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公主聽着,臉上怒氣也漸漸聚集,待元秀說完,拿了手邊剩半盞的殘茶喝下潤脣,她已經按捺不住一掌拍在了几上,恨道:“這起子小人真真是好大的膽子!”
“這也沒什麼奇怪的,咱們皇祖時候的王太清你可還記得?”元秀重新拿起團扇撲着風,淡淡的道,“打從玄宗皇帝時候起,就埋下來了禍根,只是先帝英明,十幾二十年的清平下來,覷着咱們五哥年輕,又是承位不久,居然就蠢蠢欲動了起來!”
“說起來那袁別鶴還是五哥爲東宮時候的貼身侍衛。”雲州公主想到了這一點,不免皺眉道,“這一回九姐你到別院來避暑,聽說是五哥親自吩咐了他過來戍衛的,我本以爲此人既然得五哥青眼,總該有幾分用處,怎麼連別院裡這幾十個禁軍都管束不過來?這也太沒用了些?”
元秀嘆了口氣:“神策軍裡真正做主的是護軍中尉,他一個統軍使,雖然早年就進了禁軍裡,可一直都在五哥身邊,獨當一面還是這幾年的事情,有邱監在,想要把持大權哪裡有那麼容易?”
“邱逢祥這幾年看着倒還老實……”雲州蹙起了眉,她比元秀小一歲,如今也要開始挑選駙馬,自不是不知事的幼童,平日裡雖然愛使小性兒又嫉心不輕,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卻是懂得的,豐淳雖然明擺着在幾位姊妹裡面最偏心與自己同母的元秀,但憑心而論,對異母姊妹也並未虧待,何況他身爲帝皇也沒必要虧待,而她們這些金枝玉葉看似尊貴,但沒了皇家的依仗那又算什麼?
“對了,北里那件事怎麼樣了?”元秀忽然想了起來,問道,“我這裡長安的消息難得才傳過來,聽說孟光儀遇了刺,好在人沒有出事,如今長安是個什麼光景?”
提到了這件事雲州也露出一絲凝重之色道:“京兆府裡素來都是有守軍的,孟光儀身邊兩個近衛聽說身手也不差,那刺客潛入與離開居然毫無聲息,若不是孟光儀背後的傷口不可能自己所爲,此事怕要有人彈劾他故布迷陣了……雖然戲文並說書裡常說我夢唐遊俠兒種種能耐,可就是大內的高手裡面能夠做到這樣的人怕也是屈指可數,怪就怪在了那人居然沒有殺孟光儀!”
“聽說孟光儀還下了他的毒……”元秀沉吟道,“事後在全城禁瞭解藥的藥材,刺客可抓到嗎?”
“沒有。”雲州搖着頭,“孟光儀膽子也真不小,那刺客對他手下留情,他卻還是擺了對方一道,聽說那毒藥毒性不弱,他如此大肆宣揚的追查全城藥鋪,也有迫着那刺客情急之下找上他報仇的用意,當然他也做好了那刺客再找回來的打算,可那刺客當初既然能夠悄無聲息的潛入京兆府後院,可見身手,孟光儀是文官,身上佩劍全是爲了風雅,他那幾下架勢,一個不小心,還不知道是怎麼死的呢。”
元秀皺了皺眉:“這麼說任秋之案是拖下來了?”
“沒有拖啊。”雲州驚訝的道,“怎麼沒人告訴九姐嗎?孟光儀的奏章雖然被刺客拿去,但底稿還在,翌日讓人重新塍寫了一遍,託了奉五哥之令去探望他的魚烴照舊遞了上去……”
“翌日?”元秀吃驚的站了起來,她一轉念也知道必然是有人攔阻了自己的消息,顧不得追究,先問道,“我還以爲到這會都沒有斷言——那麼此案究竟是怎麼回事?”
雲州言簡意賅道:“那個任秋被處了斬刑。”
“……三哥可有說什麼?”這個結果也在元秀意料之中,雲州搖頭,面上露出一絲不屑來:“五哥之前在六姐的生辰上不是賜了他一個善舞的教坊舞姬麼?這會似乎很得他的喜歡,那日朝上三哥也在的,我聽後宮的傳言說三哥聽了這個結果面無表情,在朝上一句話也沒說,倒是那任氏,隔了兩日不知道怎麼跑出了被看守的別院,衝到齊王府前,三哥當時不在府中,三嫂叫人把她從偏門帶了進去。”說到這裡雲州嗤笑着道,“也許現在已經暴病在什麼角落裡了吧?”
元秀沉吟道:“三哥和六哥如今還在長安嗎?”雲州說起此案時輕描淡寫的,任秋和任氏也就罷了,齊王膝下又不是沒有子嗣,一個未入玉碟的私生子的死活並不算得什麼,那任氏就更不要緊了。但豐淳若是將瓊王也牽涉進去,自己又表示了近期會回長安,雲州不至於一點也不提醒。
元秀覺得有點奇怪,當初豐淳和瓊王之間暗流洶涌那段時間,她雖然年紀還小,又被昭賢太后看在了身邊不許宮人在她面前多嘴,但從那時候薛氏整日裡心事重重、幾乎每天都要去三清殿上上幾柱香的行爲也知道豐淳很有段時間極爲不妙。
如今豐淳繼了位,欲算前帳——元秀不想多說什麼,畢竟同母所出與異母所出不一樣,再者,瓊王手中並沒有什麼足以對抗豐淳的勢力,也就是說豐淳算這筆帳並不至於使皇室受到嚴重的損傷。
“原本七姐回門後他們就要回封邑的,但是五哥留他們下來觀了你的笄禮再走。”雲州撥了撥鬢邊散下的碎髮,皺着眉道,“九姐,你方纔說的人裡提到了的崔南風,與那博陵崔南薰可有關係?”
“他們是堂兄弟。”元秀沒想到雲州會忽然提到此人,不動聲色的問道,“你可是聽說過他?”
雲州若有所思道:“我聽說這崔南風是博陵崔氏這一代出了名的浪蕩子,文不成武不就的,他父母沒了奈何才幫他在神策軍裡謀了個缺,總好過他成日裡在長安城內外晃來晃去的淨不幹正經事兒……但不知道爲什麼,他從小就得崔太妃的喜歡,太妃喜歡他不下於鋆郎呢。”
李鋆是代王嫡長子,亦是已經正式冊封過的世子,乃是崔太妃嫡親的孫兒,代王李億如今膝下有三子二女,李鋆居長居嫡,還是崔太妃一手養大,與太妃的感情自是非比尋常,而崔南風這個太妃的孃家侄兒在太妃跟前居然比得上李鋆,足見太妃有多疼他。
“我記得崔太妃性情果敢,最喜歡豪爽大方的郎君或者女郎,那崔南風……”元秀皺了皺眉,她和崔太妃的關係不遠不近,崔太妃是憲宗皇帝居東宮時候的側妃,代王李億之母,性情與薛娘子少年時候有些相似,潑辣大膽,皇家狩獵時甚至敢與憲宗賭賽,而她的容貌在憲宗皇帝的后妃裡面也只比文華太后略遜一籌罷了——但她唯一的兒子代王卻和崔太妃迥然不同。
只比平津長公主小几個月的李億繼承了崔太妃的美貌,長得面色白淨五官清俊出色,但性.子卻全然不似崔太妃那麼風風火火,反而說話輕聲慢語、行事不管快慢,總給人以遲緩之感。
憲宗皇帝因此不太喜歡這個次子,儘管彭王早殤,代王在實際上有着居長的地位,而且武功才學俱有佳名,卻因性情而不受憲宗皇帝寵愛。也因此,在後來豐淳與瓊王爭位的暗流裡,代王並未被捲入多少。
不過代王再怎麼溫文爾雅,究竟是崔太妃之子,假如太妃鐵了心要包庇她所疼愛的侄子,加上崔南風所犯之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豐淳與瓊王之間已經有了心結,因任秋一案與齊王也存了心病,徐王尚且年少……憲宗皇帝還活着的這些皇子裡面,總不能全部都得罪了吧?
元秀感到有點爲難了。
“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投的太妃的緣分。”雲州公主把果盤搬到面前來,揀了冰水裡泡着的荔枝一面剝着一面告訴元秀道,“聽說先帝還在的時候,這崔南風纔出生不久,偶然被太妃看見了一下子就喜歡上了,比二哥小時候還要得寵些,若不是爲了崔太妃的緣故,他啊在崔家可還沒有現在這等樣子,尤其是與他堂兄崔南薰比起來!”
元秀看了看她,抿嘴笑道:“對了,八姐的駙馬是不是還沒定?你提了兩回崔南薰,這個人你看怎麼樣?”
“我聽人說他是博陵崔家這一代最出色的郎君,崔太妃也很重視他,不過究竟不如崔南風親近。”雲州道,“八姐從前不是特特召他見了之後,因他與盧家二十五娘似乎有過婚約又不要他了嗎?難道她私下裡告訴了九姐什麼?”
雲州公主好奇的問道,“不過八姐最近總是愁眉不展,我上回遇見隨口問了一句,她卻另外尋了藉口敷衍了事……說起來這一個月都沒見她要五嫂召人進宮了。”
這個聽人聽的是哪一個不問也知,元秀皺了皺眉,雲州公主又想到了別處:“對了,九姐方纔說過盧家二十五娘也在這峰上住?卻不知道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你要看她做什麼?”元秀拿扇子打了她一下,“行啦,我有些困,去小憩了,明兒我回長安去,沒什麼事的話隔幾日回來,你若是怕熱就住我這竹樓好了。”
雲州眼珠轉了一轉道:“我一個人在這裡有什麼意思?九姐既然要回長安不如我也一起回去——說起來今年雖然沒有我的笄禮,但觀禮的禮服也差不多要試一試了呢。”
見她一定不放心,元秀也不阻止——算一算時辰,傍晚時候於文融差不多就可以回來了,便無可無不可的道:“如此也好。”
雲州公主這才暗鬆了口氣,心頭禁不住又涌上了一層惱意,但到底認真去果盤裡挑自己喜歡的果子了。
元秀看到她這樣,越發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