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朱高煦城郊的莊子離建初寺不遠,即使經過這一場鬥爭,到莊子上的時候,曇花也還沒有開。
莊子上的管家早已經得到消息說殿下要過來,所以遠遠的就打着燈籠迎了出來,放眼望過去燈光綿延,像是一條長龍一般蜿蜒扭曲。
這會兒已經很晚了,四下一片漆黑,天上的月光和星子都不明顯,隱約能照亮一點兒路面。這片燈光便顯得很是耀眼,像是指路明燈一般。
朱高煦一勒繮繩,馬兒嘶鳴着就停了下來,那莊子上的管事趕緊迎了上來。看到坐在他身前的林淺月時不由得愣了一下,旋即神色就恢復了正常,就像是沒看到她一般,目不斜視地拜下去:“奴婢叩見漢王殿下,殿下千歲。”
聲音有些尖細,明顯是宮裡的那些閹人。
林淺月倒也沒有詫異,畢竟朱高煦是皇子,用些閹人也是正常。只是……朱高煦剛剛叫他起來,就聽見他又道:“殿下,李娘子知道殿下過來,特意備了酒菜,等殿下同賞曇花。”
朱高煦坐在馬上,左手手臂仍舊緊緊攬着林淺朋,低頭冷冷看了他一眼,隔了片刻,纔開口問道:“曇花開了沒有?”
“回殿下,尚未。想必是殿下不來,那花兒便不敢開。”那閹人湊趣道,上前彎了腰,充當他的下馬石。
朱高煦一手扶住林淺月,自己踏在他的背上下了馬,還未站穩,他便轉身伸出雙手,一把將林淺月給抱了下來。
從建初寺過來雖然不遠,可也不算很近。
林淺月以前很少騎馬,一向都是坐車,這次被朱高煦帶着騎馬,估計他是怕曇花開了,所以催馬跑得又極快,一路顛簸過來,顛得她險些吐出來。兩條腿也磨得快要起泡了。這會兒一下子踩到地面,覺得地面都是軟的,腳下無力,整個人一下子就往前撲倒。
朱高煦看着她往前倒,頓時一驚,伸手就將她拉了回來。
見她臉色有些發白,乾脆一把將她橫抱起來:“去叫大夫來。”說着也不管其它人,抱着林淺月便急急往裡走。
方纔走到莊子門口,就見一名紫衣少女迎了出來,身後還跟着四個丫頭。提燈的提燈,提籃的提籃。
那紫衣少女一看到朱高煦,頓時一臉驚喜之色,幾乎就是要撲上來的樣子:“朱哥哥。”聲音甜美得幾乎讓每一個毛孔都劇烈的收縮起來,連帶着毛孔上的汗毛根根直立。林淺月下意識地看了她一眼。
正好與她看過來的目光撞在一起。
一瞬間電閃雷鳴。
林淺月看到她的笑容頓時停滯在臉上,眼底似乎也蒙上了一層水霧,聲音幾乎都要哽咽起來:“朱哥哥……她……是誰?”
朱高煦瞥了她一眼,淡然道:“你怎麼在這裡?”
他好像一點兒也沒聽到那紫衣少女的問題,又回頭看向先前的管事:“這莊子是誰的?”
其實朱高煦問話的聲音並不高,甚至比往常說話的聲音還要再輕一些,但是聽在那管事的耳朵裡,他頓時臉色煞白,頭上的汗立刻就滴
了下來。
只見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不住的磕頭:“奴婢知罪,請殿下饒恕奴婢吧。”他每一下磕頭都磕得極重,磕在青石板的地面上,發出嘭嘭的響聲。
不過幾下,他的額頭上便有鮮血流了下來,他卻顧不得擦,仍舊不住地磕下去。
林淺月看他血流滿面,又是驚惶無比的樣子,不由得有些不忍,擡頭看了朱高煦一眼,本想求情,可一看到朱高煦那幅冷如冰霜的面龐,話到嘴邊又停住,只低聲道:“阿煦……我沒事了,你放我下來可好?”
朱高煦這才收回目光,在她臉上巡視了一番,聲音比剛剛聽起來柔和許多:“你好些了?”
林淺月點點頭,話趕話道:“嗯,好些了,只是聞着血的味道又覺得有些不大舒服……阿煦……”
她這樣一說,朱高煦哪裡還有不明白她的意思,立刻揮了手:“起來吧。”他停了停,等那管事站起身,才又道,“既然曇花那頭已經準備好了,那你就不用跟過去服侍了。你得空,送李娘子回去。”
那紫衣少女,也就是朱高煦嘴裡的李娘子。
她聽到朱高煦的話,頓時一臉的錯愕,似乎根本不相信他會這麼說,嘴脣微微地顫抖,一臉蒼白地看着朱高煦,目光呆滯,似乎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她的目光就這麼直直地看着前方,甚至連朱高煦牽着林淺月從自己身邊走過都沒有感覺。
莊子的管事擡頭看了她一眼,目光中也閃過一絲錯愕,可隨即迅速地低了頭,走到她身邊,低聲道:“李娘子,請吧。”不等她反應過來,回身便高聲喊道:“套車,送李娘子離開。”
其實這會兒也去不到哪兒了,夜禁進不得城,最多送到莊子的另一頭——也還虧得莊子大,要不是莊子大的話,只怕得派車子拉着她在外面一圈圈地轉到夜禁結束。
所以他也只是喊給朱高煦聽的而已。
撇開李娘子這頭不說,朱高煦牽着她進了莊子,直接往花房去。
那株百年曇花王便種在花房中。
這莊子原本是城裡一大臣家的,後來那大臣站錯了隊,當今聖上入城的時候,就把他咔嚓掉了……他的家產什麼的,大家就分了分。
朱高煦來的晚,沒分到城裡的產業,又因爲他喜歡曇花,所以皇后就將這莊子給了他。莊子裡出產的東西也還算不錯,最好的就是這株曇花。
這家莊子裡的花匠還有秘方,一年居然能開到六次,而且花朵碩大,極爲美麗。 Wшw● t t k a n● co
今天一早花匠便看出這花要開,趕緊派人去稟報了漢王,朱高煦這才帶着林淺月過來。這會兒外面還是涼意很重的,進了花房,林淺月頓時覺得身上一暖,似乎連空氣都變得暖和起來。
“暖房。”朱高煦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開口道,“我也不知道他們怎麼弄的,你要是想知道,回頭派人來學就是。”
林淺月笑着搖了搖頭:“我也不是愛好花草之人,要是想看,我到你這裡來就是。你難道還會不許我來。”
她嬌笑似嗔,看
得朱高煦眼底泛起一抹陰影。
剛要說話,卻見她往前挪了兩步。
那花房正中便是那株碩大無比的曇花,此時花樹上已經現出十數個花苞,花苞雪白,微微帶了一抹綠色,只是個個緊閉,完全沒有要開的跡象。
而花樹前面,倒是擺着一張矮几。
矮几上放着六樣精緻的小菜,邊上還有個小火爐,上面正溫着酒。
林淺月的目光落在那上頭,一下子又想到先前的紫衣少女,不由得擡頭望了朱高煦一眼,緩緩吟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朱高煦目光微閃,笑道:“你知道我是行伍之人,文字詩句半點不通。”他頓了一頓,往前走上兩步,“你就不要和我說這些了,不如說說你想吃些什麼?我這莊子上旁的沒有,各式吃食倒是極多。”
他不肯說,林淺月也不爲難他。
剛剛也只不過是她的小心思作怪,這才說了那詩。其實說出口她就後悔了,明明什麼都還沒有……她這作法,實在是有些……難看。
朱高煦見她不吱聲,不由得笑了笑:“既然有人給我們準備好了酒菜,不如吃點兒?剛剛在意修和尚那裡,你肯定沒吃飽。那地方什麼都沒有,嘴裡淡出個……”
他說到這裡,停了下來,沒有往下面再說。
林淺月知道他的意思,不由得瞪了他一眼,倒是由着他拉了自己坐下來。
桌上的菜式雖然精緻,倒也沒有什麼出奇的。那管事先前說了,這是那紫衣少女精心治下的酒菜,這會兒倒是方便了兩人。
朱高煦取了杯子,又提起一直溫着的酒,給自己和林淺月各倒了一杯。
酒晉出壺,他便皺了眉頭。
原先以爲溫着的會是紅酒,不曾想卻是殷紅如血的葡萄釀。
“真是糟蹋了,她居然將這酒溫了……”他舉杯至鼻前,聞了一下,搖了搖頭,“不要喝了。”說着便將酒拿到一邊兒,只是給她夾了些菜。
林淺月雖然不喝酒,但是也知道,這葡萄釀一般都是冰鎮的好喝,基本上沒有人會去加熱。葡萄釀一加熱,裡面的糖份就會揮發掉,只留下濃濃的酸味兒。
所以根本不會有人將葡萄釀給加熱的。
林淺月原先聽那紫衣少女叫他“朱哥哥”,覺得她身份也不會普通,可這會兒看樣子,卻不由得有些奇怪,不由得挑眉看了朱高煦。
他見林淺月看過來,一下子倒是沒反應過來她疑問的神色是因爲什麼,剛要問,卻見那曇花突然綻了花瓣。
朱高煦不由得脫口道:“開了!”
林淺月下意識地擡頭看過去,只見那翠綠的葉子之間,白色的花苞微微顫動,像是承受不住那力道一般,花苞猛地一下子炸裂開,凝脂般的花瓣徐徐舒展,露出中間金黃的花蕊輕輕顫動……一股泌人心肺的幽香頓時散發開來,林淺月癡癡地看着那樹曇花,心中不由得浮現出一個詞。
她眼帶迷濛,緩緩道:“曇花一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