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沒有人再敢上前半步。
場面似乎被洗劍鎮住了,看上去如此。
可林淺月心裡明白得很,這不過是暫時的。對面的官兵人數不說多,至少二百人是要有的。洗劍就是再厲害,也沒辦法做到以一敵百。
更何況還要帶着個累贅的自己。
而且……他已經脫力了。
林淺月看得出來,他垂在身後的手在微微的顫抖,只不過被她擋住了,旁人瞧不見罷了。退一萬步說,就是洗劍能把這些官兵全殺了,又能怎麼樣?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他們殺了這麼多官兵,不是謀反也是謀反了。
更可能落得個勾結倭人的罪名,順便把林家也拖下水……想到林家,林淺月心頭頓時一驚,一個想法從心底慢慢地浮了上來。
她走水路……是朱高煦建議的。
朱高煦知道她是林家的人,也是他建議自己回南京的……如今剛剛靠岸,便有這麼多官兵在對付自己……他們不可能看不出自己不是倭人,可還這麼死咬不放,分明是要置自己於死地。
朱高煦是漢王。
朱高煦。
不少人都說,漢王朱高煦心狠手辣,爲達目的不擇手段。
先前,她就想過,爲什麼朱高煦要對自己這樣的好……朱高煦說過他是哥哥的生死之交,可是……哥哥又怎麼會認得漢王?
他……
林淺月覺得心裡微微有些難受。
他不會是爲了林家的財產吧?林家這樣的財富,落到誰手裡,都是一大助力……林淺月不敢往深裡想,可即使如此,她就已經覺得身上的汗毛豎立起來了。
正想着,那頭的大兵們卻已經得到號令,一下子全退了回去。
林淺月和洗劍兩人並沒有因爲他們的退回而覺得安心——那些人居然把炮管轉了過來,十來門大炮黑洞洞的炮口對準了兩人。
對方似乎一定要她們死。
甚至不在乎大炮有再度炸膛的可能性,林淺月心中的懷疑更深。
若是這些官兵事先不知道她的身份,又怎麼會冒着生命危險和這些大炮的損失不顧,只一心一意要她死呢……
洗劍看着那些大炮,臉色變得極爲難看,身後是滾滾長江水,卻是避無可避了!
莫非今日……就是她喪命之日?
林淺月心中一下子冒出這句話,卻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眼見那邊已經舉了旗,只消旗子一放下,火炮手便會點燃引信,那奪命的火光就會撲過來。先前三枚炮彈還能有一線生機,這十來門大炮齊放……
只能是……避無可避。
洗劍回頭看了她一眼,臉上冷凝的神色卻褪去了些許:“大小姐,你別怕,我會護着你的。”他說着,居然向着她淡淡一笑,伸手一把將她拉在身後,用身體將她整個人擋得嚴嚴實實。
林淺月微微一怔,只覺得他的聲音裡有說不出的嘆息和……平和。
又像是有幾分歡喜。
她不由得呆了一呆,突然像是明白了什麼,卻又不是很明白,只是怔怔地站在他的身後,任由他將自己完全擋住。
她看不到對
面官兵的動作,也看不到那些黑洞洞的大炮。
只能看到洗劍寬闊的背,林淺月之前對他有再多的不滿,在這一刻也消失得乾乾淨淨。她深深嘆了口氣,輕聲道:“多謝。”
聽到這句話,洗劍的身體微微僵了僵,然後又恢復原狀。
林淺月閉了眼睛,等着那輪沖天的火炮齊射過來。可等了良久,對面卻沒有半點兒反應。她不由得生出一分詫異來,從洗劍的身後跨出一步看了過去。
對面的火炮口仍舊對着自己和洗劍,可他們的身後,卻又多出一排官兵來。而且,還是將這羣人用力押在地上,甚至那小官和幾個大兵的脖子上都架了雪亮的鋼刀。
那小官已經面如土色,甚至連褲子都溼了一大片。
後面的那排官兵衣服和他們完全不同,精神上也強了許多。即使隔得這麼遠,林淺月也能感覺到他們身上的肅殺之氣。
“這支隊伍……是在戰場上殺出來的。”洗劍僅僅瞄了一眼,便得出了這麼一個結論。
只見後來的將士將這羣官兵都押了,收了武器,留了幾人將他們押走。其中看着像是首領的一人快步出來,衝着林淺月開了口:“是林家的大小姐嗎?”
林淺月猶豫了一下,點了頭。
洗劍代她應了聲,大聲喝道:“正是,你們是什麼人?”
那人聽她承認,立刻向她行了一禮:“下官是漢王麾下的,特意奉王命來救助娘子。只是來得晚了,還望林娘子恕罪。”
林淺月微微眯了眼睛,往前走了一步:“恕罪不敢,我還要感謝將軍的救命之恩。”說着她便彎腰行禮。
那人卻一臉惶恐,趕緊往邊上讓了一步,把她這一禮讓了開來:“娘子的禮我可不敢受!”他笑起來,“下官奉殿下……漢王殿下的命令,特意來接娘子。”
接?
林淺月一愣,這個字是什麼意思?
他不是走的陸路嗎?怎麼也應該比自己晚到纔對……對面的將領見林淺月發呆,以爲她沒反應過來,趕緊解釋道:“殿下沒有旁的意思,只是南京發生了些事情,娘子……”
南京發生了些事情……
林淺月頓時一愣,能發生什麼事情,讓他派這樣一羣人到港口來接她?而且海上往來的船隻這麼多,他怎麼知道自己在哪艘船上?
她還在怔神,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輕呼:“娘子……”
是小顧的聲音。
林淺月連忙回了頭,只見小顧趴在岸邊的大石頭上,身上全是水,胳膊上還掛了彩,鮮血滲出來,把衣服都染紅了。
她頓時一驚,一時間也顧不得那小將,轉身向着小顧就衝了過去。洗劍都還沒反應過來,林淺月已經將小顧扶了起來,仔細打量了一番,她身上並沒有其它的傷口,只有胳膊這一處傷,傷的也不厲害,只是割破了皮肉,割得有些深,所以看着比較嚇人。那傷口一看就是被利器割傷的,應該是剛剛落入江中的炮彈炸開之後,被碎片傷到的。
洗劍和那小將都趕了過來。
在看到小顧的臉以後,那小將輕輕地“咦”了一聲。
林淺月一顆心都放在小顧身上,並沒有注意到,倒是邊上的洗
劍多看了他一眼。那小將並未將他放在眼底,而是上前一步,蹲下身子看了看小顧的傷口:“傷的不深。但是是被火炮所傷,得找個地方清理傷口。否則這上頭的火藥會讓傷口惡化的。林娘子?”
他說到最後,又望了林淺月一眼。
林淺月這回沒有再猶豫,直接點了頭,開口道:“勞煩您了。”
那人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不過也沒說什麼,上前一步開口道:“得罪了。”說着一把撈起小顧,像是扛麻袋一樣把小顧扛在肩膀上,大步流星的往回走。
走了兩步,纔像想起什麼一樣的回頭:“哦,林娘子,請跟我來。”
林淺月在原地愣了片刻,這纔跟了上去。
一路沒有人再敢攔着她,林淺月跟着那人往外走,見先前那些火炮還落在石灘上,一時間覺得就像是夢中一般。
她不由自主地回頭望了一眼。
江面上已經是一片平靜,有幾艘小船正在打撈落水的人,而先前那艘商船卻已經完全沉入江底,完全看不見了。
從江灘上過去,就是碼頭。
其實如果船真正靠了岸,應該就是在碼頭那邊。
這次是船還沒進碼頭,就已經遇到那些火炮的襲擊。而相隔不遠的碼頭卻是一片平靜,先前那處的火炮和沉船,似乎沒有給碼頭造成一點兒不便。
上面熙熙攘攘,仍舊熱鬧非凡。
即使在這人來人往的碼頭裡,林淺月還是聞到一股血腥味兒……夾雜在吹過來的風裡……先前那裡的空氣裡盡是濃濃的火藥味兒,還夾雜着人血的腥味兒。這會兒被風吹過來,已經經淡了很多。可即使已經這麼的淡,林淺月還是聞到了。
也不知道是她太過敏感,還是真的有,她緊緊皺着眉頭,也不說話,只是跟着那人一路悶頭前行。那人也一反剛剛笑容可掬的樣子,走路的步伐加快了很多,似乎異常的緊張。
他走得極快,小顧被他扛在肩頭,隨着他走路的步伐上下晃動,晃得她臉色好像更差了。林淺月先還沒在意,等擡頭髮現的時候,不由得呆了呆。
她真沒見過這麼……莽撞的人。
再讓他這麼撞下去,小顧得死。
她趕緊趕了兩步跟上去:“這位官爺!這位官爺!這位官爺!”她一連叫了三遍,那人像是才聽到她的聲音,停了腳步。
“林娘子叫我?有事嗎?”雖然停了下來,可他還是像是被火燒了屁股的樣子,身子微微向前傾,隨時準備再衝出去。
“嗯……小顧快被你撞死了。”林淺月言簡意賅,指了指他肩頭上的小顧。
那人頓時大驚失色,扛着小顧的手微微都有些顫抖。他慢慢地把她挪往下挪,然後抱在懷裡,一臉心痛的看着小顧:“你沒事吧?”
小顧喘了喘氣,輕輕搖頭:“暫時沒事。”
他才長吁了一口氣,伸手搔了下頭:“不能扛着了……我抱你走吧。娘子,麻煩您跟上,小顧的傷得快點兒處理纔好。”
說着也不等林淺月回話,他一把將小顧抱起來,步子比先前又快上許多。
林淺月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微微怔了怔神。
然後跟了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