誤會?”採藍慢慢勸說道,“阿家請想,先前趙芳儀就是貪涼小產的,這一回鄭美人又這樣,正如阿家方纔與昌陽公主說的那樣,鄭美人不比趙芳儀,後者出身卑微,爲人淺薄,一時貪圖口舌之慾也是有的,可前者乃是望族之女,先不說美人在閨閣裡的時候飲食未必比宮裡差上什麼,以鄭家的家教,也不可能教導出來不知道節制的女郎。這一點阿家當時就能想到,五郎想來心裡也是有數的,皇后殿下多年來一直被趙芳儀母憑子貴壓制着,若無幾分精明焉能夠有如今的局勢?既然如此,皇后殿下就算要謀害鄭美人,又爲什麼要用與趙芳儀一樣的法子?這豈不是等於自尋麻煩?”
元秀抿着嘴沉思,採藍這番話固然有打消她堅持告訴豐淳王氏纔是謀害鄭美人的用意,但她提到的疑點倒也不無道理,如果宮裡沒有出趙芳儀那一回事,如今鄭美人這件事情,元秀卻是敢斷定其中必定有詐的,只是端午前趙芳儀才小產過,當時皇后王氏奉豐淳之命調查原因,得出的結論是趙芳儀自己貪涼,食多了湃過的瓜果所致,端午的時候雖然天氣已經熱了,但還不如如今的暑時,這個理由因豐淳相信,衆人也沒多想,趙芳儀當時一口咬定了王氏所爲,不但指使着韓王和魏王想方設法的給王氏使絆子,多次在豐淳跟前哭鬧,甚至還將王氏派了過去探望的杏娘打成重傷!
後來在王氏的堅持下,豐淳雖然有些不忍到底還是罰了趙芳儀以全皇后顏面。
可誰能想到端午到現在才兩個月不到,宮裡竟又小產了一位,位份與資歷雖然不及趙芳儀,出身卻是鄭家嫡女,還是四月裡才進宮的——進宮到現在不足三月便出了事,無論如何皇家的顏面總是不好看的。最可笑的是鄭美人小產的緣由居然也與趙芳儀一樣?
這事兒換作了誰也不免要多想一想!
“其實奴也覺得五郎並未做錯,昌陽公主說的有理,鄭美人若是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又因種種緣故想要刻意隱瞞,裴才……裴氏邀她前去下棋並進烏梅飲的試探之意不言而喻,而鄭美人爲着不讓裴氏曉得此事,自然只能硬着頭皮允她。”采綠眨了眨眼睛,附和着採藍的意思。
元秀原本認定了王氏手段歹毒,可這會被兩人一說,也不免有些疑慮,畢竟採藍和采綠所提都有理有節,但仔細想了想她還是搖頭道:“或者我沒有實際的證據,但皇后必然不會太清白,裴氏如今失了寵,位份不及鄭美人,邀了鄭美人一起下棋也就罷了,居然還敢連贏五局,致鄭美人焦急之下再飲凍飲……這樣心急火燎裡面冷冰冰的一碗摻了冰的烏梅飲喝下去,就是沒有身子,怕也要難受片刻的,她若這會還在得寵也就罷了,這會可不比我沒去別院前,若是她背後沒有人支持,是誰給她這樣的膽子?再說,她和鄭美人同宮而居,看她這回做的事,鄭美人才出了事情,五哥就廢了她才人之號,交給皇后處置,裴氏若不是蠢笨如豬,當初就該曉得自己這麼做定然逃不了嫌疑,就算她能夠辯解說自己不知道鄭美人有身子,殘飲裡面也查不出來動過了手腳,在這失寵之時,豈不是更招五哥厭惡?五哥是什麼身份?裴氏也不過是個以色事人的料罷了,他新鮮過了又怎麼還會放在心上!裴氏當初得寵雖然是靠着那張臉兒,但侍寢上面壓着韋華妃一頭,到底是有些腦子的,她既然肯受支使這麼做,顯然是有一定把握能夠從中得到極大的好處——不然,她就算失寵,到底也有才人的位份,又是裴家女兒,也還年少,如今才失寵幾天?還未到山窮水盡的時候,做什麼不觀望觀望?”
元秀肯定的道,“五哥自然沒有下手謀害自己子嗣的道理,我們姊妹也與鄭美人無冤無仇,再者宮權歷來鮮有交給公主的,就是我在宮裡要做什麼也要向蓬萊殿或五哥打一打招呼才成,韋華妃的位份高,可是韋華妃與鄭美人一樣,四月裡才進宮,她上面又還有皇后在,這短短三個月不到,她能從皇后手裡奪到多少宮權?何況咱們在宮裡也看得清楚,這韋華妃對爭權興趣不大,如其父韋造一樣是個曉得進退的人。崔盧兩位芳儀也是一樣,單看這回裴氏去承暉殿求助,崔芳儀答應的爽快,扭腳扭得更爽快,就曉得這兩位不是輕舉妄動之人!再說宮裡原本的老人,趙芳儀位份最高底氣最足,只奈何她除了撒潑刁蠻之外,實在沒太多謀算的腦子,因此從前見她得寵,宮裡倒也有許多人見風使舵捧着她,可從新人進宮起,趙氏漸漸大不如前,聽說前不久皇后與五哥和好,更是立刻將宮裡大肆清理了一遍,我們姊妹的身邊人雖然沒動,那些妃嬪宮裡可是大大動了一番手腳,加上了六尚局,趙芳儀的人怕是大部分被清了出去!至於曹才人與秦才人,比之趙芳儀更不如,且與裴氏原本的位份相若,你們想,以裴氏能夠接觸到的人裡,能夠說動她打先鋒解決鄭美人腹中子嗣的,又還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