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入了秋,但天還是極熱。
甚至比盛夏的時候還要熱上幾分,連樹梢的鳴蟬熱得都不肯吱聲,唯獨汪洋覺得冷。冷得都快要渾身發抖,恨不得披上一牀棉被,把自己給緊緊裹住。
最好是連眼睛都不要露出來。
他默默地站在朱高煦下首,已經盡力往後縮,可仍舊無法讓自己的存在感變低——整間大殿也只有他和朱高煦兩個人。
其它的人一早就被摒退了,只留了他這麼一個心腹在這兒。
可如果可以的話,汪洋寧願自己不是心腹。
太可怕了。
他偷偷擡眼,瞄了一眼朱高煦,然後迅速地低頭,把脖子縮了縮,恨不得縮到肚子裡去纔好,朱高煦臉色很是難看,一雙眼睛緊緊盯着案几上的包袱,目光像是要把那包袱給戳出一個洞來。
他周身似乎龐罩着一層冰霜,靠得稍微近些,就會被凍死。
就這麼一直不說話也不是個事兒,汪洋等了好一會兒,見朱高煦還不吱聲,再這麼等下去,他估計就得凍死,而跪在殿外的那幾人也都得曬死。
反正總歸是個死字……汪洋往前稍稍進了一步,低聲道:“殿下,要不要叫那兩人進來回話?問得清楚些……”
“本王平日裡,對你顏色太好了是嗎?”聽他說話,朱高煦突然冷聲開口,聲音幾乎要把汪洋直接凍進冰塊裡。
汪洋身上一抖,不知道爲什麼,朱高煦這句話一說,他立刻就想到那次在街頭聽上的說書,好像昏君對奸妃也是這麼說的?
“你不過是仗着朕寵愛你!”然後呢……然後好像奸妃就被拖出去砍了。
他回過神,正色道:“屬下是爲殿下考慮的!”他一臉正氣,好像發自內心一般,“當時什麼情況,現在誰也不知道,只有那兩個捕快清楚。殿下也知道,那些人根本不會說實話,怎麼可能是去的時候就已經人去屋空了……但爲這些,也不能去挎打他們……”
“能!”聽到這兒,朱高煦突然一擰眉頭,兩目呈現一抹厲色,“我說能就能!你,把那兩人帶去院子裡,安太醫缺幾個試藥的。本王看那兩人,身子有些虛,讓安太醫給他們補補。別把人補死了就行,殘傷勿論。”
汪洋頓時錯愕地張大了嘴,內心裡涌起一股歉疚來。他趕緊道:“殿下殿下,這……”他咬了牙,自己作的孽,還是得自己來還,“安太醫那兒估計問不出什麼來。”他一狠心,一跺腳,“不如交給屬下來辦好了。”
汪洋指了指自己,低聲道:“安太醫文弱,若是得了什麼消息,還得來回報殿下。再請調度,屬下得殿下寵愛,手上就有兵丁,可以直接動手。”
他說的在理,朱高煦雖然知道他也只是想保下那兩人,也不揭穿,點頭同意。
見他同意,汪洋心底舒了一口氣,趕緊領命往外走。臨了出門的時候,朱高煦突然又出了聲,道:“慢着。”
汪洋心頭猛地一緊,趕緊停了腳步。
回過身,只見朱高煦看着他,冷冷道:“莫要辜負了本王的信任。”他頓了頓,又盯着汪洋重複了一遍,“切記,是信任。”
汪洋感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可也只能點頭應承。
一直到出了門,他才反
應過來。
殿下剛剛……不會是針對自己說的“寵愛”兩個字吧。汪洋翻了翻眼睛,殿下什麼時候也這麼愛摳字眼了?
他這麼一翻眼睛不要緊,跪在殿外的那三人頓時渾身一抖,爲首的揚州通判更是抖如糠篩。明明害怕至極,卻又不敢吱聲,一直到汪洋過去扶了他起來:“姚通判這真是……何必自己這麼跪着。您這麼盡心地將消息帶過來,漢王殿下甚是感懷。”
姚通判聽他這麼一說,頓時舒了一口氣,試探道:“殿下……”
汪洋一皺眉:“只是這兩人……”他冷哼一聲,“先帶着走吧。”
姚通判也是機靈人,一聽他這麼說,就知道肯定是有問題。其實他也是心知肚明,底下這些捕快出去盤查的時候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大家也都明白。
所以他來的時候,才把這兩人帶上。
萬一漢王殿下要推人出去砍,這兩人便用得上了……
汪洋和他走在前頭,那邊另有王府的侍衛將那兩名捕快帶了下去,後面傳來那兩人的叫聲,也只叫了一聲,便被人用布堵了上去。
汪洋連頭都沒回,眼角的餘光瞥見姚通判臉色微微發了白,也不阻止他回頭,只道:“這事情,你還得讓他們好好說清楚。前幾日太子府上遇了刺客……”
太子府上遇了刺客……
這一句話就讓姚通判心驚肉跳的。
那兩名捕快交上來的東西他也是看到了的,幾件看着不起眼的日用品,看着是不值錢。可實際上都是官窯出品,尋常人家根本沒得用。
還有那兩名捕快也把拿到的銀子交了上來。
銀子也是官錠剪開的,那兩小錁上的字樣都還能看得清楚。姚通判原以爲這不過是太子府上的門人……不曾想居然是府上遇了刺客……
不管真相如何,這裡的水實在都是太深了。
稍有不慎,只怕是……
思及此處,姚通判的臉色更難看了,天本來就熱,他原本就是一頭的汗水,這會兒汗水出得更多,連背上的衣服都全溼了。
汪洋瞥了他兩眼,露出一抹笑容:“姚通判,還請先去喝口茶吧。”他要的就是姚通判會怕,若是不怕,只怕問不出什麼來。
喝茶是真的,只是地方……
汪洋帶着姚通判直接去了王府後面的一個小院子,這裡和之前的那個院子還不同,那個院子……唔,不大適合其它人看的到。
這兒就要簡潔明快得多了。
除了幾個冬天用來取暖的炭爐,還有幾個剔牙用的竹籤子,幾個馬鞭,大抵也就沒有旁的什麼……姚通判看到那幾樣東西的時候,臉色還是變了變。
東西是普通的東西,主要看怎麼用……
他剛剛踏進院子,就聽得先前那兩個捕快顫抖的聲音在另一頭響起,汪洋看了姚通判一眼,道:“大人可要與我一同過去?”
姚通判連連搖頭。
汪洋也不勉強,喚人給他上了茶,自己過去了。
那頭早已經有得力的手下幫他把一切都打點好了,都不用多說,放塊肉,在肉上烙幾個印子,那兩個捕快就什麼都說了。
他們也是幹這個的,精明得很。
汪洋也沒爲難他們,得
到了想知道的消息之後,便讓姚通判帶了他們走。而且得趕緊走,要是走得慢了,他怕朱高煦真會把那兩人砍了。
只不過……
他怎麼也沒想到的是,林淺月居然會和林淺陽在一起……那兩句捕快口中的人,除了性別,其實就是林淺月。
那麼這個世界上……不對,汪洋猛地停住了腳步。
也不能說一定是林淺陽,這個世界上,不是還有一個和林淺月長得一般無二的人嗎?他下意識地往後面看了一眼。
漢王殿下前兩日帶回來的那人,不是正在後面關着的麼?
如果能有一個和她長的一樣的女子,爲什麼不能有一個和林淺陽長得一樣的男人?他糾結了一下,決定還是先過去看看。
關那冒牌貨的院子是單獨一個。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看在那張臉的緣故上,朱高煦給她的待遇也是很不錯的,還專門派了人服侍她,除了沒有自由,其它一應吃穿都是極好。
王府裡有人懷疑過,殿下對這人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想法?不過汪洋跟了朱高煦這麼些年,對他的脾氣是再清楚沒有的。就是有什麼想法,也用不着對着一張一樣的臉。不過……汪洋的確覺得,殿下留着這人,一定是有用處的。
他一面兒想着,一面進了那院子。
剛進門,就見朱高煦站在裡面。汪洋嚇了一大跳,趕緊往四周看了看。朱高煦看他這個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怒視他:“賊眉鼠眼看什麼看?”
汪洋乾笑一聲,湊了過來:“殿下萬安……殿下來,是打算親自審問她?”
朱高煦的目光將他從頭掃到尾,又從尾掃到頭,冷笑道:“腦子裡的那些齷齪想法都給我去了!”他頓了一頓,又往裡面看去,“若是你不知道,見到她,會不會以爲她就是淺月?”
他這話問得沒頭沒腦,汪洋愣了一下,一時間不敢回話。隔了好一會兒,見朱高煦仍舊一直盯着自己,才老實道:“會。”
這人不光是長相,就連舉止,也模仿過林淺月。
模仿的一般無二。
不熟悉的人的確是會當成林淺月的。
王爺在想什麼?
朱高煦點點頭,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屋門看,卻也不進去,就站在那兒。汪洋本來是打算問問話的,這會兒也只能站在這兒了。
隔了好一會兒,朱高煦才折轉回身,道:“那頭問完了?”
汪洋連忙應了一聲,把剛剛問出來的結果彙報了一番,並且說了自己的想法。
朱高煦眯了眯眼睛:“派人去追了沒有?設卡了沒有?”
汪洋一臉爲難,輕聲道:“派人沿了幾個方向追了,只是設卡……”王爺,這不是屬下想設就能設的啊!!
朱高煦也反應了過來,又點點頭:“無妨,和林淺陽在一起,想必林淺陽不會傷害他,只是……”他提到林淺陽的時候,又不由地皺了皺眉頭,“他怎麼會……”
汪洋看向朱高煦的手,手上是先前呈上來的那兩枚銀錁子。
拼在一起,就是東宮二字。
他怎麼會和太子府牽扯在一起呢?
汪洋知道朱高煦想說的是這句話,其實他也想不明白,怎麼都想不明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