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高高在上的漢王殿下,被她這樣一說,竟然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林淺月站在並不明亮的屋子裡,默默地望着她。
從那個時候,他打定主意,讓流光來代替自己的時候,她就想過這個問題。只是有時候,人真的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
你在那個環境裡——那樣的氣氛,當時,你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就如同她——那時候,朱高煦說,因爲流光與自己一般面容,所以他打算讓流光替了自己去死的時候,她甚至有一絲感動。
然則。
當時的那一線感動,在後來的日子裡,慢慢的長了起來。
不再是感動,而是——害怕。
是對自己的害怕。
每一次想起來,她都覺得害怕。不是怕朱高煦,而是自己。那個醜惡的,難堪的,無比噁心的自己。
她居然就能這麼坦然的同意了。
甚至覺得這個主意還不錯。
流光替了她去死,她便可以躲過皇后的目光,換個身份,光明正大的活下去。且不說皇后會不會再注意到她,只想到她願意讓流光替自己去死,林淺月心底就無法再正視自己。她幾時,變成了這樣面目可憎的一個人?
爲了自己能活下去,就這麼淡定的,讓別人去死。
雖然流光……她從一開始,就是別有目的地接近自己,她的確害過自己……可是,這也不能成爲她替自己去死的原因。
林淺月深深地嘆了口氣,擡頭看向朱高煦,聲音聽上去有些空洞,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一般:“你打算……怎麼安排我?進漢王府當個侍妾,還是安排在外面,錦衣玉食,做個外室?”
朱高煦的眉頭皺得很深,幾乎要在眉間夾出個川字:“淺月,你在想什麼?”他一臉不理解的樣子,“若是不讓流光替你,現在你已經是一杯黃土。而且……”他顯得有些煩躁,在原地踱了兩步,卻突然像是想明白一樣,猛地轉過頭看她,“是不是因爲我娶了韋氏,所以你……”
好吧,還有娶了韋氏這檔子事。
這檔子事,林淺月本是沒有計劃和他說的,畢竟沖喜一事,由不得他。不過……林淺月眯了眯眼睛:“我聽蕭成說,你遇刺了。”
朱高煦幾乎不可察覺地吁了一口氣,伸手按了按胸口:“是,一劍穿胸,所幸避開了要害,這才能站在這兒與你說話。若是偏上幾分……只怕也沒有韋氏的事情了。”
林淺月擡頭,往前走了一步:“我記得……你身手極好,那刺客……”她猶豫了一下,想了想,還是乾脆說了個明白,“那刺客,是你的人吧?”
她這樣一說,朱高煦的臉色黑了黑,壓低了聲音皺眉道:“別亂說話。”
林淺月嘆了口氣:“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但是,你知道不知道……這長樂港……”林淺月回頭往外望了一眼,此刻外面仍舊陽光明媚,港口的海風裡,夾雜着濃濃的海腥味兒。雖然她們在室內,可還是能聞到那個味道,“長樂港裡,這陣子一直腥風血雨。”
林淺月回身,慢慢地把門關好,壓低了聲音:“後來換上的錦衣衛……是你的人吧?”
她的話題轉得有些奇怪,朱高煦一時間沒想到她會說這個,不由挑眉道:“是,怎麼了?”他目光閃動幾分,“和蕭成這事有關?”
林淺月搖頭,頗有些奇怪地看他:“你渤泥的事情,都知道了,爲什麼這事情你……一點兒風聲都沒得到?”她也不賣關子,繼續往下道,“那個百戶投靠了朱允文。”
“什麼?”聽到朱允文三個字,朱高煦大驚失色,脫口道,“你不會是弄錯了吧?”隨即臉色就變得極是難看起來,來來回回地走了好幾回,滿臉的焦燥。
“不會,”林淺月深吸一口氣,“我親眼見到了朱允文,而且……陳玄風現在也在他那兒效力……洗劍,也是他的人。”
這一連串的信息來得實在是有些猛。
朱高煦站定身子,看向林淺月,一臉的苦笑:“先前,安太醫與我都沒有注意到。”他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林淺月倒也知道他在說什麼,“這事情連你都能看出來,我就不信他們看不出來。”他恨恨地瞪了圓眼睛,
“沖喜一事,還是太子與母后提的,若是他不提……母后也不會指了韋氏過來。”
“那你……”林淺月也不由得擔心起來,“你這趟過來……”
朱高煦點頭:“得趕緊走。”他說着,快步向前,推了門,“來人。”喚了一聲之後,他不知道又想起什麼,回身一把抓了林淺月的手腕,似乎是怕她跑掉一樣。
一身黑衣的汪洋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竄了出來:“殿下。”
朱高煦點頭:“去安排林家的船隊,明天就出發。”
汪洋懵了,一臉茫然:“啥?明天?”不過跟着就點了頭,“屬下知道了,馬上照辦。”他停了一停,有些好奇地看向林淺月,“林……王妃也跟過去嗎?”
林淺月一愣,他怎麼叫自己王妃?
朱高煦皺了皺眉頭,略一思索,點頭:“她留在這兒反而不安全,還是跟着咱們一起走……你多調些人手來,還有,府裡不要出了漏子。”
“殿下放心,府裡我已經做了完全的準備,任由太子怎麼猜,也猜不到牀上的是個假人。”汪洋得意地笑起來,“太子到現在,都還以爲殿下重傷着呢。”
看他這樣信心滿滿,林淺月不由得冷哼了一聲。
朱高煦的臉色也有些難看:“只怕……太子已經知道了,而且,他很有可能就着這事,給我們下了套。”
不過他並沒有明白了說,只是讓汪洋趕緊去準備。
汪洋也知道現在並非追問的當口,趕緊行了一禮出去了。
一直到他出了門,林淺月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會兒可不是林淺月的樣子啊,他怎麼一眼就認出來了?
她下意識地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朱高煦看看她,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道:“汪洋是易容的高手,你這易皮不易骨的,他一眼就能看出來了。”
她這才點了頭,突然反應了過來:“你……要和我們一齊出海?”
朱高煦點頭:“原本就是這麼打算的,現在……得提前走了。”
林淺月呆了好一會兒,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