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站在一邊兒看着。
只見林淺月站在那裡，一雙黑眸盯着前方，食指停在空中一點之上。而對方，居然也和她的動作一般無二，也伸了食指，緩緩地點了出來。
與她食指幾乎要相觸在一起，卻在隔了一線的地方停了下來。
以她們兩人的食指爲分界，那幅畫面，真的就像是中間放了一面巨大的鏡子。朱高煦看着這場面，一時間竟然也有一些恍惚。
空間似乎在這一刻交錯，他怔怔地看着，突然間有些分不清，這到底是兩個人，還是一個人、一個鏡妖。
四下一片沉寂。
只有深深淺淺的呼吸聲在屋裡徘徊，隔了好一會兒，才見林淺月緩緩收回了手，又一次開了口：“你到底是誰？”
那人也不回答她，只是衝着她笑了笑，目光又轉回朱高煦身上，脣角帶了滿當的笑意，目光更是情意綿綿。看着甚至比林淺月要對他在意得多。
她等了一會兒，緩緩地嘆了口氣：“我是誰，有必要一定要知道嗎？”她望了朱高煦一眼，又看向林淺月，“只要你不在了，我不就是你了嗎？”
這話說得陰氣極重。
林淺月只覺得自己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甚至覺得周圍有一股陰風颳過，身上寒氣直冒。這人莫非真是傳說中的鏡妖？
她剛要說話，卻見朱高煦突然手腕微動。
那冒牌貨手中的燭火便啪的一下應聲而滅，燭頭“呲啦”一下冒出一股白煙來。煙氣的味道在空中散發開來，聞着讓人覺得有些不舒服。
“這東西哪兒來的？”安太醫上前一步，冷着臉，“你本事倒也不小，關了這麼久，居然還能弄到這個。”
他腳背一勾，那掉在地上的蠟燭便飛了起來，落在他的手上。
蠟燭看着與普通的蠟燭也沒有什麼區別，淡黃的燭身，樸實無奇。剛剛的那煙氣味道也與尋常的蠟燭滅了之後沒有任何區別。
可看安太醫的樣子，卻十分的凝重。
林淺月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安太醫像是知道她的心思，開口解釋道：“這裡面加了大劑量的鳩毒。無色無味。”
鳩毒。
林淺月嚇了一跳，這東西劇毒，一小滴就足以滅掉一百來號人。若是加在蠟燭裡點燃，吸入了煙氣的話……只怕在場的人沒有一個能活下去。
可是……她低頭看了自己一眼，有影子。
“還沒燒到。”安太醫小心地掰開那支蠟燭，“藏在中間了，若是燒到了……”他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冒牌貨。
朱高煦微微眯了眼，低聲道：“看來還是太客氣了。”他冷哼一聲，看了看安太醫，“你看着辦吧。”
安太醫點了點頭。
那人聽到兩人的對話，臉上終於露了一絲慌亂。
她垂在身側的手，下意識地捏了捏衣角。
這個動作落在林淺月的眼底，她下意識地看過去，只見她的手指也與自己的幾乎一樣，修長白皙。
只是……比自己的看上去要有血色的多。
林淺月的目光在她的指尖滑過，看到虎口的時候，整個人猛地一個僵滯。
她的虎口上，
有一道像是小月牙一樣的、黑色的痕跡。
林淺月記得……那時候流光與洗劍練武比試的時候，洗劍的劍氣涌出，誤傷了流光。治好以後，她的虎口上就留了那麼一道疤痕。
那治病的大夫說，想要不留疤痕也容易，都開了藥，只要按醫囑擦藥，這疤痕就不會有半點兒留下。
可流光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居然把藥給扔了。
任由那個痕跡留在了自己的手上。
林淺月只覺得心口一絞，她再顧不得朱高煦與安太醫說了些什麼，一雙眼睛緊緊盯着對方，突然開了口，一字一句道：“你是……流光。”
她這話出口，朱高煦便轉了頭，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也不知道是因爲覺得是流光而意外，還是覺得她居然知道了而意外。
林淺月也沒有心思管他，緊接着：“你……你爲什麼會是流光？”她深吸了一口氣，“你爲什麼……會易容成我的樣子？”
對方聽到流光兩個字的時候，也是一臉驚詫。
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嘴巴半張，像是見了鬼一樣的神色。
可在聽到林淺月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她卻突然展了眉，慢慢地笑起來。越笑聲音越大，笑得她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林淺月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先還覺得奇怪，可漸漸地，就覺得有些煩燥起來。
這間屋子比較小，可不知道怎麼建的，她笑起來，居然會有迴音。和她的聲音和在一起，竟然像是有不少人一齊在笑。
笑得聲音讓人覺得渾身發寒。
林淺月皺着眉頭，忍不住地往後退了一步。也不知道是不是嚇的，她腿上一軟，險些摔倒。多虧朱高煦扶了她一把，低聲道：“小心。”
說着他便冷哼一聲，低喝道：“閉嘴。”
那人被他這麼一喝，居然也就停下了笑聲。只是屋裡仍舊有她先前的笑聲在迴盪，隔了好一陣子，那些笑聲才消停下來，慢慢地在空氣中消散不見。
那人雖然停了笑，可脣角仍舊嘲諷地上揚，看向林淺月，好半天，才聽她又道：“我……易容成你的樣子？”她緩緩地伸了手，撫上自己的面龐。從眉到眼，到鼻到脣，每一處都仔細摸過，神色猙獰，看得林淺月遍體生寒。
她的手停在自己的脖頸間，來來回回的撫摸。
隔了好一會兒，才道：“爲什麼這張臉，就只能是你的？”
她的目光一下子變得很是怨毒，死死地盯着林淺月，咬牙切齒。林淺月甚至懷疑，她隨時都會撲上來，咬掉自己一塊肉去。
朱高煦依稀也覺得有些奇怪，下意識地拉了林淺月一把，將她護在自己身後。
“她不是易容成你的樣子。”這回說話的是安太醫，他看了林淺月一眼，又看回對面站着的流光，“她是易容成了流光的樣子。”
林淺月一愣，旋即反應了過來：“易容成了流光……”她喃喃道，記憶中的流光，居然一直是假的？
“你和林娘子……是什麼關係？”安太醫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打轉，突然脫口道。
他這話一說，對方頓時扭頭看了他，脣邊的笑意更是詭異：“難
得有人還會問我這個問題……我想想……”她又慢慢地轉回頭來，眼睛珠子轉了轉，又慢慢低了頭，似乎真的在思考一樣。
好半天，才見她擡起頭看着林淺月，聲音似哭又似笑：“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記憶裡，真的沒有我的存在嗎？”
林淺月被她說愣了。
這人……和自己有關係？看她的樣子，林淺月心底其實也覺得，她應該和自己有關係。而且應該是極近的關係。
可是她仔細想了很久，腦海中卻是一片空白。
什麼也想不出。
對面的“流光”，真的就像是憑空出現的人，她的記憶裡，從小到大，都沒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只有哥哥，林淺陽，與自己幾乎是完全相似的面龐，只是因爲性別不同，而顯得有些異樣。
可“流光”……林淺月深吸了口氣，緩緩地搖了頭：“沒有……我不記得有你的存在。你是誰？”
流光本來一臉期盼地望着她。
等她說完這番話，她臉上的神色黯了些，卻又瘋狂地笑起來，笑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好一會兒，她纔再度停了笑聲，看向林淺月：“你我在一起待了有十個月，你居然說，完全不記得有我的存在了？”
十個月？
林淺月先是一愣，旋即反應了過來。
她說的……應該是母親懷胎的那十個月？那她的意思是……林淺月的嘴脣微微顫抖，她深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勉強平緩下狂跳的心神：“你是說，你和我是一母同胞？”
流光慢慢地點了頭，看向林淺月的眼神仍舊是先前的怨毒，卻又多了幾分複雜：“你，我，林淺陽，正是一母同胞。母親懷胎十月，生了我們，你們兩個如珠如玉，我卻被他們如棄敝屣……你覺得這樣，公平嗎？”
林淺月整個人都被她說愣了，連連搖頭：“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她急得連說了三遍，又往前進了兩步，這才繼續道，“父母親沒有可能拋棄你。如果你的確是我和哥哥的同胞姐妹的話……他們有什麼理由拋棄你？”
“雙生不祥。”流光冷笑，“也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裡聽來的，又或者因爲我出生的比你晚了一會兒，生下來的時候……”她說到這裡，突然又停住了。隔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我生下來的時候，沒了氣息。又聞雙生不祥，所以我就直接被產婆帶走了。”
林淺月皺了眉頭：“我家並沒有什麼雙生不祥的說法。還經常有人說我和哥哥是龍鳳呈祥，又怎麼會有那樣的想法。龍鳳呈祥，雙生就不祥了？”
流光一愣。
林淺月又道：“而且，你自己說，你生下來就沒了氣息。誰知道你後來能活過來呢？”
“那他們就任由產婆帶走我？事後，都不會要好好的葬了已經死去的女兒？”流光怨毒地看了她一眼，“要是她們事後問上一句，我會……流落到如此地步？”
“夭兒不入墳。”安太醫長長地嘆了口氣，“夭折的孩子，是要扔到野地裡去的。否則它的靈魂就會找回來，害死家裡的孩子。”
他望了流光一眼：“任你有千般恨，也與林娘子無關。”他緩緩道，“是誰……讓你到林娘子身邊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