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突然之間多了一股氣息闖入。
魚庭霍地從牀上坐起, 神色凌厲。然而看清來人,她不由一愣,初景哥哥?哼, 果然還是來找她談女魅鬼一事了。
這般想着, 她盤起雙腿, 單手支着下巴, 悠悠然地看向站在房門口的郭初景。
屋子裡的油燈沒點, 烏漆麻黑的。好在兩人眼神都比常人好,足以看得清彼此。
尤其是郭初景,他的雙眼很亮, 比以往任何時刻都亮,仿若夜空中閃爍的星辰。
魚庭覺得此刻的他似乎與往日不太一樣。記憶中的他, 總是習慣於把自己沉穩冷靜的一面展現在世人眼前, 習慣於把自己藏在深淵幽潭之中。而今晚的他, 好像把那層面具給摘了,直白□□地出現在她眼前。
作爲一顆活了萬年的珠子, 魚庭覺出了來人的不對勁。
“初景哥哥?”她試探着喚了他一聲,“你沒事吧?”
郭初景聞聲朝她走來,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小姑娘身上只着了裡衣,淡粉色, 看起來嬌俏可愛。哪怕他心裡早清楚她到底是何脾性。
魚庭卻被他看的心裡發毛, 這...這, 初景哥哥該不會是發噫症了吧?爲何一直盯着她看?她擰眉擡起手, 在他眼前晃了晃, “初景哥哥?”
郭初景眼神一閃,心中失笑, 不禁起了捉弄的心思。
他忽地抓住魚庭的手腕,想要嚇嚇她。可她的手腕白嫩纖細,好像稍微用些力氣就能折斷。在觸碰到她手腕的瞬間,他迅速卸了力。
動作溫柔又怪異。
“出什麼事了?”魚庭覺得他更奇怪了,不由探起身靠近仔細看他。
兩人之間的距離忽然被拉近。
心跳倏地加快,郭初景呼吸一窒。他好像變得不像他自己。他只是想來看看她,沒想到小姑娘這些年本事長了不少,他已經盡力控制自己的氣息,卻還是被她發現了。
他想遮掩心思。可當他對上她的眼睛,他的心就被她蠱惑了,再也按耐不住,生出了想把心思明明白白攤給她看的衝動。喉嚨微動,話便不經思考地說了出來,“我是有事想對你說。”
見他似乎恢復正常,魚庭舒了口氣,“什麼事?是不是關於醉香樓的女魅鬼?”
郭初景搖頭:“不是。”
魚庭疑惑:“那是什麼?”
“是我。”
“...是我好像對你動了不該動的念頭。”
郭初景喉嚨發乾,心彷彿跳到了嗓子眼,震地他耳朵發矇。生平第一次,他覺得自己膽子還不夠大,否則怎麼會連表明心跡都讓他這般緊張?可又覺得自己膽子太大,他怎麼敢奢求如此虛無縹緲的事?
“動了什麼念頭?什麼動了念頭?”魚庭臉上卻是懵懵的,搞不清楚他到底想說什麼。
“......”郭初景心口一堵,小姑娘根本還不懂什麼情愛。
他輕嘆口氣,“心。”
“心動了念頭。”
“不懂便罷了,你便當作我沒說過。”
魚庭:“哦。”
郭初景低下頭,雙眸中的光黯淡下來。
魚庭的眼睛裡卻藏着絲笑意,她也低頭沉吟着,像是認真的思考的模樣。
這樣也好,郭初景收斂心神,忽略掉心口似有似無的痛感。他本就不該對她心動,也不該靠近她。這些年四海爲家,他救了一些人,也有一些人幫過他...大約是那些他救過的人和幫過他的人,都不曾因爲和他相遇而遭遇不幸給了他勇氣。
他想,也許上蒼憐憫,他的存在不會再傷害他人。
於是喝了酒,壯了膽,纔敢跑來她的房間對她說,他動心了。哪怕,換來的只會是她對他的厭惡。
如今的結果其實已經比他想得好很多了。
至少小姑娘沒有厭惡他。
她只是,不懂而已。
只是不懂......
可下一瞬間,他卻忽然聽到小姑娘清脆的聲音。
“初景哥哥,我的心,也對你動了啊。”
郭初景驀地擡頭,對上魚庭一閃一閃地亮晶晶的雙眼。
他微怔,眼中閃過流光,“此言當真?你懂我何意?你,莫不是在同我玩笑?”
魚庭嘴角滿是笑,“懂啊,再說我哪裡有那麼愛捉弄人,說得自然是真話。”
魚庭雖然對情愛之事不甚瞭解,可是她這般一顆萬年珠子,卻很是明白哪些人對她來說,是與衆不同的,是獨一無二的。九年前,初景哥哥一次次擋在她身前,一次次護她救她的時候,她就知道這個人跟其他芸芸衆生是不同的。就像鳳主、爹爹孃親、還有哥哥一樣,在她心裡都是獨特的存在。
“我心中一直清楚,初景哥哥你和其他人不一樣。”
郭初景只覺得胸腔裡本來變得逐漸低緩的心跳在倏然間不受控制了,它突然跳的極快,快地好像要從他身體裡跳出來。
“哪裡不一樣?”他急急追問。
“唔...”魚庭又沉吟了片刻,小臉上眉心微皺。
這片刻的空隙,卻讓郭初景覺得比過去的九年都要漫長。
終於,魚庭想好了怎麼說。
“還記得我們再次見面那天,我問你是否有喜歡的小娘子嗎?”
郭初景點點頭,嘴脣乾燥,“記得。”
“這些年,重山殿裡除了小七師兄以外,其他幾位師兄這幾年慢慢都娶了隔壁長華殿裡的小娘子爲妻。我在信中將這些事告訴爹爹和孃親的時候,他們回信時便會提到哥哥和你。從那時我便發現,我不想讓你娶別的小娘子。”魚庭目光炯炯的看着他,言語直白的不像話。
當年這念頭剛出現在她腦子中的時候,她根本搞不清楚爲什麼。直到她見多了重山殿中幾位師兄、嫂子們相處,才恍恍惚惚懂了一點。
她不喜歡初景哥哥護着別的小娘子,不喜歡他對着別的小娘子笑。
只要想一想那畫面,她心頭就煩躁得不行。
直到後來大師兄做二師兄的追妻軍師時,她聽到大師兄恨鐵不成鋼地對二師兄說的那番話,她才明白爲什麼。
那次,大師兄對二師兄說,“傻子,你悶頭對人小娘子好,人小娘子不知道有什麼用?現在看着人跟嶺華殿那小子走得近,你心裡不高心了?不高心你去搶回來!你在咱們殿裡一天到晚的砍柴有什麼用?!你讓人小娘子知道你喜歡她去啊!”
原來她的煩躁,是因爲喜歡。
想明白這一點,那份煩躁在頃刻之間便煙消雲散了。她當時只想立刻出現在初景哥哥面前,拽着他的衣袖告訴他,我喜歡你,原來我喜歡你呀。
可是人間茫茫,她找不到他在哪裡。她的喜歡,始終沒辦法告訴他,不知不覺就被掩埋在了時光裡。
沒想到會在京城遇見。
那日她回家,敲門時便感受到了他的氣息。
可是那句原本可以輕鬆說出口的我喜歡你,在那日她突然說不出口了。不過就是九年時光而已,跟她的萬年珠生相比,九年只是極短極短的時光。然而人間的九年很漫長。生死存亡,日月更替,數不勝數。她看到的、聽過的、經歷的事情,比在冥界那一萬年要多得多。
所以她染上了一個壞毛病,竟然學會了人的一點矜持。
不過好在她學得不牢靠。
“我喜歡你呀,初景哥哥。”
魚庭拽着他寬大的衣袖,決定一字一句說出埋在心底好久的話。
心上有什麼東西炸開了。轟地一下,融進四肢百骸。
郭初景一下把魚庭拉進懷裡,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撫平他躁動的心,才能讓他偷得一口呼吸。
他從來沒有這般沒出息過。
“我也是。”他在她耳邊迴應,聲音低啞。
他抱着她,不自覺便越來越用力。魚庭微微掙了掙。
“讓我抱你一會兒。別推開我。”他多年壓抑自己的情感,這一刻卻再也壓抑不住了。若不是得到了迴應,他自己都不會知道原來他對小姑娘的感情有這般濃烈。當他以爲沒有希望的那一剎那,他還以爲他可以控制。可現在他清楚感受到,這份感情他控制不了,再也控制不了。
“恐怕不行。”魚庭手掌抵在他胸前,輕輕推開了他。
郭初景凝眉看她。
“初景哥哥,你忘了今晚剛剛見過別家小娘子嗎?”魚庭氣鼓鼓的,顯然是要秋後算賬。
郭初景卻無法辯駁,因太過激動而顯得微紅的臉上露出點點愧色,“是我愚鈍。還有...”他咬了咬牙,似有不恥,“我先前總覺得你還小,不該對你生其他心思。”
誰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對她動的心,郭初景這一晚上都在想,可是想不出來個所以然。
好像從重逢那一刻起,有些東西忽然就變了。
“我不小!”魚庭反駁,萬萬想不到他會有這般想法,“初景哥哥你不是知道我並非普通凡人嗎?你怎麼能用簡單的凡人年歲來看待我?實在是太愚鈍了!”
“哦,是嗎?那你做人之前是什麼?是不是有幾百歲了?”郭初景眼中含笑,不知爲何,他竟覺得生氣的魚庭也很可愛。
“何止幾百歲!”魚庭模樣很認真,“我可是是顆萬年的寶珠!珍貴的很!”
“是,你是寶珠。”
郭初景看着她,心頭一片柔軟,也跟着認真了起來,“在我心裡,你是唯一,你最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