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非野和馬戲團的人坐在一起, 一臉不爽地看着中心跳着舞的兩個人,一雙眼都快噴出火來,一臉‘爺爺不爽誰也別來搭理我’的拽樣子。他就不相信, 大嬸兒真的會跟那些人一樣見利忘義存在種族偏見, 如果真的是這樣, 那麼她也太讓他失望了。
一曲舞畢, 葉苒提着裙角想要去跟馬戲團的人坐在一起, 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快要壓得她喘過氣來。然而,她只是邁出了一步,便從脊椎傳來了電擊的疼痛。葉苒緊緊地捏住手, 上齒咬着下脣,眼眸在冰藍與濃黑之間轉換——
……你到底還想讓我怎麼樣?!我已經遵從你所有的吩咐照做了, 你到底還想怎樣?!
……遠遠不夠, 斷七情絕六慾, 選擇最優秀的合作者纔是你現在所要做的。
一旁,艾荊走過來笑着說道:“小苒, 我帶你去見見那些世伯吧,他們都對你很好奇呢!”
葉苒疲憊地閉上眼對於這種應酬她感到煩躁和恐慌,但是耳旁再次出現了靈陰魂不散的聲音:立刻跟着他去,證明你纔是名正言順的艾森堡繼承者。
所以,葉苒到了嘴旁所有關於推辭的話語, 都變成了:“好的, 叔叔。”
而少女胸口上的吉梗花卻再次合攏, 因爲少女怯懦的順從。
香檳在上流人士之間推杯換盞, 浮華奢侈的表面下隱藏着冷漠與自私的人心。每個人懷揣着不同的目的代表着不同的利益, 選擇着對自己最有力的陣營,在謊言的裝飾下是這個國度的生存法則。司儀在說些什麼, 家族在期待什麼,衆人在議論什麼,葉苒統統都聽不見只是怔怔地看着以烈手中那枚精緻典雅的訂婚戒指。
這枚戒指代表什麼呢?
兩個家族的聯盟?人馬族、平民、盜賊之間的結合?又或者,連真心都算不上而提前訂下的婚約?
衆人漸漸騷動起來,而崔以烈看着已經注視着他手中戒指太久而沒有任何動作的少女,不在意地微微一笑。他牽起發呆的少女的手,鄭重地問道:“人馬族與平民的盟約早在百年前就已經訂下,人馬族會保護平民就像我會保護你一樣,所以,小苒,這一次相信我。”
……戴上戒指,接受婚約!
葉苒聽見靈不耐煩地跟自己一遍一遍地重複着,強迫自己接受它的命令,爲了警告少女當又不能讓她出現差錯,她的脊椎再次疼起來,在還能承受的程度。
在一片竊竊私語中,皮特莫了一聲,“小苒這是怎麼了?”卡珊卓拉目光復雜而懷疑,同樣不明白葉苒到底在想些什麼,但是一旁的原非野卻真心實意地笑了起來。在疼痛中,葉苒驀然低下頭閉上眼睛顫抖着伸出自己的左手,然而耳旁是揮之不去的贏朗說過的話語——
……蠢苒,我很遺憾成爲你厄運的開始,希望也能成爲所有不幸的結束。
……白癡,意思就是,我喜歡你啊。
……還有就是,白癡,忘了我。
在一片黑暗的水澤環境中,那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靈激動地對葉苒叫道:“馬上戴上戒指,完成結盟!”
而這次,少女平靜地注視着靈:“所謂打造合適王牌的容器,不過是你在爲你自己打造一個聽話的傀儡。抱歉,我恐怕不能再遵守我們之間的約定了。”
靈憤怒起來,她伸出手,漆黑無比的水澤便翻滾着冰藍色的電光朝葉苒飛過去,卻沒想到所有的雷電都被籠罩在葉苒身上一層微弱的光芒給擋了下來,而光芒所發的地方正是葉苒胸前的吉梗花。
那個叫沈珉皓的少年離開了,但是他留下了他最貴重的禮物送給不能再守護的姑娘,讓它替他繼續守護下去。
“這怎麼可能?!”靈憤怒地咆哮着,爲功虧一簣的計劃。
而下一秒,葉苒伸出手,結枷成印,見到葉苒的動作,靈恐慌着說道:“你不能封印我!你會後悔的,我告訴你沒了我你會後悔的!”
然而這一次,少女不再怯懦,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充滿着堅定與勇敢:“我不會後悔,永遠不會。”
黑色的水澤中捲起一片驚濤駭浪,而一切在平息之後,重新歸於原點。
在冰涼的指環碰到指間的時候,葉苒突然擡起頭睜開了黑白分明的眼睛,裡面閃爍的光芒讓崔以烈一怔,而下一秒少女的手卻脫離了青年那雙好看的手。
冰涼精緻的戒指掉落在地上,明明很輕,但是每一下碰撞都像是打在少年的心上。
葉苒抿了抿脣,朝崔以烈歉意地一笑,黑白分明的眼睛閃爍着無辜的光:“以烈吶,對不起,我不會撒謊,也沒有辦法做到欺騙自己。”
長身玉立的青年沉默地看着矮了自己一頭的女孩,聽着她的道歉。
他不喜歡別人對自己的說謊,但是這一次卻是恨極了葉苒不會撒謊,就像討厭着她那雙眼睛裡無辜的光芒。
既然當初已經答應,卻是差之毫釐,失之千里。
原非野激動地站起來,雖然不知道大嬸兒爲什麼會突然改變注意,但是慶幸的是,她總算沒讓他失望啊!
崔以烈拽住想要離開的葉苒,淡漠地問道:“你想好了嗎?如果現在反悔,我可以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回答他的,是少女歉意的笑容,還有決絕離開的身影。留下的,是賓客們懷疑鄙視同情的目光還有難聽的言語。宮燦熙憤怒地站起來,阿西了一聲:“怎麼能這麼出爾反爾,把我們人馬族當成什麼戲耍了?!”
像阿波羅般俊朗的青年緩緩從臺下走下來,插着口袋目光深深地看着打開的大門,“我記得,當年小苒被迫離開崔家的時候,我也是這麼看着她走的。”
可是那個時候,會有女孩依依不捨的淚光和一步三回頭的動作。
崔以烈低頭自嘲地笑了一聲,對着身畔驚愕的少年緩緩說道:“從小到大,只要我回頭就會看見小苒追隨的目光,雖然看起來傻傻的卻帶着讓人安心的力量。”他緩緩眨了一下眼睛,轉身離開筆直的身影裡帶着驕傲——
所以,我從來沒有想過來不及,就像……從沒想過會用這樣荒謬的方式失去你。
賽保羅看着躺在牀上緊閉着眼的銀髮青年,幾乎只剩下半口微弱呼吸,不住地搖頭說道:“卡牌毀成這個樣子,還能堅持這麼久,這簡直不可思議。”
林遠擔憂地快要哭出來:“叔叔,我七哥還有救嗎?”
賽保羅沉默地搖搖頭,半響,說道:“不知道。”當年,他從平民轉化爲平凡人,全憑運氣與造化才能救回一條命,但是不知道眼前這個銀髮少年到底有沒有這樣的運氣。
“阿遠。”驀地,贏朗蒼白的脣輕啓,喚道,“扶我起來。”
林遠連忙小心翼翼地將贏朗扶了起來,明明是個一米七幾的少年卻哭得像個孩子:“七哥,你別……那個叫葉苒的平民,你還沒有等到她呢,還沒有告訴她,你真正要和她說的話呢!”
銀色的額發隱隱約約擋着贏朗劍眉星目,孱弱至極的青年勉強笑了笑,知道那個少女的未來已經有其他人去許諾與保護,他朝林遠緩緩說道:“俊恩,他的靈魂已經從烈獄出來了,很快就可以通向往生,你,不要擔心。你和琥珀,以後不要再回國度,世界這麼大去哪裡都好,隱藏身份不要讓部落裡的人找到。”
“那七哥,你呢?”林遠哭着問道。
他將他們的命運一一安排好,那麼他自己的呢?
他的心願,他的情感,他的命運還有他喜歡的那個姑娘,都該怎麼辦?
賽保羅面露不忍:“對啊,你想見小苒一面,總要和她面對面將你想說的話都說清楚啊。”
“沒有必要了。”贏朗側過臉看向牆角緊抿着嘴角,而蒼白瘦削的臉頰上是落寞的神情,他的眼角溼潤着再次重複一遍,“那些話,沒有必要說出來了。”
從前那個卑微的女孩,終於還是走上了本該屬於她的命運路途,完成了她乞求了很久很久的心願,得到了本該屬於她的一切,還會有一個能夠保護她的未婚夫。
果然,他纔是帶給她厄運的源頭。
“沒有必要說出口的話,可是我還是想聽你說……怎麼辦啊,贏朗?”
帶着微微哭腔和柔軟的嗓音讓贏朗身軀微微一僵,他害怕一轉過頭,卻發現是自己產生的幻覺。
如果是不切實際的幻覺,那麼落空後,又該是怎樣的絕望?
然而下一秒,他冰涼的手指卻被人小心地握在柔軟的手掌心中。贏朗怔怔地轉過臉,眼神忽明忽暗地看着半蹲着在自己窗前的少女,看着她仍然穿着那身漂亮的禮服只是頭髮披散着,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着自己,倒映出來的,是紅了眼眶的自己。
賽保羅他們都自覺地走了出去,留給他們兩個人一個單獨的空間。
“你不該來這裡。”贏朗看着葉苒的模樣,嗓音顫抖着說道。
然而葉苒卻笑起來,眼淚滴落在他的手指尖,像是明火一般灼燙:“可是我還是來了,怎麼辦?”
打敗了王牌中的靈,勇敢地對說出拒絕的話語,飛奔着來到這裡只因爲她想見他。葉苒心疼地看着贏朗,另一隻手捂住他的臉頰,帶着埋怨的語氣,“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另外那半張卡牌呢,在哪裡,我去幫你找回來。”
“笨蛋,你又打不過他。”贏朗輕笑,彎着蒼白的脣角。
葉苒認真地看着他,眼眶溼潤像只受了欺負的小狗:“贏朗,那你想跟我說的話,是什麼?”
銀髮青年想也不想地回答說道:“忘了我。”
“不是這句!”葉苒生氣地看着他,但是看着孱弱的青年,卻又只剩下傷心。她捂住眼睛,便有眼淚從指縫中流下,哽咽着說道,“贏朗,你這個騙子!愛撒謊的騙子!”
既然已經註定是死亡的結局,那爲什麼還要給人無妄的念想呢?贏朗嘆了一口氣,皺眉:“別哭了。”見葉苒仍然在抽泣,不由得提高了音量,“別哭了!”
沒想到少女哭得更加洶涌,贏朗卻是忍不住地笑起來,蒼白的面容上鑲嵌着一雙上弦月一般的笑眼,帶着星星點點的光芒,璀璨如同月光。葉苒擡起頭來,溼潤黝黑的眼眸怔怔地看着他的笑容,沒想到下一秒銀髮青年伸手用力地拉過葉苒將驚愕的少女擁入懷中,而她的臉頰緊緊貼住的,是他殘破的胸膛。
當他不再是巴克狼族的第一殺手,當他沒有了引以爲傲的速度與能力,甚至,連生命都在倒數着最後的時間,他剩下來的只有一顆完整的心臟和心臟中半張殘破的卡牌。
“聽到了嗎?”贏朗摟着少女,手掌摸着她柔軟的長髮。
他所有想對她說的話,不被謊言修飾的言語,不必顧及法則的情感,都藏在了他孱弱的心跳聲中。
葉苒將臉深深地埋進他的懷中,雖然沒有親口說出來,但是她卻聽到了他真心的跳動,露出頰邊的兩個酒窩說道:“我聽見了。”
……聽見了那份在命運的顛簸中,在法則的桎梏下,那份葬在心海間的深愛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