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進的方向正是之前住的蕭成的別院。
朱高煦並沒有去張縣令的後衙,而是直接命令車子駛了回來。小顧服侍着林淺月去更衣沐浴,等泡進灑了玫瑰花瓣的熱水後,林淺月才發現身上處處痠疼,低頭看時,只見身上大片的青紫,看着十分觸目驚心。
想必是先前在牢中和人搏鬥的時候留下的痕跡。
小顧捧着衣服進來的時候,順便還帶了一瓶活絡油:“等會兒娘子起來,奴婢給您上點兒這個,明天就不疼了,效果可好了。”
見她不說話,小顧也沒在意,自顧地往下說:“奴婢聽說,那冒牌貨去牢裡找您麻煩了。”她揮了揮手,“娘子這回真是受委屈了!”
林淺月起先並沒有聽到她說話。
先前那麼緊張,她便沒有在意。泡了會兒澡,放鬆下來,方纔那一幕幕便像是走馬燈一樣在眼前過。
朱高煦……
她怎麼也想不到,他居然是漢王……而之前,漢王她是知道的。僅限於知道,而知道的途徑,也大多是別人說的。
那些人總說漢王是個“魯莽,任性,不學無術”的武夫。
她聽過也就算了,誰知道居然有見面的一天。
而且……他哪裡是“魯莽,任性,不學無術”的武夫了……想着不知道爲什麼覺得心頭有點兒悶,林淺月往水裡沉了沉,任由帶着淡淡花香的水沒過自己的頭頂。
“娘子!”看她沉下去,小顧嚇了一跳,趕緊過來撈她,“哎……娘子快上來……”
林淺月被她一喊回過神,一下子從水裡站起來,小顧連忙用了條毯子幫她裹住,又用發巾把頭髮包了,這才讓她躺到牀上去幫她上藥。
藥剛塗到身上的時候,還感覺有些冰。等小顧幫她推開一些之後,皮膚上便覺得火辣辣的,不過似乎真的有效,並沒有剛剛那麼疼了。
“娘子。”小顧一面上藥,一面喚了她一聲。林淺月等着她的下文,卻半天聽不到她繼續往下說,不由得支起身子回頭看了她一眼,卻見,像是她一臉糾結,像是想說什麼,又不知道怎麼說的樣子。
“怎麼了?”她坐起來,小顧連忙幫她換上衣服,綢緞的裡衣觸感極好,碰在肌膚上冰涼絲滑,皮膚上先前的火辣感覺才退了點兒。林淺月把衣服拉緊了一些,輕聲道,“有什麼話不好說嗎?”
雖然和小顧相處的時間不多,但林淺月卻覺得和她很是親近。
小顧勉強笑了笑:又沉默了一下,才道:“沒什麼不好說的……”她頓了一頓,閉了下眼睛,一口氣把話給說完,“方纔漢王殿下與主人在外面說話,奴婢聽見了。他們要去南京……漢王殿下的意思,是讓娘子一起跟着去。”
林淺月先是一怔。
旋即明白,其實她原本也是打算先回南京去的。
這邊的林家似乎已經被那冒牌貨把持得滴水不漏,她要是不盡快趕回去,恐怕那頭也會有問題。倒沒有想到漢王也要回去……只是,回去便回去,小顧爲什麼露出這麼奇怪的神色?
林淺月心中疑惑,又問了小顧。
小顧扭捏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娘子要是回去的話,可否帶小顧一齊走?”
她這才明白過來小顧的心思,不由得笑着捏了一把小顧胖乎乎的圓臉:“回頭我去和你家主人說,讓他把你賣給我,可好?”
小顧這才顯得歡喜起來,又連忙拿過剛剛端來的衣服幫她穿上,一面幫她穿一面誇張地誇她:“娘子的皮膚真好,真是比綢子還細膩。”
林淺月哭笑不得,裡衣都穿上了,還能看到皮膚……不過被小顧這麼一打岔,方纔心頭的那點鬱結好像散了很多。
這會兒不用再出去,小顧便幫她拿了套紗衫來。
那紗衫極薄,似霧籠花,玉肌依稀可見。碧紗裙角繡了水紋,她走動之間那裙角翻騰,竟像是行走在水浪之間。
小顧在一邊看得呆住,好半天才開口:“娘子真好看。”她不知道想到什麼,笑得眼睛都眯在一起,又往前走了兩步,“娘子這會兒可吹不得風,奴婢扶您回房休息吧,方纔在房裡插了幾支睡蓮,這會兒房裡味道好聞得很。”
林淺月點了點頭,浴室裡待得久了,便有些氣悶。她起身剛想站起來,卻不想眼前一陣發黑,小顧趕緊扶了她,等了一會兒才緩和過來。
“娘子。”小顧擔心的看了她一眼,“你沒事吧?”
林淺月拍了下她的手臂:“沒事,泡澡泡得久了,有些頭暈而已。”
回到房間,房裡果然和小顧說的一樣,氣味十分好聞。
那折來的碗蓮此刻已經閉上了,不過因爲多,所以淺紫色花苞湊在一起,一大簇仍舊好看得緊。林淺月盯着看了好一會兒才斂回目光:“我記得府裡並沒有淺紫色的碗蓮。”
“嗯。”小顧點頭,“娘子記性真好,這東西是府外送過來的。剛剛祝公子說娘子喜歡,便讓奴婢一齊拿過來了。”
“哦……”林淺月點點頭,沒多說。
心下卻是止不住的震驚,她的確是喜歡碗蓮的。
而且最喜歡的就是這淺紫色的碗蓮。
南京的家裡養了一大池子,碗口大的紫蓮朵朵怒放,迷人心魄。甚至家裡還有專門的一個暖房用來養碗蓮,哥哥不知道從哪兒找的那花匠技術極好,一年四季都有碗蓮開放。她的房裡也從未斷過。
雖然如此,她的喜好居然能讓朱高煦知道——不過她立刻反應過來。
如果是朱高煦,那麼的確有些奇怪。
可他不是朱高煦,他是——漢王。
天皇貴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心中有種奇怪的感覺,林淺月微微皺了皺眉頭,她想了一想,扭頭問小顧:“祝公子可說了什麼時候走?”
小顧搖頭:“沒有,就好像是說有這個打算……祝公子好像還有什麼事情沒辦完。這會兒不在府裡……”
她和林淺月都還是叫他祝公子。
先前叫得習慣了,這麼一時間改口也改不過來。
林淺月吃了些小顧端來的小米粥,漱口之後,就躺在牀上休息。雖然並不是很晚,但之前經歷的事情實在是太多,這會兒泡完澡、上了藥,那種疲憊的感
覺頓時涌了上來。
整個人渾身無力,上下眼皮直打架,都快要睜不開眼睛了。
小顧幫她放好牀帷,又點了支安息香,這才退了出去。
林淺月睡得並不安穩。
她睡覺一向不喜歡點香的,小顧其實也知道……今天不知怎的居然忘了,那香氣混着睡蓮的香氣,讓人覺得有些奇怪。
睡夢裡也是不安。
先好像是在水裡泡着,被浪頭拋得一上一下。然後又好像有野獸在追,尖利的爪子把她按倒在地,血盆大口直衝着她咬過來。
林淺月呼吸急促,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朦朧間聽見有人在說話:“什麼時候開始燒的?”
“昨天夜裡就已經燒上了,大夫用了藥,卻總也不退。”
燒……
她迷迷糊糊的,覺得自己熱得難受,下意識地將被子推開了一點兒。有人伸手幫她蓋被子,先前那個清冷的男聲又開口:“不用蓋那麼多,她燒着,捂緊了恐怕會燒得更厲害。”
那人才收了回手,任由她把被子推得更開了些。
另外幾人又說了一些話,四周這才安靜下來。
鼻尖瀰漫着濃濃的藥味兒,光是聞着,就覺得十分的苦。林淺月只覺得有人把自己給託了起來,嘴邊碰到個勺子,她下意識地喝了一口。
苦得她趕緊把藥吐了出來。
然後便抿緊了嘴脣,死活不肯再吃半口。
耳邊傳來有人的輕笑聲:“沒想到居然這麼怕苦,和小孩子似的。”說着她便覺得自己的下巴被人用力一捏。
嘴巴沒有辦法控制地張了開來,那苦藥一下子就被灌了進來。
順着喉嚨滑進身體裡。
苦得她每一個毛孔都叫着慘。
她實在是忍不住了,拼了命的用勁兒睜開眼睛……正好迎上一深邃的目光,像是成色最好的黑曜石,她愣了一下,然後便發現——朱高煦正一手捏了她的下巴,一手拿着碗往自己嘴裡灌藥汁兒。
“我……”林淺月慢慢反應過來,趕緊往後退,想要他鬆開手。不過好像一點兒用出沒有,朱高煦捏得更緊了。
“醒了嗎?醒了也好。這碗藥還有半碗,你看是我繼續這麼喂,還是你自己喝?”朱高煦鬆了手,臉上帶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自己喝,我自己喝。”林淺月忙不迭的把藥碗接過來。一來是她的下巴被捏得真的很痛,二來是……
她實在不習慣於這麼親密的接觸。
等她一口氣灌完餘下的半碗藥,朱高煦給了她一個讚揚的眼神。
林淺月順手把藥碗放在一邊的僕婦手裡:“祝……漢王殿下。”她在稱呼上,還是非常的不習慣,“聽小顧說,你打算回南京了?”
“嗯。”朱高煦點頭,“本來打算明日一早啓程的,不過……現在走不成了。”
他指了指林淺月。
林淺月先是一愣,旋即反應了過來。不知道爲什麼,她只覺得自己臉頰微微有些發燙,也不知道是因爲耽誤了事兒不好意思,還是因爲別的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