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 葉苒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震動起來,卓拉拿起來發現是個陌生的號碼,接起來:“喂?”
然而手機另一端傳來的除了呼吸聲之外只有流淌的沉默, 葉苒見一臉狐疑的卓拉便走過來問道:“怎麼了?”
卓拉疑惑地將手機遞給她, 說道:“是個陌生的電話, 接起來又不說話, 也許是個惡作劇呢。”
然而屏幕卻一直在亮着, 鬼使神差地,葉苒搶過手機放在耳畔,嗓音裡帶着小心翼翼:“喂?是誰?”
依舊是短暫的沉默, 除了呼吸聲之外,再也沒有其他聲音。
葉苒也不再說話, 手機的另一端也不再說話, 兩個人良久地沉默着。突然, 手機傳來一陣被壓抑的咳嗽聲,葉苒像是隻受傷的小獸驚起, 帶着被戲弄的微怒:“說話,你是誰?!”
“蠢苒,是我,”熟悉的低沉聲音從手機的另一邊傳來,安撫着少女驚惶的情緒, 然而聲音裡卻是帶着虛弱, “……恭喜你, 終於完成了自己的願望。”
深海的女兒想要上岸去找王子, 女巫給了她一雙世上最美的腿;
而曾經的小平民想要走進人馬族少年的眼中, 狼人如同南瓜仙女般賜給了她勇氣與力量。
卡珊卓拉驚異地看着葉苒一下子紅了眼眶,那一瞬間, 本來被禁錮着情緒的少女彷彿重新有了生氣與活力。
“你今天,很漂亮。”
葉苒聽着從手機另一端傳出來的聲音,那麼熟悉的聲音,帶着她思念的語調,就連誇讚的話語都帶着特有的嘲弄。少女突然一驚,她提着裙角再次回到落地窗前,手掌抵在冰涼的玻璃上,目光殷切而惶惶地尋找着銀髮青年的身影。
“你在哪兒?”少女的聲音裡帶着哭腔,“贏朗,告訴我,你在哪兒?!”
銀髮青年站在沒有人看見的高處角落,他拿着手機靜靜地注視着落地窗後面驚惶失措的少女,眼眸中泛着水澤,他笑了起來,然而眼中出現了涌動的水波:“蠢苒,我很遺憾成爲你厄運的開始,希望也能成爲所有不幸的結束。”
“你,什麼意思?”
“意思大概就是……蠢苒,我喜歡你。”
葉苒在那一句話中落下淚來,然而落淚的一瞬間,少女又真心地笑了起來,她能想象到說出這句話時那個妖精般的銀髮青年眼底的笑意,嘴角特有的嘲弄弧度。然後,下一秒,她又再次被人打入了無底的深淵——
“還有就是,白癡,忘了我。”
葉苒徹底地被激怒了,少女緊捏着拳頭,紅着眼眶咬牙說道:“所以,剛纔你說的,又是對白癡的謊言,又是一次欺騙?!贏朗,說謊真的很好玩嗎?!不停地嘲笑我,不斷地戲弄我,這樣對你來說,很有成就感嗎?”
贏朗蒼白的脣緊緊抿着,失去了血色的面容平靜地看着下面憤怒的少女——
她那樣生氣,氣得黑白分明的眼睛閃着耀眼的光芒,可就是那生氣的模樣在他眼裡也是那樣漂亮。他一直都知道,當她長大戴上平民的王冠,會是萬衆矚目下的尊貴與漂亮,從他認出她的第一眼便已知道。
“說謊真的很有意思嗎?一次一次欺騙真心,真的很有趣嗎?”
手機明明滅滅地閃着光,從裡面傳來少女哭泣的哽咽,銀髮青年無力垂下手,掌心中的手機屏幕明明滅滅地發着光芒,而他那雙狹長漂亮的眼眸倒映少女順着落地窗緩緩蹲下去抱着膝蓋的樣子。
有冰涼的液體滑過臉頰,在帶着青色瘦削的下巴處滴落,最後杳無痕跡。
贏朗蒼白的嘴脣微微顫抖着,在聽到她哭泣的那一秒,他只剩下半張卡牌的心臟疼得快要碎掉。
葉苒看着一點一點暗下去的屏幕,眼神荒蕪,落在胸前的吉梗花再次微微向外張開了半分。
大顆大顆的眼淚落下來,弄花了妝容,葉苒將臉深深地埋進膝蓋中,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哭泣的時候,那個銀髮的青年就站在沒有人看見的高處無聲地看着她淚流滿面,最後,他就像是一片輕飄飄的枯葉緩緩地倒在了地上。
等到賽保羅和原非野趕到的時候,贏朗已經昏迷倒在地上,而他的心跳呈現着枯竭的勢頭。
銀髮青年的劍眉緊緊地皺着,忍受着身體裡五臟六腑灼燒剜肉的痛苦。
原非野凝眉:“怎麼會這樣?”
贏朗血液中的修復功能能讓他的傷口在短時間之內癒合,但是現在,他蒼白地面容上已經隱隱呈現死亡的氣息。賽保羅搖頭說道:“他說他被人挖去了一半的卡牌,剩下的半張王牌就會以持有者的身體爲養分,直到他死去。”
“一半?!”原非野又驚又怒,能挖去一個擁有納雅王牌的銀狼一半的卡牌到底會是怎樣的存在?!
賽保羅爲難地揉着耳朵:“那現在怎麼辦?小苒,到底是應該知道呢還是不應該知道?”
原非野沉思,最後沉沉說道:“你先帶他去一個安全的地方,我留下找機會帶着大嬸兒來找你。”
賽保羅奇怪道:“你怎麼這麼幫這個小子啊?”
“那你爲什麼要幫他?”原非野回頭,反問道。
見賽保羅被噎着說不出話,原非野低頭輕笑,“輸給其他人不論怎樣我都不甘心,唯獨輸給他,我才心服口服!”
賽保羅一怔,目送着狼奔頭少年頭也不會地離開。他看着緊閉着雙目的銀髮青年,嘆了一口氣,“嘖,那到底要帶到哪裡去呀?誒,也只能把你帶回馬戲團了!”
“啊!——”
恍若被雷電從脊椎一路劈下去,葉苒身體猛地痙攣起來,少女縮成一團痛得叫喊出聲。她跪在冰涼的地面上,她感覺自己的脊背彷彿已經被人打得皮開肉綻,神經傳輸着痛楚直達靈魂的深處。
“小苒你怎麼了?”卡珊卓拉一下子慌了,明明剛纔還好好的。
少女半跪下來,緊緊地抱住縮成一團的葉苒,“小苒你不要嚇我!”
葉苒發狠地抓住卓拉的胳膊,疼得冷汗從後頸一層一層地往外冒着,她哭着說道:“卓拉,我疼!……我疼……”卡珊卓拉驚疑不定地看着葉苒手指甲狠狠地扣着她的脊背,疼得汗與淚夾雜在一起就連神志都不再清醒,“對不起,對不起,我再也不會了!……我再也不會了!求求你,放過我!”
卓拉想起電話中葉苒曾跟自己說,她的身體裡住着另一個自己……
難道是一動情感,便會受到懲罰嗎?
“小苒!”崔以烈從門外衝進來,情急之下一把推開愣在那裡的卓拉,抱住葉苒焦急地問道,“你怎麼了?!”
葉苒手掌抵在以烈的胸前,喘息着臉色蒼白,瞳仁在黑色與冰藍色之間交錯替換着。
見她不說話,崔以烈轉過頭憤怒地看着卡珊卓拉:“她到底怎麼了?”
“我——”卡珊卓拉剛想說不知道,她的眼睛瞪大隻見以烈懷中的少女擡起冰藍色的眼眸,不帶一絲情感地解釋說道:“不關她的事情。”
崔以烈怔怔地看着推開自己的葉苒,她的眼瞳是冰藍色的,神情優雅而疏離對自己說道:“我沒事了。”
“可你剛纔很痛苦的樣子,小苒,如果你的身體不舒服,訂婚可以往後推延。”崔以烈猶豫地抿了抿脣,桃花眼中閃過複雜的情緒。
葉苒眼眸低垂,等再次擡眼的時候瞳仁已經重新恢復成黑色,她微微一笑像變了個人一般:“沒有,我的身體我很清楚,不用單獨因爲我而推延整個訂婚典禮。”少女站起身來,看着同樣目瞪口呆的侍從,淡淡說道,“讓化妝師進來重新爲我補一下妝吧,謝謝。”
卡珊卓拉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自己的心情,原來……這就是王牌的控制力嗎?可以讓一個人在極短的時間內變成另外一個人,不能拒絕也無法反抗。
崔以烈緊緊地捏住手又鬆開,半響,他自嘲地一笑:“好,我知道了。”然後轉身走了出去。走出門後,以烈回頭靜靜地看着那個被化妝師們包圍的少女……是因爲他們的婚約帶着太多利益糾葛,所以,小苒纔會變化得這麼快,甚至是疏離與冷漠嗎?
當站在佈置好的奢華大廳中的指揮家擡起手作勢,所有的賓客已經安排就坐,精心打扮的少女吸引着衆人的目光被牽引着走到俊朗的青年身畔,衆人談論着郎才女貌,紛紛矚目。
崔以烈朝葉苒伸出手,微微一笑,“能有幸邀請美麗的小姐與我跳一曲開場舞嗎?”
葉苒不帶任何感情的眼眸看着崔以烈的掌心上的指紋,然後也朝他一笑,將手放在他的手掌心中:“當然可以。”
優雅的華爾茲被奏響,葉苒被身前的青年擁抱着在大廳中心旋轉着,男女間的進退帶着熟練的默契。然而,葉苒的心思卻不在這裡,耳旁迴盪着她與原非野之間的爭論——
……“大嬸兒,跟我走。”“去哪兒?”
……“去見贏朗!”“呵,他跟我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你的意思……是哪怕他死了,也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平民跟狼人之間,除了是敵人還會有什麼其他的關係?”
……“……大嬸兒,我曾以爲,你會是不一樣的!”
旋轉、進退、彎腰、跨步,葉苒再也不是當初那個一跟其他人跳舞就會踩錯舞步的傻女孩了。
“你在想什麼?”崔以烈低頭親暱地在葉苒耳畔輕聲問道。
葉苒猶豫了一下,平靜地說道:“沒什麼,只是不習慣被這麼多人注視而已。”
崔以烈輕笑:“那你要儘快習慣了,以後還會有許多這樣的場面。”
葉苒勉強扯了扯嘴角:“……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