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城內的西柳巷是一片大雜院,這裡三教九流、魚蛇混雜,什麼樣的人都有。而且越往深處走,房子越破舊。甚至幾戶人家擠在一個小院子裡。
東方剛泛起魚肚白,晨霧籠罩着大地,整個大地朦朦朧朧的,如同籠罩着銀灰色的輕紗。許多人還在睡夢中,而這一片的院子裡便有了響動。
有的人擔起扁擔,拿着搖鼓,離開了家門。有的夫妻二人推着事先綁在手推車上的爐子等物,鎖上院門,藉着朦朧的光,慢慢向前行着。
在一處破舊的小院子裡,院門上的門漆早已脫落,門環也是鏽跡斑斑,屋頂的瓦片已經所剩無幾,除了正屋窗戶上的窗戶紙完整之外,其他的門窗上都有幾處破陋了。院子的角落裡堆着一堆雜物。整個院子處處透着兩個字:破敗。
西廂房的門吱扭一聲被人推開,孔海走了出來,他個子不高,消瘦的雙肩微駝,面頰消瘦而憔悴。他輕輕地掩上門,耷拉着肩膀,拿起扁擔和水桶,腳步緩慢地走出了院門。
他剛出門不久,孔梅走了出來,身上穿着灰布褂子,袖口處布料的顏色和褂子的衣料不同,顯然是後接上去的。褲子上補丁摞着補丁,褲腿兒也短了一大截。腳上踩在草鞋。她走到牆角處,從缸裡舀了一盆水,照着模糊的水影,麻利地把頭髮綰了兩個髻子,用兩根灰撲撲的布條綁住。
然後抱了些柴走進了廚房,把鍋刷乾淨後,添上水,蹲在地上燒火。孔海挑着水走進來後,看到蹲在竈前燒火的孔梅,藉着火光可以看到少女蠟黃的臉頰和枯黃的頭髮。他的腳步頓了一下,抿了抿嘴脣,把水倒進缸裡後,繼續出去挑水。
缸挑滿後,孔梅的飯已經做好了。孔海端着破了口子的碗,就着黑乎乎的鹹菜疙瘩,面無表情地呼嚕呼嚕地喝着麪糊糊。
第一縷晨光灑向大地,紅彤彤的圓盤出現在東方,天漸漸地亮了起來。
孔海回到屋子裡,換上長衫,夾着幾本書走了出來。剛到院門口,正屋裡傳來一陣咳嗽聲,屋裡人咳嗽得很厲害,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一般。孔海開門的手只是一頓,就繼續開門走了出去。像是已經習慣了一般,臉上的表情麻木不變。
一陣長長的咳嗽聲過後,孔母走了出來。一身衣服滿是補丁,已經看不出衣服原來的樣子了。年輕時的黑髮上落了一層秋霜,根根銀髮,半遮半掩,臉上條條皺紋,像是一波三折的往事。眉眼間有一抹化不開的愁苦。
她蹲在藥罐旁,她掀開蓋子,看了一眼裡面的藥,蓋上蓋子後,又撥了撥下面的火。接過孔梅手裡的麪糊,端到了屋裡。待孔母拿着空碗出來後,母女二人才蹲在地上就着鹹菜喝着麪糊糊。
孔梅看着不遠處的藥罐,滿面愁容地說道:“這藥已經過了七遍渣了,根本就沒有藥效了。我爹咳得越來越厲害了,身體也越來越弱了。”
孔母沒有說話,垂着眼皮擋住眼中的愁苦,低着頭繼續喝着碗裡的麪糊糊。
天已經大亮了,母女兩個人攙扶着孔父坐在外面的竹椅上。孔父瘦瘦巴巴的身架,瘦小憔悴的臉上滿是漁網紋,兩隻深陷的眼睛黯淡無光。
“啪啪!”一陣敲門聲打破了小院的沉靜。院裡的三個人詫異地望着那扇破舊的門,一時都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啪啪!”拍門聲再次響起,門外的人開口喊道:“家裡有人嗎?孔嫂子在家嗎?”
“在的,在的。”孔母慌亂地應了兩聲,也許是長久沒有給人打過交道,聲音有些急促,臉上一陣漲紅。
“哎呀,在家呀!那我可就進來嘍!”只見門外走進來的人穿着一身深綠色的牡丹花刺繡長褂,下着同色馬面裙,梳着垂髻,鬢角處插着一朵大紅色的牡丹花。臉上擦着白粉,嘴上抹着豔紅的口脂。搖着團扇,扭着腰肢走了進來。未語先笑,拉着孔母的手,笑盈盈地說道:“哎呀呀,我早就想來府上坐坐,和嫂子嘮嘮嗑,今天可算是有時間了。”
孔母目光呆直地看着來人,任由她握着手,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來人鬆開孔母的手,用團扇擋住嘴,呵呵地笑道:“哎呀,是我唐突了。嫂子也許已經不記得了,我就住在前街,人們都叫我劉嫂子。我閒來無事呀,就是喜歡成人之美,讓那些有情人終成眷屬。”說着,也不用人讓,自來熟地坐在了就近的凳子上,四下打量着,嘴裡誇道:“嫂子真是勤快人,這個院子被嫂子打理的井井有條。”
其實從劉嫂子進門時,孔母就知道此人正是遠近聞名的劉媒婆,只是不知道她爲何無緣無故地找上門來,所以就頓在那裡了。待劉嫂子坐下後,她也反應過來了,和孔父對視一眼後,先是吩咐孔梅給劉嫂子倒杯水,然後皺着眉頭問道:“不知道劉嫂子今天過來有什麼事情?”
劉嫂子嗔怪道:“瞧嫂子問的,我就不能來找你嘮嘮嗑了?”她目光流轉,端起孔梅倒的水喝了一口後,隨口誇讚道:“哎呀,咱們梅姐兒真是越長越標誌了。”看着孔梅紅着臉退下,她笑着關心了一下孔父的身體,又笑盈盈地對孔母說道:“大哥和嫂子是有福氣的人,有這樣一對優秀的兒女。而且呀,我今天來,可是帶來一樁喜事呢!”
“喜事?我們家哪來的喜事?”孔母聲音輕顫地問道,眼淚在眼眶裡打着轉,臉上是說不出的愁苦。而孔父的眼睛則一縮,手指輕輕顫了幾下,他比孔母想得多,自然是想到了劉媒婆上門的目的,只是不知道是哪家看上了梅姐兒,眯着眼睛繼續聽着。
“哎呀呀,嫂子可不能這樣說,這好日子可是馬上就到了。”劉媒婆嗔怪道,臉上笑地跟朵花兒似的,“我跟你說呀,有人看上你家海哥兒了,託我過來透個話兒。”
“劉嫂子逗我的吧?怎麼會有人家看上我們家呢?”孔母的眼圈頓時就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