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脫粒最後磨粉花了大半個月,我的羊都瘦了一圈。我沒瘦,反而結實了不少。不知道人長身體的時候是不是就不大長腦子。總之,這段時間,該隱的中文是突飛猛進,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我的外語。我真的不敢相信我到了一個大家都不上學的地方,在還只有四個人的情況下,竟然還會淪爲一個學渣。
不想成爲一個學霸的學渣不是好學弱。古話說的好,勤能補拙。我決定發奮學習。
該隱收完了麥子,整日沒事,可能是無聊,不過我更願意相信是我們一起幹農活結下了深厚的友情。他開始陪我放羊。應該算是陪我吧,總之就是我們倆一起躺在草地上,我對着天空唸唸有詞,該隱在一邊糾正我。
不過基本的對話其實是這個樣子的:“我這樣說‘地面’對嗎?”
“‘天空’這樣發音對不對?”
“‘你好可愛’”。嘻嘻嘻……
該隱點頭或者搖頭糾正我,或者乾脆不理我,譬如我後面那句形容他外表的評語。
我問一個詞怎麼說,通常是用中文問話,裡面只有這個詞是目前學習的外語,所以,這樣練了一陣,該隱的中文越發好了。
亞伯卒。這個故事結束了。
王子和農夫沒有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在JJ是會差評的。所以故事接下來其實是這樣的,該隱的中文說得越發好了,我們就開始用中文進行日常對話了。
你看,世界其實最後是由學渣統治的。這個秘密一般人我不告訴他。
我們如果常常這樣一起幹活,一起聊天,朝夕相處,再接下來就該日久生情了。作爲一個還沒確定性向的性別爲男的人(我覺得要用辯證的目光看待性向,它是不斷變化的,取決於你目前的戀人性別是同性還是異性,而我還沒有戀人,所以我的性向自然還是不定的),我個人是不太萌兄弟戀的。。。我曾有幸被身邊的某個妹子強迫普及過一本兄弟文的情節,至今印象深刻。兄弟在一起不僅虐心,還虐身。我自認心理素質一般,無論是虐還是被虐,我覺得我都不大承受得來。
但是我覺得該隱目前是我最好的選擇了,不然亞伯和亞當的故事,亞伯和夏娃的故事,哪一個聽上去似乎都比亞伯和該隱的故事重口一百倍。
正當我爲我未來的感情生活憂慮不已的時候,該隱雙手枕在腦後,突然轉頭盯着我看,目光幽深。
我心頭一跳,這難道就要表白了麼??正猶豫要不要捂住該隱的嘴。。
該隱開口道:“你是誰?”用的是這裡的語言。
這個日常對話我們沒練習一百次,也練過九十九次了。我聽到這個句子跟聽到how are you一樣,都形成條件反射了。這必須得回一個【I\'m fine,3Q。】啊。
“我是亞伯。”我覺得自己的發音簡直不能更贊。
該隱用一種寬容的眼光看着我,搖了搖頭道:“你不是亞伯,我知道。”
“我真的是——根富啊!”誒,怎麼改用中文了,這不是練習日常對話的節奏啊。
“你不想說也沒有關係”該隱笑了笑,仰躺在地上,雙手枕在腦後,有些愜意地看着天空,“我只是想問一問。”
“你爲什麼說我不是亞伯呢?”要是仔細找,我相信我身上可能有一萬個破綻,但是即便如此,我畢竟頂着亞伯的殼子,那麼所有的破綻就都不再是破綻了。連亞當和夏娃都沒有問,我以爲我早就過關了。
“亞伯是我埋在那裡的,我確定,他已經死了。”該隱無聲地笑了笑,眼神堪稱無邪。
我愣是沒出息地被這樣一個小孩子嚇出一身白毛汗,我乾笑了兩聲:“原來是你把我埋在那裡的啊。”
該隱歪着頭看我,認真道:“不是你,是亞伯。我把他埋在那裡,把頭留在地面上,慢慢地他就沒有呼吸了。”
“你也許只是看錯了。既然頭露在外面,怎麼會窒息而死呢。”我強裝鎮定道。其實我心裡已經認定該隱說的是事實。如果不是真的做過,那麼很少人會知道身體埋在土裡,即便頭露在外面,依然會窒息而死。因爲人呼吸是靠着胸腔的收縮和擴張開實現的,胸腔沒有了呼吸的空間,空氣依然不會進入人的體內。
“我曾做過許多次嘗試,我把亞伯養的羊埋在土裡,只露着頭,那羊最後便死了。”該隱有些狡黠地看了我一眼,“你說我知不知道?”
該隱的神態真是說不出的可愛,但是我不僅心裡發毛了,我覺得我全身都長毛。我也顧不得丟臉,手腳並用爬出了五米外。
該隱坐了了起來,拍了拍身邊的草地,笑道:“你很好,我不會殺你的。過來,像之前一樣,我們躺着聊天。”
媽蛋,我都要嚇尿了,就算是喝了雅哈咖啡也不能愉快地和你聊天好麼?
“你爲什麼要殺亞伯!你還是不是人啊!”我突然意識到我最近養得比該隱還強壯些,完全沒必要向惡勢力屈服。於是我鬥着膽子開始聲討他,不過如果我的聲音那麼小的話應該會顯得更有氣勢一些。
“想殺便殺了。”該隱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是亞當和夏娃的兒子,自然是人。殺死亞伯與我是不是人有什麼關係呢?”
因果關係如此明瞭,邏輯關係如此明確,我竟無言以對。我唯一能做的好像也只是感嘆一下中文的博大精深了,我覺得我還是不要告訴該隱“不是人”和“不是人”之間有什麼區別了。
“你是什麼,人,神,還是魔鬼,爲什麼可以住在死人得身體裡?”該隱拾起我遺落在
地上的小皮鞭,放在我手裡,眼睛閃爍着一直一種隱秘的熱切,但是也許是因爲主人的年紀還小,這熱切掩飾得並不太好。
我站起身,衝着近處吃草的頭羊輕輕甩了一鞭子:“這跟你沒關係。從現在起,我希望我們能保持足夠的距離,至少不要比現在近。”
“你的意思是要我離你遠點,是麼?”該隱的神情有一點茫然,還有一點受傷,不過這種脆弱的表情很快從他臉上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我最開始見到那張冷冰冰的臉,“爲什麼?”
我簡直不明白該隱的態度爲什麼可以這樣無所謂,好像他不是殺了一個人,殺了自己的弟弟,而是殺了一隻羊,踩死了一隻螞蟻。
“我不習慣同殺人犯呆在一起。”我盯着該隱的臉一字一頓道。
我猜我的眼睛裡應該滿滿都是厭惡,因爲該隱盯着我時眼神裡最後一點熱度也消失了,我們像是仇人一樣互相瞪視着。
“那麼,如你所願。”該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