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賀夷簡欣欣然回到修政坊,進了二門纔想起來問:“妙娘是怎麼受得傷?”
夏侯浮白簡短道:“她從樓上摔了下去。”
“哦?她什麼時候這麼弱了?”賀夷簡瞭然的笑了笑,“是那個薛氏?不過我不是吩咐妙娘走開了麼?”語氣雖然不在意,卻透露出一絲慍怒,也不知道是因爲妙孃的不聽話,還是因爲薛氏傷了自己的手下。
“她擔心六郎在混亂中受傷,所以折回,結果當時六郎已經帶着貴主進了密道,而樓內濃煙密佈,妙娘誤與薛氏交手,被薛氏打落到庭院裡。”夏侯浮白淡然敘述。
所謂的煙霧濃郁誤會交手到底有幾分真,還是妙娘因嫉生恨,試圖偷襲薛氏反被其傷,她是伺候賀夷簡長大的使女,性情爲人賀夷簡自然心裡雪亮,漫不經心的笑了笑道:“這個薛氏,倒有幾分身手。”
“妙娘輸給她理所當然,紅衣薛娘子,十幾年前在長安,她的名頭可不下於如今的崔風物。”夏侯浮白忍不住道,“薛娘子可不只是身手不錯,爲人亦十分精明——當初年長她甚多的杜青棠都吃過她的虧,今日之事瞞得過貴主,瞞不過她。”
“這沒什麼,正如人人都知道河北三鎮形同諸侯一般,可只要一日我等還以夢唐臣屬自詡,他們也只能私下裡說說一樣,撕破臉沒什麼好處。”賀夷簡微微一笑,“你彷彿對薛氏頗爲了解?”
夏侯浮白淡淡道:“她與秋十六娘是舊識,方纔六郎和貴主沒到前廳時,十六娘和她談了幾句過往,而某當初曾到長安也聽過她的名頭,當然,那時候某未見過她。”
“夏侯到長安似乎已經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吧?”賀夷簡饒有興致的問道,“阿煌似乎十分信任她,在她面前不像貴主,倒有點像女兒。”
“她是郭家養大的。”
賀夷簡頓時明白了,他若有所思道:“原來如此!”
郭家因與西川節度使勾結的罪名被族沒之後,薛氏作爲郭家舊部之一,同樣受到牽累,成年男子一概被處斬,未足齡的孩童被流放到了遙遠而窮苦的閩南,那些人終身都不再有機會迴歸長安,更不必提大多數人都死在了路途之中。曾經也算旺族的薛氏如今在長安的大約也只有這薛娘子一人了。
迎面一個着銀硃底荼白瑞錦花紋交領春衫的使女迎了上來欠身行禮:“六郎,使君有信到了,大郎請六郎回來後立刻過去一下。”
“哦?大人可算回信了嗎?”賀夷簡喜道,“不知道他是否已經和李家說清楚了?”他想起元秀指責自己引河北怨懟向長安時不屑的眼神,眸色沉了一沉,舉步向賀懷年修養的地方走去。
進門看到師如意一襲青衫端坐在列,賀夷簡就將賀之方的回信內容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頓時皺起眉,勉強問候了一聲賀懷年:“長兄的傷勢如何了?”
“多謝六弟關心,已經沒什麼大礙。”賀懷年因傷在身不便移動,所以依舊是半躺在榻上,見夏侯浮白陪着賀夷簡進來,吩咐榻尾伺候的碧翹,“給六郎斟盞酪飲。”
“酪飲不急,我不渴。”賀夷簡在他下首一撩袍角坐了下來,問道,“大人的信箋呢?”
師如意默不作聲的從對面遞了過來,賀夷簡掃了兩眼看罷,哼了一聲,徑自道:“筆墨!”
這會屋中沒有其他奴僕,只有賀懷年的愛姬碧翹侍奉茶水,聞言下意識的看了眼賀懷年,賀懷年對她擺了擺手:“你先出去,某有話與六郎說。”
碧翹心下不甘,但她知道此刻忤逆賀懷年不會有好下場,便作出柔順之態,媚聲答應着退了出去。等她走了,賀懷年皺眉道:“六郎你真心想要尚主?”
“這是自然。”賀夷簡微哂道,“怎麼長兄也不贊同?”
“六郎,河北三鎮歷來共同進退,以婚姻相系,這纔是三鎮能夠與其他藩鎮不同,連長安都不敢怠慢的緣故。”師如意心急火燎的勸說着,“元秀公主固然美貌,可這天下佳人何其之多?使君對六郎寄予厚望,六郎豈可爲一女子罔顧尊上?”
賀夷簡嗤笑道:“怎麼?大人對我厚望難道就是娶李家十七娘?”
“六郎!”師如意才叫了一聲,便聽賀夷簡冷冷道:“三鎮互爲犄角,方成長安心頭之患,這個道理師先生已經與我說過許多次,莫非成德、盧龍兩鎮竟也不知?魏博不能與兩鎮生隙,他們難道就敢把魏博推向長安不成?我是尚主,又不是入贅,難道我堂堂魏博節度使之子,娶妻也要去看另外兩鎮的眼色?真是可笑!”
賀懷年給師如意使了個眼色,命他止住,乾咳一聲道:“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六弟對元秀公主一見鍾情,以你身份原本尚主也沒什麼,只是六弟好歹也到長安多日了,難道竟連夢唐公主的習性都不知麼?”
師如意身爲謀士,反應自然迅捷,聞言腦筋立刻轉了過來,不失時機的進言道:“這段時間滿城風雨都在議論元秀公主的長姊平津長公主寵幸孌童、藐視駙馬之事,聽聞元秀公主與平津走得極近,六郎何等身份何等人物,就算是貴主,如此放.蕩又豈能配得上六郎?”他已經知道了賀夷簡今日匆忙出門的原因,提醒道,“六郎今日去見貴主,是在什麼地方?”
“平津是平津,不是阿煌!”賀夷簡不以爲然,他短短半日就喊習慣了元秀的名諱,這叫賀懷年並師如意聽得都是心頭一驚,“再說她去迷神閣多半是被秋十六娘使的計策引誘,這也是十六娘想賺取好處罷了,她年紀小,又一向養在深宮,不懂得外面這些詭詐之事,也是難免。”
賀懷年麪皮抽了抽:“六弟,貴主還沒及笄,可貴主身邊不該沒有幾個通情達理的長者提醒吧?若非貴主自己一意孤行,這些人豈會放任堂堂貴主踏入平康坊那等污濁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