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剛在屋子裡坐下沒多久，莊子上的管事就匆匆趕了過來。
天本來就熱，這會兒又是頂中時分，他趕過來的就是一身的臭汗，甚至背上的衣服全都已經溼透。進門的時候他擡頭眈了一眼，看到蕭成的時候明顯愣了一下。
不過旋即就恢復了先前的焦急，腳下步伐更是快了幾步，向着華陰縣君和蕭成深深行了一禮，才道：“小的來遲了，還望二位貴人恕罪。”他深吸一口氣，臉上出現一抹爲難之色，“先前……”
只說了兩個字，他便停了下來，看了看一邊兒的林淺月。
“報官的人……被小的攔下來了。”見林淺月並沒有反應，也不看他，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口，“這事情牽扯的人事太多，小的不敢擅專，報官的話……怕會污了殿下的名聲，所以小的把那報官的人攔下來了，另外已經派人去通知殿下了。”
聽說沒有報官，華陰縣君先是舒了一口氣。
可聽到已經去通知漢王了，她臉上不由得又多出一抹忐忑之色，嘴脣動了動，剛要說話，卻被邊上那侍女拉了一下。
華陰縣君似乎很是怕她，被她這麼一拉袖子，立刻就緊緊抿了嘴脣，一言不發，只這麼正危襟坐在那裡。這一幕落在林淺月眼底，讓她不由得有些奇怪。
這個侍女……好像不簡單。
她下意識地偏了頭去看小顧，小顧站在自己身側，和往常不同，這會兒小顧低着頭也是一言不發……她甚至能感覺到小顧攏在袖子裡的手在……微微發抖。
像是見了極可怕的人一般。
林淺月心頭疑惑更深，先前小顧看到她……可是露出了放鬆的神色——還在屋子裡有兩具屍體的情況下。她那時候就猜，小顧是不是與這個侍女認得。
甚至想過，這個侍女或許也是漢王的人，所以小顧認得她，看到她跟在華陰縣君身邊，所以覺得沒事了，這才放鬆下來。可是……後面這侍女的表現，完全是站在華陰縣君那一面兒的。
小顧的反應也變得不一樣了。
從輕鬆，到緊張，甚至……懼怕。
這侍女是什麼人？
正出着神，就聽蕭成開了口：“報官的人被你攔下來了，那通知宗正府的人沒有？”他食指微彎，在一邊兒的桌沿上敲了敲，“你總不能讓她們就這麼待着。”
“自然不會。”那管事應了一聲，“咱們把現場封好了，縣君和林娘子只管回去休息，等查清楚了再找也不遲。”
“查什麼查？有什麼好查的！”這回說話的是縣君身邊的另一名侍女，她聲音有些尖利，在屋子裡響起，甚至帶了一抹迴音的效果，聽着有些震耳朵，“死人是在她們屋子裡發現的，有縣君什麼事兒？”
蕭成微微眯了眯眼睛，看也不看她，只盯着華陰縣君：“縣君……是從宮裡出來的罷？”
華陰縣君先是愣了愣，下意識地點了頭，旋即臉色一變，整個人反應了過來：“那洗玉早就和娘娘一齊出宮了，我過來的時候並沒有見過她！！”她顯得有些激動，“怎麼也不會是我……”
“自然是你。”蕭成嘆了口氣，“娘
娘身邊的宮女，怎麼可能自己跑出來？難道是皇后娘娘的主意？林娘子……是民間女子，自然也和宮裡的人不熟悉……”他緊緊盯着華陰縣君，“聽說李妃娘娘……”
“你閉嘴！”華陰縣君聲音猛地高了幾度，幾乎是要尖叫起來，“和我姐姐沒關係！！我……”她胸口劇烈地起伏着，隔了好一會兒，才頹然塌了肩膀，“是洗玉求我帶她出宮的……她……她……”
她說到這裡，似乎再說不下去了，只能閉了眼睛，長長久久地沉默着。
“這事情就這樣吧。”蕭成長嘆了口氣，“不報官也是對的，有關皇家的事情……還是不要過多外傳的好。只是……”他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掃過一圈兒，“這事也得報給阿煦知道……他一時半會兒還趕不回來，這兩天……還得請縣君和林娘子在莊子上住下了。”
他和華陰的對話說得很是隱諱，林淺月並不能聽得很明白。
她只是從零碎裡還是得到些訊息，自己可能……只是李妃和皇后鬥爭中順手被利用了而已。
只是來龍去脈，她仍舊搞不明白。
不過她也沒打算搞明白。
知道得越多，就越離不開這個圈子。
看着華陰微微泛紅的眼框，她不自覺地微微打了個顫，那紅色在她眼底緩緩擴大，由點成面，瞬時間四周一切似乎都被染成血紅色。那血色在眼前晃動，像是扔了石子的水面，無數的漣漪泛起，一圈圈地晃動。
濃濃的血色化成了一扇門……一扇宏大的……宮門。
宮門洞開，裡面一點兒光也沒有，像是一個深深的黑洞，要把她整個兒給吸進去。林淺月心中猛地一驚，整個人一陣眩暈，下意識地伸手死死抓了一邊的扶手。
黃花梨的扶手堅硬，帶了一絲冰冷。
冷意如冰，一下子把她從幻覺中拉了回來。
眼前哪裡還有什麼宮門，仍舊是剛剛的那地方，其它的人，包括小顧都沒有注意到她剛剛的異常。蕭成還在與那管事說着什麼，倒是華陰縣君有些疑惑地盯着她。
林淺月深吸了一口氣，覺得整個人有些虛脫。
“那就先這樣。”蕭成回過頭，“你先送縣君和林娘子去休息，那二號院我已經封了，你派人去守好，千萬不要讓人進去。”他想了想，又道，“從後面運一車冰進去。”
是了，天熱，若是不放冰過去，只怕一會兒屍體就會臭掉。
林淺月下意識地多看了他一眼。
這事情……他似乎做得很是得心應手？
再看那管事的態度，也十分恭敬的點了頭，應了一聲，低頭道：“那小的先去安排……”他又看了看林淺月，道“林娘子請在園子裡稍待，等奴婢安排好了派人來請您。”說着便行了一禮，先退了下去。
林淺月見他態度異常恭敬，心頭不由得有些奇怪。剛剛他進來的時候看見蕭成，卻並沒有這樣恭敬的態度。如果她沒看錯的話，她總覺得那管事初看見蕭成的時候，似乎有些……厭惡？
好端端的……他厭惡什麼？他不過是個管事……又怎麼……她心裡縱有萬千疑問，可這會兒畢竟不好
開口。
蕭成像是感覺到她心頭的疑惑，轉頭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小顧：“你先扶林娘子回去。”他頓了一頓，似乎是無意的，又像是有意地看了華陰縣君身邊的那侍女一眼。
那侍女低垂着頭，並沒有注意到他投射過來的目光。
蕭成收回目光，又如無事般開口道：“你們先回去吧，縣君……”他看向華陰縣君，“我來之前，聽說……皇上要給您賜婚了。”
華陰縣君頓時一驚 ，擡頭急道：“賜婚？你怎麼知道？皇上要把我賜給誰？”
這後面的話就不適合自己聽了。
林淺月趕緊加快了腳下的步伐，緊趕兩步，趕在蕭成開口之前出了門。
等那雕着吉祥雲紋的房門關上，她才鬆了口氣……可似乎還有些緊張。皇上……要把華陰縣君賜給誰？心裡又有些像是貓抓一樣，十分想知道蕭成的答案。
蕭成也不知道說了沒有。
林淺月下意識地放慢了兩步，微微回身去看。
門關得很死，也不知道是因爲離得遠了所以聽不見，還是因爲蕭成根本就沒說。
她什麼也聽不見，四周寂靜無比，只有風吹過竹枝發出的沙沙聲。林淺月盯着門看了幾眼，突然聽一邊兒的小顧開口道：“娘子別擔心，皇上是不會把華陰縣君賜婚給漢王殿下的。”她停了一下，又補充道，“她是外族人，怎麼也不會讓她當正妃的。”
就像是心事被看穿一般，林淺月一時間覺得有些窘迫，連忙開口道：“我纔不是擔心這個……”迎上小顧瞭然的眼神，她皺了皺眉頭，“我……我是覺得那個侍女挺奇怪……你好像有些怕她？她是誰？”
她原本只是打算換個話題掩飾過去，卻不想一提到那個侍女，小顧的臉色頓時一變。
吱唔了好一會兒，小顧才道：“您……”她咬了咬嘴脣，壓低了聲音，低得林淺月幾乎聽不見，“您聽過……謝青容這個名字嗎？”
謝青容……
這名字一出口，林淺月頓時愣了一下。
謝青容……謝青容……這名字聽着異常的熟悉，可她一時間怎麼也想不起來。
“啊！”隔了好一會兒，林淺月才反應過來，瞪圓了一雙眼睛，“你說的是……謝輕青容？”
小顧連忙捂了她的嘴：“娘子輕點兒……”
也難怪她驚詫。
謝青容這個名字已經是個傳說了。
南京城裡的人，八成都知道這個名字……當年南京城裡的第一美女，被建文帝選進宮做了才人。結果被發現私通燕王……南京城被攻破前，她被保皇黨的人給綁了，從城門上推了下去。
連帶着剛剛出生二個月大的小公主，一起摔得粉身碎骨。
據說那小公主還是……燕王——也就是當今聖上的孩子。
這都是私下裡的傳說，皇宮的玉碟上有沒有她的名字倒也沒有人知道……可是……林淺月皺了眉頭看向小顧：“這年紀也對不上啊，這個侍女平凡無奇，哪裡像是第一美女？”
她頓了一頓，又道：“就算她是謝青容，你又爲什麼要怕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