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一下子變得極其安靜, 安靜到甚至能清晰地聽見銀杏從樹梢飄落的聲音,清晰到葉苒甚至可以聽見從彼此胸腔中傳來的心跳。少女荒謬地一笑,不願去相信, 踉蹌着後退:“贏朗, 你……你在說什麼?”
贏朗卻奪步上前一把握住了葉苒的肩膀, 少年狹長的目光裡風雲暗涌, 凝着嗓音對她說道:“不要再逃避, 否則,你會輕易掉進危險的陷阱。”當預言家的水晶球宣佈屬於平民一族的納雅王牌即將出世,整個狼人殺的國度都陷入惶恐和不安, 幾乎所有的狼人都在尋找着那個擁有王牌的平民。
葉苒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銀髮的少年,她的目光中出現惶惑, 而耳畔響起從記憶塵封的深處傳來的話語——
……你身上代表了平民身份的卡牌, 我已經請求了村長暫時封印在你身體裡。
……等你到了十七歲卡牌的封印就會解除, 而在那之前你要混跡在人羣中。
……只要不和其他人說起你的身份就不會受到狼人的追殺。
……一定要記住在你身上的封印解開,平民的身份暴露顯現將身份通過戒指轉換出去!
……只有那樣, 纔可以逃離狼人殺的國度,擺脫被狼人追殺的命運!
一聲聲話語,彷彿從上個世紀傳來的鐘聲,猛烈地在少女的腦海裡攪動着,激盪起記憶的塵埃。
葉苒捧着快要炸開的頭, 她痛苦地看着身前的少年, 一聲聲地追問道:“你說我是平民, 屬於你們的師姐, 所以呢?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的親人呢?如果我擁有平民的卡牌, 那麼這些問題都會有人來告訴我答案嗎?”
贏朗無法回答她,他知道這一切的答案, 可是卻因爲一己私心而不願告訴她。
葉苒惶惑地睜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她看着沉默的少年,眉目輕觸:“如果我不再逃避的話,那麼贏朗你能否告訴我,我的父母在哪裡,我又來自哪裡?”
從六歲開始,她的記憶力就是一片空白!
別人以看着怪物看着小偷的目光看着她,因爲她是個沒有父母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的怪物。
她不止一次地聽着那些嘲諷如刀芒的話語,一次次學會平靜地接受那些傷口,現在她正視自己平民的身份,那麼誰能來告訴她,她六歲以前的記憶到底是什麼!在眼淚奪眶而出的那一瞬間,葉苒狼狽得轉過身想要逃避,可是下一刻她便被贏朗猛地拽住手,一把被少年拉進了他的懷中——
灼燙的液體透過薄涼的衣衫滲進心臟的地方,那是明火的溫度。
贏朗沉默地緊緊抱着掙扎的葉苒,手放在她的腦袋上摸着她的長髮,安撫着激動的少女。月光從銀杏葉的樹梢灑下來,落在他們身上,帶着眷戀的溫度。贏朗望着遠處的霓虹城市,那裡有千百盞燈火,卻沒有一盞是爲他們而亮,少年的嗓音沉沉喑啞,可語氣溫柔極了:
“蠢苒,命運讓你忘記,那是對你的垂憐。”很多人因爲無法抹去的記憶所以一直生活在仇恨中,飽受着剜心的痛苦,日日夜夜提醒着揹負的血債。
“總有一天,你會記起過往,但是你會發現,那隻會給你帶來無盡的噩夢。”懷裡這個少女擁有純白的靈魂,而他不願讓那些骯髒玷污她的目光。
“我沒有見過你的父親,但是請相信,你是他的寶貝,比世上所有的一切都要珍貴。”他們最初相見時,他曾聽過女孩的夢囈,因爲女孩的父親,所以即便身爲一個平民她也不曾恐懼過黑夜。
等到葉苒平靜下來,贏朗鬆開她,看着眼睛紅得跟個兔子一樣的少女似笑非笑地彎起脣角。銀髮少年微微佝僂着背脊,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痕,神情裡帶着虔誠與鄭重:“呀,雖然你沒有父母,但是重要的是現在的你有馬戲團的親人,有你的朋友,也有喜歡你的人。”
而最重要的,是他還在這裡。
只要她召喚,他就是來自黑夜的騎士,哪怕雙手沾滿鮮血。
葉苒頂着一張哭花的花貓臉,怔怔地望着少年俊美的面容,吸了吸鼻子,喃喃着問道:“贏朗,你是不是因爲是守衛所以總是莫名其妙地出現在我身邊?”
贏朗無語地撇了撇嘴,避重就輕地嫌棄道:“嘖,什麼叫莫名其妙?!”
少年不滿地翻了一個白眼,還總是莫名其妙出現在她身邊……她這頭白眼狼!
葉苒低下頭似在懺悔的模樣,贏朗伸出指頭戳了戳她,“蠢苒,你不會被我嚇傻了吧?”
沒想到,上一刻還在傷春悲秋的少女,下一秒揚起大大的笑臉捧着手懇求道:“所以,贏朗,你能幫我去馴獸嗎?”
馴獸!!開玩笑嗎?
贏朗一黑臉,義正言辭地瞪眼,大聲拒絕道:“不、行!想都別想!門都沒有!”
而一個小時後——
馬戲團中衆人圍着葉苒,一個兩個好奇地睜大雙眼,目光恨不得化爲電燈泡發出幾百瓦的亮光在兩個人身上來回掃蕩。賽保羅抽搐着嘴角,有些懷疑地看着贏朗對葉苒說道:“所以,這就是你找來的訓狼師?”
衆人搖頭,都是一種不看好的態度。
柯小鳳抱着胳膊,搖頭:“細皮嫩肉。”
新谷猶豫地嘖了一聲:“身形單薄。”
山山撅着嘴巴地說道:“繡花枕頭。”
皮特更是不屑吐出四個字:“乳臭未乾。”
葉苒一臉懵逼,她這可是第一次看見有這麼多人沒有拜倒在贏朗這張臉上,聽見關於贏朗這麼多□□。而一旁的贏朗冷笑了一聲,擡着下巴轉身就要走,嚇得葉苒連忙抓着他的衣角跟所有人再三保證說道:“真的,他真的是超一流的訓狼師,我可以保證的。嗯對,世界超一流!”
馬戲團盡是狼的嚎叫聲,一聲接一聲,大家已經從原先的驚恐擔憂到如今的麻木疲累。
贏朗磨牙保持着微笑,低頭看着葉苒,狹長漂亮的雙眼盡是鄙視:我發現你周圍的人跟你一樣都是白癡。
葉苒抓狂地看着他,一臉哀求:拜託啊,同桌,咱們說好的。
對於談判的過程,贏朗都不想再回憶第二遍,這丫頭不知道哪根筋搭對了竟然想起他允諾過她的三個願望。葉苒見贏朗一雙眼睛都能翻成白內障,連忙把他拽到一邊,雙手合十地說道:“拜託,我知道馬戲團裡面的人脾氣都不太好,拜託你忍一忍吧!
贏朗抱着胳膊,斜睨着她:“我後悔了行不行?”
“不準後悔!”葉苒像只兔子一樣急了,手指着少年,“你答應過我的,而且我還答應了讓你當我的老師呢!你如果不幫我,那我就打死都不學你那什麼……防身術!”
贏朗氣急反笑,順手就給了她腦門一個彈指:“白癡,其他人跪着求我教他們我還不樂意!我這都是爲了誰啊!?”
衆人看着兩個人揹着他們沒完沒了地嘀嘀咕咕,最後賽保羅實在看不下去了,衝上去一把拉開葉苒和贏朗,叉腰轉頭對着贏朗吼道:“哎喲喂,小子(zei)我告訴你,不要以爲長得有幾分姿色就可以隨便對我家的丫頭動手動腳。還有啊,你哪兒條道上來的?懂不懂馬戲團的規矩啊?”
贏朗望向賽保羅身後的葉苒,無語皺眉:天,這個更年期的大叔到底在吼些什麼?
葉苒已經處於崩潰邊緣雙手合十:你就當沒有聽到好不好,保羅叔就是超級不講理的暴脾氣。
贏朗面無表情地眯起眼睛:我能說我也是超級不講理的暴脾氣嗎?
然而眼神還沒有交流完就被強行中斷了,少年眼前就出現了賽保羅的那一張大臉——
“哇呀呀呀,你們兩個當我是空氣嗎?在這裡眉來眼去眉來眼去,真以爲我不知道你們在幹什麼?!”賽保羅受夠無視之後,嗓門提高了八個八度,氣壯山河地吼道。
說着,他轉身伸手揪住葉苒的耳朵:“呀,臭丫頭,膽子大了竟敢什麼人都往馬戲團帶!說,是不是被這個小子迷得鬼迷心竅了?!我看你還真的是翅膀長硬了,小小年紀就要談戀愛,信不信我家法伺候!”
“啊喲,保羅叔,你放手啦!”
葉苒使勁地掙脫開賽保羅的魔爪,委屈地揉着自己的耳朵,“他真的是我招來的馴獸師!”
賽保羅回頭就是一個法式嘲笑:“這個小子一頭銀毛,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馴獸?我看是獸訓他吧!教他哪裡來的回哪兒去,別到時候被狼咬了,我又要掏一大筆醫藥費!”
而籠子裡野獸叫的更加瘋狂,一聲聲直擊人心。
沉默許久的贏朗偏了偏腦袋面無表情地向賽保羅走過去——
賽保羅一步步地後退,驚恐地睜大了自己的綠豆眼,最後被逼到牆角,他緊緊貼着牆角不敢看面前盯着自己的少年,撕心裂肺地叫道:“你你你你想幹嘛?警告你臭小子,別別以爲長得帥,你你你你再過來我我我我就對你你不客氣啦!現在可是法制社會,你要是敢懂我一根汗毛,我就告你毆打老人!”
綠豆大的眼睛害怕得眯得只剩下一條縫了,本來就稀疏的頭髮一根根豎起來,像飄搖的豆苗一樣。
葉苒和其他人無語地捂臉:真是丟臉丟到外太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