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趟算是有驚無險。
從皇后那裡出來的時候,朱高煦一直陰沉着臉。蕭成跟在他身側,也不敢多言。隔了好一會兒,才聽朱高煦緩緩開口:“你……連夜走。”
蕭成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四周看了一大圈。
還好這會兒已經接近宵禁,四周並沒有什麼人。他深吸一口氣,神色顯得有些難看:“阿煦,你倒底想幹嘛?”
朱高煦沉默了一下,隔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太子其實是個很溫和的人。”
“那你還……”蕭成剛說幾個字,卻又猛地停了下來,一臉疑惑地看向朱高煦,有些不確定道,“嗯?什麼?你剛剛說什麼?太子是個很溫和的人?”
那你還讓我連夜就走?
他的臉上明明白白的寫着這幾個字,朱高煦自然也看出來了,擡頭望了望天,臉上露出一抹苦笑,嘆了口氣:“太子很溫和,但不代表太子妃也是。”
“太子妃。”蕭成的眼神閃爍,嘴脣動了動,但是並沒有往下說,“我連夜就走?我走得掉嗎?”
這的確是個問題,朱高煦也想過這個問題。
他深吸了一口氣:“之前怕是真走不掉的。不過……”他停了一下,又道,“這會兒你被召見過,我又在現場,其實就相當於警告過我們了。所以……那頭會放鬆對你的監管,只要船出了海,就沒事了。”
理是這麼個理。
他們怎麼也沒法兒追到海上去的,等蕭成回了渤泥,還能怕他們?
總不能無端挑起戰爭吧?
即使是宗主國,也不願意做無謂的事情的。
但是……
這整件事情裡,最關鍵的就是……如果蕭成走了,那朱高煦會怎麼樣。
如同電光火石,轉瞬蕭成就想明白這事。他皺着眉頭:“現在不是疑心你給皇上下了毒?要是我這麼一走,不就坐實了你的罪名?”
他餘下的話沒說,嚥進了肚子裡。
“不會。”朱高煦擺了擺手,“我不是說了麼,太子是個很溫和的人。我與他一母同胞,他不會這麼算計我的,太子妃那頭不足爲懼。你連夜走……我着人把淺月送到你府上,你若是不帶她走,只怕……”
“淺月?”蕭成一愣,“對了,先前你說,她吸入迷藥之後,引發了心疾?”他說到後面的時候,微微偏了偏頭,讓人看不清楚他臉上的神色。
朱高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自顧往下道:“我已經安排好了船,安太醫會和你們一起走。”他停了停,又道,“這一趟……”
他說到這兒,突然停了下來,隔了好一會兒,才又往下道:“你知道陳祖義嗎?”
這話題轉得有些突兀,蕭成還在想離開的事情,突然被他這麼一問,不由得呆了一呆,皺眉重複道:“陳祖義?”他將這三個字在嘴裡慢慢咀嚼,想了好一會兒,突然反應了過來,不由得驚異道,“你是說,那個大海盜?”
“嗯。”朱高煦點頭,“就是他。”
“他不是死了嗎?”提到陳祖義這三個字,蕭成的心不由得抖了一抖。這陳祖義算得上是個神奇的人物。
他在洪武年間,全家逃到南洋入海爲盜。盤踞馬六甲十幾年,最鼎盛時期手下超過萬人。還有戰船近百艘。從南洋到倭國,幾乎所有的海上船隻都受過他的搶劫,少說也劫掠了超過萬艘以上。
得了錢財,這人還不甘心,甚至又反攻陸地,一時間佔領了不少沿海的城市。不過也因爲他太過於囂張,太祖終於下令捉拿,並懸紅五十萬兩白銀。
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
五十萬兩白銀足以讓人發狂,無數的人前赴後繼,最後陳祖義的一個心腹手下受了朝廷的招安,拿了這五十萬兩銀子,將陳祖義給獻了上來。
斬首示衆的時候,裡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人,現聲光是人血饅頭就賣了快十萬兩銀子……
不過他雖然被處死了,但是卻聽說他留下了一大筆寶藏。據說只要得到這筆寶藏的人,從此就——富可敵國。
抄家的兵西那時候也證實了,陳祖義家裡貴重的東西都沒了……這些年無數人找尋過他的寶藏,卻都一無所獲。
蕭成在渤泥的時候,也派人去找尋過。
只是大海茫茫,想在一望無際的海上找到陳祖義的藏寶島,那簡直就是在說笑話。絕不亞於大海撈針。
這會兒朱高煦突然提到陳祖義……蕭成不由得疑惑地看他:“幹什麼?你不會是找到了他的寶藏了吧。”他越想越覺得可能,頻頻點頭,“所以你讓我帶林娘子先走,然後你再來找我們,對吧?有了那麼多錢,我們的確可以找個地方隱姓埋名的生活……”
了。
最後一個“了”字,蕭成並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就被朱高煦銳利的目光瞪了回去。他的臉色有些不愉,狠狠地瞪了蕭成一眼:“我爲什麼要隱姓埋名?我的名字很難聽嗎?”
……
蕭成簡直是無語凝咽。
這和名字難聽好聽有什麼關係嗎?
他深吸一口氣:“你難道不是找到了他的寶藏嗎?”
明明是很正常的問話,但是朱高煦的眼簾一下子耷拉下去,臉上猛地流露出一抹黯然來。這神色看得蕭成心頭一跳,甚至不敢繼續問下去。
隔了好一會兒,才聽朱高煦緩緩開口:“若這會兒我已經找到了陳祖義的寶藏,只怕罪名又要多上一條了。”
這倒是。
不說別的,光是“富可敵國”四個字,就足以成爲別人攻擊他的把柄。
“淺月……”朱高煦慢慢擡了眼睛,一字一句緩緩道,“林淺月……她……應該是知道那個寶藏在哪兒的。太子妃可能也知道。”
蕭成心中頓時漏跳一拍,似乎一下子明白過來:“你的意思是,讓我帶林淺月去找那個寶藏?”他越想越覺得對頭,朱高煦若要成大事,沒有資金支持是不成的。所以這些年,朱高煦與他除去正常交往外,也做了不少生意。
生意雖然好做,但的確還是露在明面之下的。
要想控制住他,也容易。幾個渠道一掐死,生意就得毀了泰半。
這會兒知道有這個寶藏,這寶藏似乎就在眼前……蕭成猛地一握拳頭:“若是她不肯呢?”
朱高煦
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爲什麼要去找到那個寶藏?”
“啊……嗯?”蕭成一愣,“你不是說她知道那個寶藏在哪兒?”
“嗯。”朱高煦又點了頭,“我的意思是,她與太子妃似乎都知道。但是……”朱高煦皺起眉頭,“太子妃雖然孃家有姓陳的親戚,但是我總覺得……”
他沉吟了一下,又道:“太子府裡我也有釘子,這段時間……有個神秘人……在太子府裡出沒。淺月手上的那個鐲子,就是他指點了去拿的。”
“鐲子?”蕭成聽着是一頭的霧水,“什麼鐲子?”
朱高煦這回卻又不肯解釋了,只輕輕搖了搖頭:“別問這麼多了,回頭我會和你說的。你趕緊先回去準備,回頭帶上淺月,趕緊走。”
走晚了,只怕……淺月性命不保。
朱高煦不再多言,轉身便上了馬,一鞭子抽下去,馬兒一陣嘶鳴,揚蹄前行。他在馬背上起起伏伏,腦中像是走馬燈一般,一幅幅畫面輪着走。
那些畫面不停的交錯,只有二幅是最清晰。
一是當時自己去求母后賜婚,提到淺月時,母后眸中一閃而過的冷意。
二是……剛剛。
剛剛自己提到淺月的時候,母后平靜的目光。
他對自己的母后再熟悉不過了。
若只是有冷意,那還好,可如果是剛剛那種平靜的目光……平靜如波,彷彿這個人根本不存在一般,那麼就意味着,她……
不想這人存在了。
只有不存在的人,才能讓她毫無波動。
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氣,他想到母后那種平靜的目光時,只覺得通體發寒。即使自己萬般不願,千般不想,也只能讓蕭成趕緊帶她走。
即使這一別,再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
不知什麼時候能相見,總比永不相見要好。
思及此處,朱高煦再度擡了手,猛地揮下馬鞭。馬兒吃痛,又是一陣嘶鳴,撒開蹄子瘋狂地跑了起來。他絲毫不覺得馬匹顛簸,只覺得自己心口一陣陣地發酸,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從裡面涌出來一般。晚風帶着一絲涼氣直撲他的面門,颳得他臉上微微有些疼痛,他卻渾然不覺,只希望能快點兒,再快點兒……
今夕一別後,再見是何年。
不多時,他便已經趕了回去。剛進府門,他便翻身下馬,將馬鞭交到一邊兒的小廝手上,快步往裡走。
沒走兩步,汪洋便從裡面迎了上來。
見他一路往先前的小院走,汪洋不由得呆了一呆,腳下的步伐也慢了一些。
朱高煦從他身邊過,瞥了他一眼,道:“去準備些東西……你親自送林娘子去碼頭,蕭成會在那兒等着。”
汪洋更呆了,他甚至停在原地,一臉呆滯。
見他不動,朱高煦臉上多了一抹不悅之色,轉回頭怒道:“愣着幹什麼?趕緊啊。”
汪洋這纔像是被他的聲音嚇得回過神來一樣,結結巴巴道:“可是……可是……可是剛剛安太醫已經帶着林娘子走了啊……”
“什麼?!”朱高煦一驚,只覺得心口一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