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好意思讓他回去?
若是別的婦人,說日夜憂思子孫而噩夢不斷,他相信這只是婦人愚思,只會嗤之一笑不加理會。
可那是衛老太君啊!親手送夫君、兒子、孫子上戰場的衛老太君!披掛上陣殺敵巾幗不讓鬚眉的衛老太君啊!她會藉口戰場危險叫孫子回來窩着?若是邊關告急,她老人家定會第一個請求出戰。
皇帝沒懷疑衛同的瞎話,他想的是,難道冥冥之中,衛老太君得了上天預警,衛同有危險?那可不行,衛同絕不能出事。衛家幾代單傳,衛同還沒成親,還沒留下子嗣呢。萬一,衛同出個什麼事,衛家斷了傳承,他的西國門由誰來守?國朝還有比衛家更驍勇善戰更忠心不二的武將嗎?
“不必,既然老太君得此先兆,你還是小心爲好,先留在京裡吧。”皇帝沉吟:“正好,朕有一事問你。”
衛同心裡撒花,又好奇皇帝的話。
“淦州蒼牙山,渁競天,你知道嗎?”
衛同心裡一凜,忙打起精神,面上卻笑嘻嘻不在乎道:“是淦州招安的那夥水匪?小臣倒是聽說過,隱約聽着那什麼渁競天是個女的。”
皇帝點頭,長聲一嘆:“水匪作亂,本來當全剿滅之。”
衛同心裡撇嘴,能剿滅怎麼沒早剿了?還不是他表姐厲害,打敗了那些沒用的官兵,真不愧是他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汐表姐。
“只是,那渁競天竟發展出數千人來。你也知道,淦州的水匪,並不是罪大惡極的逃犯大盜,其實是當地百姓…”
衛同恭敬聽着,心裡卻冷笑,雖然自古淦州出水匪,可老百姓都去當水匪讓朝廷不敢剿,還不是官員失職無法國泰民安?表姐就該把全淦州人都變成水匪纔對。
這時候衛同還不知道,即便沒有全部變成水匪,但也快一半了。
“朕豈忍心民生不安?便使人前去勸說,讓他們歸了朝廷,算是洗了白,能光明正大做人。還特地成立了淦州水兵營,她渁競天也封了從三品的武將。”
表姐威武,自己要努力。
“只是,名頭上變了,匪氣卻不改。朕想將淦州水兵營改編爲朝廷正式軍隊,小衛卿有何建議?”
衛同笑道:“這有何難?皇上派人去接手監管即可,她渁競天能不聽朝廷的?”
皇帝老臉有那麼一丟丟紅,想砛州偏遠,有些事知道的不清楚。只好將當初蒼牙山與朝廷的協議道來。
衛同大讚表姐英明,又大罵朝廷沾他表姐便宜。
“這樣啊,若渁競天得人心,只怕雷霆手段會引起淦州水兵營的反抗,只能徐徐圖之了。俗話說,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若是戶部能拿出餉銀糧草,再派人去大肆宣揚皇恩浩蕩——”
韓家老頭可是戶部尚書,每次掏錢都死摳死摳,表姐真傻,連自己俸銀都不要的。
皇帝煩躁:“國庫銀子除運轉朝廷穩定民生,都用在了邊關防守上,西炎狼子野心你也清楚。近年,北齊暗地裡小動作不斷,東廈也瞧着不安分,唉,國庫艱難啊…”
沒錢,讓人家自己養自己給你出力賣命?想太好。
衛同只得道:“那小臣得仔細想想。”
“好,小衛卿想出來立即來回朕。你回去吧,多陪陪老太君。”又賞賜補品藥材若干。
回到家,衛同一字不差把話轉述,衛老太君直嘆氣:“想當初先帝…如今這位…也不知道後頭…”
真是,話都不能明着說出來。
衛同滿不在意道:“管他們呢,咱衛家守好砛州便好。”
衛老太君不滿:“鼠目寸光。若是朝廷窮了,咱拿什麼守砛州?”
衛同梗着脖子:“是,您老憂國憂民,可這事兒咱能插手?除了砛州,除了戰事,咱去過問別的,您當那位會高興呢?”
“哼,滾滾滾。”
“我去找表姐。”
“人前人後,表姐二字再不能提。”
“我去找渁競天。”
“小兔崽子,明天再去,剛從宮裡回來,這時就去,對得起你編的瞎話?”
衛同笑嘻嘻:“那我先回去洗漱,再來陪祖母用飯。”
見她走了,衛老太君嘆了聲:“一個兩個都不省心。”
紅媽媽進來,喜氣洋洋:“世子能在家多呆幾天吧?我去廚下讓他們多做幾道世子喜歡的菜。”
紅媽媽跟了老太君幾十年了,也上過戰場,還得過朝廷的賞,有武職在身的。可不是一般下人。
或者說,衛國公府上就沒有一般下人。那日與竹竿對上的車伕,也是前幾年在戰場上傷了腳才退下來的。
“去吧,一個個都寵着他,從明個兒起,你們輪着與同兒對練。功夫可不能荒廢了。”
日日吃喝玩樂的渁競天等人,又尋了新的好玩的處所,京城郊外香山。香山,顧名思義是香的,皆因幾個山頭生長的樹木多是香樟,檀木,楠木等。經年累月,樹底下抓一把枯葉都泛着淡淡清香。山裡頭有幾汪清湖,京城人士皆喜歡去那裡泛舟賞景。
渁競天很光棍的帶了所有人傾巢而出,大門一鎖,也不擔心有人找或是偷兒上門。
“香山裡,有一個小湖,要穿過崎嶇山路纔到的。湖邊有一片楓林,這時候還不夠紅,但也很美。咱去那裡吃烤雞燒魚。”
吃,纔是他們的主要目標。景嘛,哪裡的山水有淦州的好看?想不明白京城人咋就愛圍着一灘死水看啊看,土鱉。
渁競天一行直往香山駛去。
韓謙仍暗搓搓跟在後頭。
那邊,打扮的器宇軒昂的衛同也牽着高頭大馬出了門。
一路上,往香山方向去的人不少,很是熱鬧。
少言的杏子難得感慨:“京城的人可憐吶,四方磚頭屋子住着,連個走動的地兒都沒有。哪像咱,出了竹樓就是山水。”
杜儀娘笑:“人家還嫌咱的竹樓四邊漏風呢。”
“漏風纔好,不然多悶的慌。”桃子拍拍豐滿小胸脯:“我晚上睡覺看着屋頂,知道上頭是磚啊瓦的大木頭,我就想,這要是不結實,掉下來,媽呀,不得多疼呢。”
一路人哈哈大笑,把邊上林子裡的鳥陣陣驚飛,也個個說還是自家竹樓住的舒服。
渁競天牽着渁朝兒的小手,因爲要進山,馬車停在山下,有做這一行當的人專門看着。他們步行上了來,渁朝兒堅持走到這會兒還沒喊累。
渁競天笑道:“咱們淦州已經是海邊了,一年四季除了夏就有個春脖子。京城不一樣,這會兒還好,過些日子,再涼一些,竹樓還真抵不住。”
猴子便笑叫道:“今年,大家夥兒都能享受一把夜裡裹着棉被睡的好滋味兒了。”
衆人更是大笑。
說笑間,他們已經拐上一條几乎看不出來的小路,轉個彎,看不見了人影。
韓謙急忙跟上去,突然一個人影彷彿從天而降,擋到他前頭。
“是你?”韓謙驚訝。
衛同一挑眉:“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