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御駕啓程前往洛安北邊的郢山行宮避暑。
御膳房的人都隨駕前往,雪梨自然也是同去的。豆沙、福貴都留在了宮裡,但皇帝提了句“帶上魚香”,便相當於把楊明全也捎上了。
魚香單有個鑲成大籠子的車,楊明全和御前別的宦官同車,雪梨、子嫺和崔婉還有另外兩個御膳房的宮女一起。
想着路上要走三天就挺煩,沒事做是一回事,主要是飲食起居都變得不方便了。這遠行的馬車雖然比平日用的寬敞講究,但五人擠在一起肯定難以睡好。
吃上就更沒的講究了——能按時吃就不錯了,八成是見不着什麼熱的。
御駕經過洛安的御街時,兩旁百姓山呼萬歲的聲音震耳欲聾。雪梨好奇地挑開簾子去看,就見旁邊人羣密得看不到半點空地,御令衛在街兩旁持刀擋人,從皇城門口一直蔓延到洛安城門。
駛出洛安城門的瞬間,耳邊就安靜了。
一城繁華都被一道門隔開,眼下四處荒涼,全然沒什麼可看。雪梨支着額頭髮呆,子嫺靠在她肩頭呢喃說:“能把魚香抱來玩就好了。”
——當然這只是說說而已。魚香沒出過遠門,還是乖乖在籠子裡待着吧。萬一緊張過頭傷了人、或者心野跑掉了,都不是什麼好事。
到了晌午,馬車小停了一刻工夫,有人送了吃的來。
沿途的膳食都是尚食局隨來的人備的,後頭的好幾輛車都是當“廚房”用。但畢竟爐竈簡單地方也小,端來的就是幾樣燉菜、羹,配着芝麻燒餅。
果然是涼的。兩碗雞蛋羹從中間一翻,裡面還能有點熱氣散出來,三個燉菜就都涼透了。好在她們也是幹這個的,崔婉帶了個小爐出來,挨個倒進去熱,做不到全熱透也不至於吃涼的。
對這吃的滿意是不可能的,但也沒人叫苦——哪兒輪得到她們叫苦啊?這三天就算是陛下和各位隨來的嬪妃吃的也強不到哪裡去。
外頭有人輕叩車窗木框。
崔婉揭開簾子一看就扭頭喚雪梨,雪梨擡眼一瞧就笑了:“衛大人!”
衛忱騎在馬上笑吟吟地看她,一手悠哉地搭着窗框,一手負在身後,想了想說:“叫哥,給你個好東西。”
車裡人多,雪梨被他一語說得滿臉通紅!
認識這麼久了,對外是說他們是幹兄妹,可是衛忱還沒提過這要求呢。
他突然這麼一提,雪梨當然是叫不出口啊。傻眼看他,倒好奇他拿了什麼東西來。
“快。”衛忱瞧着心情甚好,不依不饒地催她。見她臉紅地太厲害,嘖嘖嘴,又改口,“要不以後都改口叫‘明軒君’也行,你自己挑。”
突然說這個好奇怪啊……
雪梨整個人都不對勁了。加上子嫺崔婉幾個人都一臉笑意強忍的樣子,她憋了半天,低頭叫了聲:“明軒君。”
叫字也常見,倒不是什麼大事。
衛忱一聲低笑,伸手把原本備在背後的東西扔進了車裡。那東西有三四寸長,拿油紙包着,在車裡滾了兩滾之後被雪梨擋住,雪梨打開一看就笑了:“燒雞?!”
“附近有個村子,巡視的時候順道買了,趁熱吃。”衛忱說完又朝她一笑,卻不等她說什麼就馭馬走了。
幾個姑娘在車裡歡歡喜喜地把燒雞分了,這東西香味濃厚,搭着燒餅吃還不錯。又燉得透爛,輕一撥雞肉就脫了骨,比那幾個沒滋沒味的燉菜強多了。
下午時又百無聊賴地在車中坐了不知多遠的一段路,傍晚時到了驛館休息。驛館不大,早半個月就戒嚴肅清了,此時半個外人都沒有,驛館官員恭迎聖駕後,雪梨看到陛下和幾位高位嬪妃進去了,宮人們都留在外頭睡馬車,連低位的小嬪妃們也是如此。
她們便下車活動了一番,準備把車上收拾妥當就湊合一夜。崔婉剛踏了一隻腳上去,徐世水出來了,帶着笑道:“崔司膳!”
幾人一併看向他,徐世水也沒顯出對雪梨有什麼特別,向五人一併道:“驛館裡還餘了倆屋子,能住四五個人,陛下說挑御前的人進去,你們去吧。”
五人一聽就眼眸發亮了!
雖然少不得要想想是不是先請嬪妃進去更合適,但卻沒人說出來——這事纔不要瞎客氣呢,先讓自己睡舒服了再說。何況嬪妃在車裡是自己睡,車裡的小榻就夠了,她們五個人縮在一起非得擠得睡不着不可。
於是從車上取了要用的物件,幾人謝過徐世水就進了驛館。崔婉和另外兩個宮女是同年進宮的,就進了一屋,這些雪梨和子嫺這兩個資歷淺的反倒落了兩人一屋。
有驛館備膳,吃的就比中午強多了,送來的菜兩素一葷,另還有個冬瓜丸子湯。二人邊吃邊聊,說起行宮的事,子嫺說:“太后一直在行宮,也不知道這一趟會不會見着……”
說完二人相對一吐舌頭,臉上都是:見不着最好!
太后的難伺候到底是出了名的,雪梨還被她罰過,現在一提起這人她都害怕——再往深點想,那回是和七殿下一起用膳的事被太后知道了,太后覺得她壞了規矩,那……她這兩年還跟陛下一起用過膳、還一起出過門、還吐了陛下一身呢。
這讓太后知道了不得罰死她啊!
二人聊得正歡呢,門被“撓”響了。
子嫺素來怕這種利器剮蹭的聲音,一聽就縮脖子。雪梨納着悶去開門查看,門一開就被撲了個跟頭!
“魚香!!!”她趕緊喝住它——魚香把她推倒之後舔得那個開心!兩個爪子搭在她肩頭,舔完額頭舔臉頰,舌頭上的倒刺磨得雪梨都怕自己被它舔破,笑着費了半天僅把它推開,反撲住摟着脖子罵,“近來愛舔人是怎麼回事?你是隻狗嗎?”
魚香“嗷”地一叫證明自己不是狗是獅子,然後撒腿就往外跑,跑出門外扭過頭看看她,跑回來拿爪子在她腳上一拍,再次往外跑。
這是要她跟着呢。
雪梨一臉疑惑,怔了怔跟着它出去了。反正驛館裡很安全,跟着它四處走也不怕。
他們御前的人都隨皇帝住在三樓,二樓是嬪妃,一摟是其他的隨從。魚香在三樓過道里躥得特快,跑跑跳跳地奔出好長一段纔回過頭來等等她。雪梨哪兒跑得過這“大貓”啊?跟得挺費勁,只見魚香直奔着一扇房門去了,雪梨定睛一望,失聲急喝:“站住!!!”
還有約莫一丈遠的時候,疾奔的魚香借力縱身一躍,那扇門前持刀守着的御令衛都沒來得及擋它,門就被撲開了。
魚香穩穩地落地,站在兩扇門只見一聲霸氣地嚎叫:“嗷嗚!”
雪梨追過去之後“撲通”就給跪下了。
剛咬了一口糯米藕的謝昭:“……”
滿屋子的宮人:“……”
雪梨頭也不敢擡,僵硬地伸手,拽拽魚香的尾巴:“魚香……”
魚香尾巴甩甩不理她,然後腳下小顛兒着就朝謝昭去了,看起來十分歡快!
謝昭也挺好奇它是想幹嘛,挑眉看着,只見魚香跳上了旁邊的空座,倆前爪搭着桌沿站起來,然後就眼巴巴地望着桌上那盤冰糖肘子。
謝昭:“……撲哧!!!”
他起身拍拍魚香的腦門“等着”,接着先行走到門口,把雪梨拎了起來,再走回桌邊,邊走邊跟雪梨說:“還真把它教得不錯,不給也不會自己上爪子。”
徐世水在旁邊一聽就哭笑不得了:就這還值得誇呢?都扒桌沿了好麼!
得得得……魚香就是好就是好!和雪梨有關的東西陛下您就看什麼都好!
魚香一臉期盼地左看看雪梨右看看謝昭,扭過頭來再看看肘子。看了半天,那肘子也沒落它嘴裡。
——陛下吩咐讓膳房給它燉個新的,光是肘子就好別放調料,怕它吃鹹了掉毛。
這東西要燉起來挺費工夫,其間雪梨就傻看着魚香,魚香傻看着桌上那個燉好的流口水,近三刻後給它的肘子端過來時謝昭也早吃飽了,興致勃勃地和雪梨一起喂獅子。
魚香高興瘋了好嗎?肘子肉吃起來大塊大塊的不能更痛快,比平常吃丸子的感覺要豪爽多了,吃完了肉裡面還有個大骨頭,得有一寸多那麼粗,裡面骨髓滿滿的,還往外冒油。
謝昭手裡喂着魚香,眼睛卻始終落在雪梨的笑臉上。估計她經這一天的顛簸也累得不輕,思忖着留她坐會兒喝盞茶緩緩神。於是喂完肉後他把手裡的大骨頭扔給魚香,跟它說“自己慢慢啃”,然後起身淨手。
雪梨便也起身淨手,宮人捧來銅盆,二人一人一盆正洗着呢,聽見中間“嘎嘣嘎嘣”想得猛烈!
愕然扭頭一看,那個大骨頭在獠牙下迅速碎裂,它正兩眼放光地舔裡面的骨髓呢。
——並沒有打算“慢慢啃”。
牙口真好!果然不是狗!
在外人面前總愛板着張臉的謝昭今晚看魚香啃骨頭的樣子笑崩了好幾回。雪梨也挺輕鬆——打從“吐了陛下一身”這事出了之後,她就遠不像之前那樣對他敬畏有加了,好像有意地提醒自己“他是皇帝”都不太能緊張起來,總還是覺得他很和善。
於是這會兒他隨口說讓人上烏梅汁來給她喝,她也沒有像從前一樣規矩地道一聲“謝陛下”,眉眼一彎說了聲“多謝”倒顯得更真心實意。
片刻,兩碗烏梅汁呈過來,深褐色的湯汁盛在碗裡冒着涼氣,謝昭先行取了一碗來喝,接着雪梨伸手拿另一碗。
她一擡眼,注意到呈烏梅汁進來的宮女——好像跟她差不多大,但是生得好漂亮啊,嬌俏的瓜子臉上一雙丹鳳眼明媚動人,妝施得淺淡,雙頰紅暈微微的,把面上含蓄的笑容襯托得頗是引人。
不過她好像從沒在御前見過這個人……
雪梨好奇間不禁多瞧了兩眼,這姑娘便也看向她,二人視線一觸,雪梨自覺被抓包,訕訕低頭不再多看。
倒是那姑娘大大方方地一福:“女官別見怪。奴婢安錦,是惠妃夫人身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