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淺月被他拉着一路往前。
常公公微微躬了身子，落在兩人身後，不緊不慢地跟着。
不知道朱高煦是不是因爲不想讓他跟着，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之後，腳下的步伐一下子加快了許多。林淺月站在他的身側，正好可以看到他的神色……她總覺得朱高煦有些奇怪。
之前和他接觸那麼久，林淺月一直覺得他其實是一個很溫和的人。和所謂的溫潤如玉的確有些距離，但是也不絕不像市井傳聞裡說得那樣“粗鄙不堪”。
她更沒有看過他現在這個樣子——這樣的高傲，這樣的旁若無人。
倒真的和傳聞裡說得有幾分相像了。
林淺月心中不由得微微過了過，莫非……那些傳聞其實也並不錯……她頻頻看向朱高煦，這樣子實在是有些明顯。
朱高煦不由得停了腳步，臉上帶了幾分疑惑之色看她：“怎麼？”他伸手在臉上摸了摸，疑惑道，“可是我臉上沾了些什麼？”
林淺月搖頭：“沒有……”說着，她又瞧了朱高煦一眼，看到他閃亮的雙眸，心底突然間泛出無盡的歡喜，脣邊也不自覺地漾出一絲笑意，“我只是沒想到你會過來。”
“我自然要過來。”朱高煦拍拍她的手背，回頭看了常公公一眼，從鼻子裡冒出一聲冷哼，“我自己的女人，不需要別人幫我教導。”
林淺月心裡有很多問題，不過她並沒有在這裡問下去。他能過來，八成是一些問題已經解決了，所以，有什麼還是等到回去之後再問好了。
倒是常公公聽到他的話，又微微地彎了彎身子，輕聲道：“太子妃殿下不是別人，是漢王殿下您的皇嫂。”
朱高煦又是一聲冷哼，鼻孔快要仰到了天上去：“你倒還記得我是漢王？之前……”他的聲音突然壓低了一些，“你交給我的東西，我還都收着呢。要不要幫你一把頭交給我皇嫂？”
聽到這東西，林淺月心頭不由得猛地一跳。
所謂“你交給我的東西”，她是知道的。就是在回南京的路上，這位常公公曾經交給朱高煦一枚綠松石。
成色極好的綠松石。
那東西和自己的鐲子是一種東西……林淺月垂了眼，任由長如扇面的睫毛擋住自己的眼睛，心裡有些緊張。
是了，那時候，這常公公是主動找上門來的。
說是奉了太子妃的意思……她微微皺了皺眉頭，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兒……不過現在也沒時間去思考，太子妃的芙渠居就在眼前。
放眼望去一片碧波。
波光粼粼，湖面上種了不少蓮花，這會兒正是盛開的時候，粉的白的競相開放，倒頗有一番“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美感。
芙渠居臨水而建，一大片平臺沿着湖面伸出去做了個觀景臺，看着倒是與平常的建築有些不大一樣。
見她望了幾眼，朱高煦便道：“本來沒有的，後來太子妃喜歡這兒的景緻，特意找人建的。據說是個西洋人設計的，叫什麼——親水平臺。太子妃很喜歡，就經常在這裡看風景。”
朱高煦也往那處望了望，突然壓低了聲音，“據說是找欽天鑑的人看了，八字缺水。所以她住的地方都是臨水多水的。”
林淺月點點頭，本想再說什麼，但太子妃身邊的人已經迎了出來。
這侍女她先前也見到過，一直站在太子妃的身後，估計是心腹侍女一類的人。她此刻站在橋的那頭，臉上帶着的笑意在看到朱高煦的那一瞬間突然凝固下來，像是被凍住了一般。不過立刻也就解了凍，就像本來就約了朱高煦過來一般，笑意甚至更加濃了幾分。
她殷勤地迎了上來：“姚黃給漢王殿下請安，我家小姐剛剛還念着殿下呢，說是得一批新鮮的湖鮮，要請殿下過來……這不，殿下自己就來了。”
朱高煦也收了方纔那種神色，笑得很是開懷：“我昨夜觀天象，知道皇嫂要請我吃飯，這不就過來了！”說着拉了林淺月一把，“咱們得走快些，否則湖鮮放得久了，也就不好吃了。”
朱高煦這麼一拉林淺月，姚黃就似纔看到一樣。
她的目光在兩人拉着的手上轉了一轉，又迅速收回：“這位……”她微微皺了皺眉頭，裝作不認得林淺月的樣子，臉上還真的帶了幾分疑惑出來。
林淺月抿了抿嘴，朱高煦只望着她傻笑，都沒說話。
跟在兩人身後的常公公倒是往前站了一步，聲音平靜：“這位是住在後面兒的林娘子，方纔同我過來。”
“林娘子？”姚黃眉頭皺得更深了，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幾眼，突然“撲哧”一笑，又趕緊捂了嘴道，“原來是林娘子，漢王殿下對您可真好……奴婢先前還以爲您是殿下的哪位側妃呢。”
這是暗指她不守婦道了。
林淺月不是傻子，自然聽得出來。
不過她也並不在意，類似這種指責的話，她在接手林家的時候就不知道聽過多少次了，早就練出充耳不聞的本事。
更何況……都不用她說話，一邊兒站着的朱高煦就露出不悅的神色：“什麼哪位側妃！本王無妻無妾，你不知道？”他狠狠地瞪了姚黃一眼，“林娘子將來是本王的側妃，再將來，是世子的母親。”他頓了一頓，又一字一句道，“在本王府上，沒有人能越得過她去。”
這話一說，姚黃頓時變了臉色。
只見她倒吸一口氣，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奴婢不長眼，還請殿下恕罪！”
林淺月也是一臉錯愕地看他，她雖然是平民，卻也知道王府之中側妃可以有好多位，雖然也有地位之分，但是……世子必定得是正妃所出。若是正妃實在不能生育，那麼側妃生的兒子也得記在她的名下，才能成爲世子。
就是說，世子的母親，必定得是王妃。
朱高煦前頭的話說得已經很明白了，更不要說他後面加的那一句——“在本王府上，沒有人能越得過她去。”
這分明是說……將來，她就是王妃。
朱高煦這樣表態，姚黃自然嚇得要死，而站在一邊兒的常公公也變了臉色，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林淺月正好看到他的動作，
不由得也往他手上看了看。
並沒有看到什麼。
他的手看上去白白淨淨的，比平常男人要顯得稍嫩了些，不過想到他的身份，也算得上是正常……常公公只看了一眼，便反手將手攏在了大大的袖籠裡頭。
林淺月本來不覺得有什麼，可見他把手攏進去之後，卻覺得心頭微微有些不安起來。他這個行爲實在是太詭異了……這麼熱的天，恨不得都把身上的衣服給脫了，不說別的，就是站在這裡，身上還隱隱地冒着汗。
她的手心腳心也都是滾燙，恨不得將手泡進一邊兒的湖水裡好好的清涼一下——常公公居然還將手給收進袖籠？
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林淺月眯了眯眼睛，仔細地回想了一番，卻仍舊是一無所獲。
先前常公公並沒有什麼異常的行爲，也沒見他怎麼用手，這會兒……林淺月正想着，卻聽朱高煦又招呼她：“走吧，咱們進去。”
她只好壓下心頭那股強烈的不安，跟在朱高煦身側往裡走。
有風從湖面上吹過來，帶了幾絲水氣，夾雜着湖水特有的那種清新的味道，讓人聞着卻是精神一振。
姚黃已經起了身，小心翼翼地在前頭領路。
並沒有領着她們進屋，而是拐過一個小彎，停在了後面的一處小平臺上。
那兒起了一座亭子，上面用紗幔搭着遮陽蓬，有風吹過的時候，紗幔便隨風輕揚。走得近了些，林淺月便瞧見那紗幔里居然還放了個蓮型的香爐。
香爐裡不知道燃着什麼香，和湖水的味道混在一起，顯得有些古怪。
太子妃靠在裡面的軟榻上，閉着眼睛，她身後站了個侍女，正輕輕搖了扇子。姚黃走近前，猶豫了一下，還是躬身道：“殿下，漢王殿下來了。”
她的聲音有些輕，可剛剛說出口，半躺着的太子妃就立刻坐起來，轉頭往這邊看過來。目光掃到朱高煦之後，她頓時驚詫道：“二弟怎麼會來？”
朱高煦哈哈一笑，向前行了兩步，停在亭子外頭：“皇嫂這裡有不錯的湖鮮，我就聞着味兒過來了。”
太子妃身後的侍女放了扇子，過來打了簾子。
簾子一掀，林淺月頓時一愣。
這人……不正是聽雨嘛？她這麼得太子妃的信任？
朱高煦也看到了她，目光在她臉上一掃而過，又看向太子妃：“皇嫂，你這個侍女……來歷有點奇怪啊。”他頓了一頓，又道，“她以前不是在蕭成的院子裡的？”
林淺月一愣，沒想到他居然會這麼直接的說了出來，她下意識地就擡頭往聽雨的方向看了過去。
聽雨面色不變，太子妃也沒有出現什麼奇怪的神色，倒是笑了起來。
“二弟還真關心我。”她伸手取了杯子，輕啜一口，“這丫頭的確是蕭成送我的，二弟到底是聰慧，過目不忘。”
說着，太子妃又看了林淺月一眼，不經意道：“若非你馬上就要納側妃，我倒是願意把她送你的。”
林淺月站在一邊兒，就像是什麼也沒聽見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