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尋了爐子來, 送進屋裡,又送了熱水、茶具等物件進來。
陸則沒留他在屋裡伺候,起身倒了杯熱水, 遞給整個人縮在披風裡, 凍得臉都白了的小娘子。
江晚芙接過去, 捧在手裡小口喝着, 剛想遞給陸則喝一口, 卻見他忽的在她面前蹲了下去,伸手要替她脫鞋子,嚇得朝後一縮, 開口道,“夫君, 我自己來……”
她怎麼能讓陸則替她脫鞋子, 陸則都沒捨得讓她這樣伺候過他。且自小學的規矩, 也不容許她這樣恃寵而驕的。
但陸則只道了句“別動”,就替她脫了被夜露沾溼鞋面的鞋, 起身放到爐子邊上烘烤。他回到江晚芙身邊,便見小娘子呆呆望着他,眼神有點不知所措,像是感動,又像是要掉淚一樣, 看了他半天, 忽的朝他伸了手。
陸則愣了片刻, 把人抱進懷裡, 小娘子只穿着羅襪的腳搭在牀榻上, 整個人縮在披風裡,他抱她時, 像抱小孩兒似的,抱她到膝上坐着。
剛坐下,小娘子便靠進他的懷裡,一副依賴得不行的樣子,實在又乖又惹人憐惜。
陸則原本想着,她知曉自己騙她,怎麼也要哄一鬨才能消氣的,卻不料他都還沒開口哄,她便這樣乖得任他抱了,實在是好哄過了頭,叫他更不捨得欺負她了。
屋裡雖點了爐子,但到底常年不住人,連被褥都帶着股黴味,也就只比外頭暖和那麼一點。陸則怕小娘子冷,將她露在外頭的一雙足,一併裹進披風裡,將她護得嚴嚴實實的,才遲疑着開口,“這事是我不對,不該故意瞞你。下次不會了。”
江晚芙聽了這話,在他懷裡搖搖頭,蹭得鬢髮都亂了,小聲道,“我知道,夫君是怕我不開心。我要是懂事些,就該裝作不知道……”
陸則被她這話說的,一顆心驀地軟了下來,想起少年正意氣風發的年紀,讀到閒書裡用這樣一句“百鍊鋼化爲繞指柔”來形容男女愛情,還覺荒唐,原詩分明是壯志未酬,對自己的軟弱感到不恥,倒成了唱誦愛情的絕句了。如今懷裡小娘子這樣乖順地說着話,他方覺得,少年時嗤之以鼻的詞,到如今再看,倒也不全然那般沒道理。
至少現在,懷裡人說要什麼,他都願意替她弄來,即便是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他都不捨得一口回絕。
江晚芙說罷,卻忽的有了動作,從陸則的膝上爬了下來。
陸則見她要下榻,剛要攔她,卻見她望了望爐子上烘着的鞋子,自己先停住了,頓了頓,一雙明潤的眼睛望向了他。
陸則一貫聰慧,一時也沒明白過來小娘子是什麼意思。
江晚芙眨眨眼,“夫君,能不能把你的鞋,借我穿一會兒,我的鞋還溼着。”
被小娘子那樣望着,陸則自然說不出拒絕的話,雖不明白她要出去做什麼,卻是脫了鞋。
江晚芙套上男人的鞋,兩人的腳大小相差得有點多,她穿他的鞋,空蕩蕩的,走起來還有些費勁,好不容易纔出了門。
小娘子穿了他的鞋子,又不許他跟着,陸則也只能在屋裡等着,過了片刻,便見小娘子趿着那雙對她而言,實在有些大的靴子,慢吞吞回來了,待走到他面前,才見她從那藕色披風下,抱出個匣子。
陸則原還有些疑惑,目光落到那匣子上,卻是面色微微一變,擺在膝上的手,也頓時握成了拳頭。
江晚芙卻沒察覺男人的反應,蹬掉鞋子,抱着盒子上了榻,擺在二人中間的位置,才終於有空,覷了覷男人的臉色。本來是抱着質問的想法去刑部找人的,結果真到了陸則面前,她聲音就不自然軟了,沒什麼底氣地解釋,“我的話本不見了,便去你的書房找,不小心把這箱子撞到地上,鎖就自己開了。二表哥,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陸則面色一如尋常,搖了搖頭,一時沒開口。
江晚芙見他不開口,更有些心虛,雖說是陸則先藏着她的東西,可她畢竟動了他的東西,真要說起來,她也有不對,再說陸則怕她難過,還自己跪了好幾晚祠堂。想到這裡,心裡那點本來就沒多少的氣,頓時煙消雲散了。
她把那箱子打開,露出裡面的髮帶、胭脂盒、簪子等物,坐直了身子,看向對面的陸則,本想喊夫君,又覺得有點沒氣勢,想了想,開了口,“二表哥,這些是我的東西,對吧?”
陸則自然不能否認,沉默點了點頭。
江晚芙接着道,“那二表哥是承認,你一直偷偷藏了我的東西,是不是?”
陸則繼續點頭,想着要如何開口解釋。其實二人成親之後,一直朝夕相對,他的頭疼,就再也沒有犯過了,這些東西,本來也該丟了纔是。但他拿出來幾回,都沒捨得丟,後來二人感情好了,他明瞭了自己的心意,非但沒丟,反而只要是小娘子送的物件,哪怕是壞了、舊了、用不上了,他都放着。
他的書房除了他,幾乎沒人進去,匣子又上了鎖,滿屋子隨便挑一樣偷,都比這匣子貴重,也不會有誰去撬。
他怎麼都沒想到,陰差陽錯之下,會叫小娘子給看見了。
眼下要解釋,卻有些難開口,他雖起初是動過治病的念頭,但那時下決心娶她的時候,雖自己當時沒察覺,只以爲是因前世而生的佔有慾,但事後回頭看,什麼佔有慾,不過是情難自禁,給自己找一個名正言順搶走庶嫂的理由罷了。
這番話,他怎麼說,都覺得不好開口。他畢竟動過那個念頭,雖後來沒想過了,可到底一開始,他是這樣想過的。
“我……”
陸則張了張口,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對面的小娘子,先朝他撲了過來,他下意識伸手護着她,將人抱了個滿懷,愣了一下,“阿芙……”
江晚芙抱着男人的脖子,應了他一聲,“嗯。”
她略微離他遠了些,手還環着他的脖子,微微仰臉,一雙眼睛亮亮的,一錯不錯望着陸則,視線認真而炙熱。她面上微微泛起紅,按下心裡那些羞澀,開口說着自己的猜測。
“二表哥,那天晚上,你是故意的,對不對?你故意冒犯我,說不定本來還想更過分的,後來因爲我哭了,所以才只……”她頓了頓,跳了過去,接着道,“你故意策劃了那件事,順理成章提出娶我。你……你很早,就喜歡我,是不是?”
陸則聽得一怔,這麼說倒也不算錯,那件事的確是他策劃的,他那個時候,也的確就喜歡她了,只是自己沒察覺而已。
江晚芙見他沒作聲,接着朝下道,“我本來……我剛發現這個匣子的時候,心裡是有些氣的,你若喜歡我,做什麼不直接和我說,要用那些手段,我那時候真的很害怕,很害怕你要叫我做妾,我寧肯不嫁人,都不想做妾的。”
陸則見小娘子說起害怕的時候,眼睛微微有些溼潤,下意識拍了拍她的背,哄她一般,“是我不好。”
江晚芙皺皺鼻子,小聲說了句“本來就是你不好”,雖是抱怨的話,語氣卻又甜又軟,不像是生氣,她擦了擦眼淚,才接着往下道,“不過算了,你對我那麼好,當時也沒有很欺負我,我不生你的氣了。我過來是想告訴你……”
陸則見她停住,仰着臉,一雙明潤的眼睛望着他,戰場上都無所畏懼的他,無端有些緊張,問了句,“告訴我什麼?”
江晚芙深吸一口氣,壓住那顆撲通撲通亂跳的心,張口道,“我是想告訴你,不止你喜歡我,我也喜歡夫君你的,很喜歡。我一點都不後悔嫁給你,嫁給你之後,我過得很開心,每一天都很開心。所以,國公爺罰你也好,祖母罵你也好,他們說你不對,都沒關係,在我心裡,我很慶幸,自己嫁的人是你……”
她剛發現這個匣子的時候,的確是生氣的。但那股氣過去後,她只感覺慶幸,她不敢想象,自己要是嫁給別人,會是怎麼樣的,她一定不會像喜歡陸則這樣,喜歡別人的。
從前沒嫁人的時候,她一直覺得,嫁給誰都沒關係,她只要盡好自己的本分,總能把日子過好的。但才過了短短几個月,她就覺得,先前的想法,實在有些幼稚,的確能過好,但兩情相悅在一起的快樂,勝過任何。
若是試過了,再去過那種日子,只會覺得了無生趣,什麼都沒意思。
就像生孩子,和自己喜歡的人生,你會不由自主有很多期待,期待那個孩子像對方,想象對方教導孩子的時候,你都會忍不住露出微笑。但若是和不喜歡的人生,就只是傳宗接代而已。
陸則卻被那幾句“我也喜歡夫君你”、“我一點都不後悔嫁給你”,震得一愣,待反應過來後,見小娘子仍望着他,雖羞紅了臉,鬢髮也有些亂,眼裡也滿是羞澀,卻仍是忍住羞澀,直直望着他,眼裡那股歡喜,幾乎要漫出來一樣。
他心裡緩緩涌上一股歡喜,短短一瞬,整顆心就像泡在蜜糖裡,毫不誇張的說,哪怕是當年在宣同打贏第一場仗,被士兵百姓簇擁着歡呼的時候,都沒有眼下,讓他來得滿足而欣喜。
他低下頭,按捺不住心裡的激動,有些急促地去吻她。
小娘子很乖,微微仰着臉,眉眼彎彎,手攀着他的肩膀,任他親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