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成讓她好好想想。
他要去一趟渤泥……是了,他是渤泥人,要是貨物過去,他跟着過去是最好不過的。而且,林淺月看他平常的樣子,猜也能猜得到他肯定在渤泥也不會是一般的身份。
世界那麼大,她其實也想出去走走。
上一次去長樂港,雖然驚險萬分,但那一路上的見聞絕不是坐在家裡能夠看到的。南京城裡不過燈紅酒綠,家長裡短,又怎麼比得上外面萬千景色。
那波瀾壯闊的大海,重鑾疊障、連綿起伏的峻嶺,層次分明的梯田……就連山裡的空氣似乎都帶着一抹甜意。
只是……她走不掉。
林淺月長長地嘆了口氣,又看向右下首立着的管事:“你剛剛說什麼來着?”
那管事愣了一下,又把剛剛的話說了一遍。
林淺月聽完整個人都不能好了,她只覺得胸口氣得發疼。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勉強穩定了自己的情緒:“你說……顆粒無收?”
現下已經是到了豐收的季節,這幾個管事是林家城外幾個莊子上的。林淺月本以爲他們過來也只是走個過場,報告下今年莊子上的收成。
所以剛剛這管事在報告的時候,她還走了神。
可等管事說完,她差點沒嘔出幾升鮮血來,幾乎處在了暴怒的邊緣:“什麼叫顆粒無收?莊子上的農戶做了這麼多年了,怎麼可能會顆粒無收?今年又不是災年!”前幾天漢王還說到他的莊子上今年大豐收,糧食水果都多收了不少。
“今年年成好,果園都收成不錯,比往年多收了三層。”管事連忙道,說到後面聲音又低下去,吱吱唔唔,顯得很是猶豫的樣子,“是因爲……種子。”
他吞吞吐吐,聲音低得幾乎要聽不見。
林淺月的確沒聽清楚,她皺了眉頭:“你說什麼?因爲什麼?聲音高些,做什麼一幅鬼祟的樣子!”
管事有些無奈地看她。
林淺月似乎從他的目光裡看到一絲同情。
同情?
她有些奇怪,怎麼會有這種眼神出現?那管事若是惶恐,或者是緊張……甚至是幸災樂禍她都能理解。
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被背叛了。
可是同情……林淺月有些想不明白。
那管事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大小姐,咱們這幾個莊子上用的糧種……都是您發下去的。”
他這麼一說,林淺月腦中那扇門突然就像是被推開了。
頓時如五雷轟頂。
沒錯……種子是她發下去的!
當時是林忠拿來的這批種子,說是新品種,可以結三到四個穗子……她看種子個個粒大飽滿,就是不能結那麼多,至少也會有個好收成。
林淺月覺得頭腦一陣陣發暈,她用力地捏住椅子邊上的扶手,這纔沒讓自己摔下來。她閉了閉眼睛,又張開:“是種子有什麼問題?”
其實林淺月心中隱約已經有答案了,特別是想到這種子是林忠拿來的之後。
管事臉上浮起一抹難堪,停了一會兒纔回話道:“這種子……是蒸
過的。”蒸過的種子是半熟的,種這樣的種子,無論你怎麼種,也是不會發芽的。
永遠不會。
林淺月沉默了好一會兒,和管事兩人對看了幾眼。
一邊的小顧出聲道:“大小姐不識農事,你是莊子上的管事,莫非你也不識農事?蒸過的種子和沒蒸過的,長得能一樣?”她冷哼一聲,“而且初種不發芽,有經驗的農戶會立刻換種子,到這會兒來說顆粒無收?你當真是欺大小姐什麼都不懂?”
管事被她這麼一說,頓時驚異地看了小顧一眼。
小顧看上去只是個普通的侍女,卻不曾想對農事如此精通。那管事頭上似乎已經有汗珠滲了出來,臉色也變得白了一些。
他這樣的神色,林淺月自然知道小顧說的都是實情,不由得沉了臉:“你膽子不小。”她下意識地捏緊了椅子的扶手,力氣大得像是要把扶手捏碎,“說,糧食呢!”
那管事被小顧一舉揭穿,卻像是破罐子破摔一樣,嘴巴閉得死緊,再不肯說一句話。
林淺月的目光掃過跟着他過來的其它三名管事。
林家在郊外的十來個莊子,都是由他們四人總管,此刻這四人卻是同進同退。餘下的三人看了那名管事一眼,一個個把嘴巴閉得牢牢的,甚至都往邊上站了一步,齊齊地往他背後一站,似乎是在聲援他。
林淺月看得清楚,不由得火上心頭。
她冷笑一聲:“好啊,看來是結了盟了。”她目光挨個掃過幾人,“你們可知道我大明律法裡,對背主之人要如何處罰?”
那幾人對看一眼,臉上卻絲毫不見慌亂。
看他們如此鎮定,林淺月心下不由得有些奇怪。還沒等她再次開口,爲首的那名管事開口道:“大小姐,我們可沒有背主。”他慢條斯里道,“當年……我們就已經不是林家的家奴了。我們都是良家,何況……這糧食是大小姐發下來的種子,又說是新品種,我們哪裡敢讓農戶換種呢?沒種出來,也不能怪我們,不是嗎?”
不是林家的家奴?
林淺月心中打了個突。
這些管事,林家的所有管事,都是林家的家生子。父母都是林家簽了死契的家奴,甚至祖輩都是……這麼幾代人下來,對林家忠心耿耿,這才選出來當管事的。
如何能不是家奴?
她雖然有些不信,可這管事這樣說出來,就很明顯不是在騙自己。也不敢騙……她沉默了一下,卻沒有去問這個問題,而是開口道:“到底有沒有換種,莊子上有沒有產出糧食,我只要派個人去莊子上問問就知道了。那麼多農戶,總有一戶肯說實話的。”
聽她這麼說,站在後面的一名管事眉目間閃這一絲慌亂。不過在看了同伴一眼之後,這慌亂頓時就消失了。
“大小姐儘管派人去問。”爲首的管事笑了笑,“只怕問出來什麼,大小姐會比現在更難過。”
他這話裡有話。
林淺月一下子就聽出來了,卻也不去接他的話,只看了一邊的小顧:“把帳簿收了,回頭詳查。就是不是我家的家奴……貪了主家的東西
,也一樣落不着好。”
幾名管事立刻將所有的賬簿交了上來,似乎一點兒也不她查出什麼來。
他們這個樣子,林淺月反而心頭更是沉重。
這其中,真的有什麼秘密嗎?
她直覺,這個秘密……只怕是自己絕對不想看到的。
可是怎麼也想不出。
還沒想好這幾人怎麼處理,就見外面的小丫頭過來通傳:“娘子,漢王殿下來了。”
漢王殿下……
林淺月聽到這四個字,下意識地就想起先前在府衙大街上的那一幕,整個人頓時一僵。不過旋即回過神來,道:“請殿下花廳坐會兒,等我處理完這邊的事情,再去見他。”
她這話一說,那四名管事頓時一愣。
他們早就知道自己主家和漢王關係不錯,外面也早就傳遍了。可怎麼也想不到,所謂的不錯,居然已經好到了這種地步。
大小姐居然敢讓漢王等。
漢王啊……不是阿貓阿狗,是堂堂的王爺啊……
不過這種情緒出現也只是片刻,一下子這種驚詫之色就從他們的臉上退去,留下的仍舊是一臉的淡定。
林淺月瞥了他們一眼,心中默默記了下來。
她停了一停,又道:“等我派人問過了,再找你們。”
小顧看她神色不對,連忙道:“你們先回去吧,等大小姐查清楚,自會找你們。”說着又警告似地開口,“別想着逃走,就是你們是良家了,你們還有家人。”
四名管事居然都笑出聲來:“我們爲什麼要逃?”
似乎頗有底氣,好像真的並沒有做出什麼對不起林家的事情一樣。
林淺月心頭的疑惑更深了,面上卻是神色不動,道:“那就先回去吧。若四位真的沒有做出對不起林家的事情,我會親自和你們道歉。”
等他們從小門出去後,林淺月才蹙起了眉頭。
這四人的行跡實在是有些可疑。
特別是他們剛剛聽到漢王的名字時,那種反應……漢王這個身份,其實是很有威懾力的。不然那麼多商家聽說林家傍上了漢王之後,就立刻與林家合作,還不是看上了漢王的身份。
可他們……他們似乎一點也不懼。
俗話說無知者無畏,可他們怎麼也不會對漢王無知。
那麼就是說,只有一個可能……他們背後的那人,不比漢王差。
想到這裡,林淺月頓時心頭一跳,莫非……
又是太子?
太子當然不會懼怕漢王。
加上之前的那些事情……莫非背後指使他們的真的是太子?
可那些種子……林淺月皺緊了眉頭,太子會盯上林家,是因爲漢王的緣故。可林忠拿那種子來的時候,林家和漢王根本是八杆子打不着的……
可如果不是太子,那又會是誰?
林淺月只覺得這事錯綜複雜,讓人頭疼不已。
似乎每一件事,哪怕只是小事……都醞釀着一場巨大的風暴。
她……嗅到了濃濃的陰謀的氣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