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麼一句話,叫做“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如意一直以爲,做壞事得找一個有氛圍的時候,卻從來沒想到過,原來明月高懸,明星稀疏,晚風習習的夜晚,看着下面的人狗咬狗,自己還能嗑瓜子看夜景,簡直就是身理和心理的雙重享受,由此可見,美好的夜晚才更適合做壞事。
前院的火把越聚越多,如意嗑完了一包瓜子,就將腦袋伸的老長想要聽一聽前院那邊是如何爭執的,她睜着水靈靈的眼睛看了一眼江承燁,江承燁瞟了她一眼,假裝沒看見。
如意笑嘻嘻的往他身邊挪了一挪:“難道你不曉得,這旁人爭執鬧事的時候,看熱鬧的人最忌諱看一個沒頭沒尾的鬧劇,你說咱們都忙活了大半夜了,怎麼能在最關鍵的時候消音呢!而且坐的這麼遠,畫面效果也不好,看的不清楚啊……”
江承燁感覺到了女人的香甜氣息緩緩向自己靠攏,他凝神靜氣,依舊不說話,如意觀察了一下他的側臉,又向他挪了一挪,兩個人便挨在一起坐了,江承燁很滿意兩個人現在的這個距離,他微微勾了勾脣,這一個小小的動作被如意收在眼底。
“啊……我想起來了,是不是很久都沒有照顧你的口味了?這樣吧,我們先看熱鬧,等看完了,回去我給你做好吃的,成嗎?”
江承燁不緊不慢的將兩條修長的美腿伸直,雙手向後撐着身子懶懶的坐着:“也不是不行,不過你實在是太重了,跑了這麼久我,的腿傷復發了,有點疼……”
如意一臉嚴肅的伸手覆上他的腿,像起誓一般莊重嚴肅:“我幫你揉揉!”
俊美絕倫的男人終於忍不住輕笑出聲:“行。”
如意立馬七手八腳的爬上他的背,讓他背了一個晚上,這會兒倒覺得沒那麼不好意思了。其實她輕得很,即便摔在江承燁身上他也能穩穩的接住,此時此刻的何如意猶如一隻小熊一般趴在他的背上,他覺得很受用!
正院大門進來不遠便有一處假山,江承燁帶着如意在假山上坐好,透過樹影重重,恰好能聽見大門口的聲音,也能隱隱約約從樹影間的空隙分辨出誰是誰,且從他們這個位子看出去極爲隱蔽,倒也不怕被發現。
兩人猜的沒錯,來鄭府中討說法的,的確就是李恆才。
因爲百味樓不設留宿的廂房,李恆才的宅子就在你離百味樓兩條街的地方,附近有許多掌櫃的宅子都在那裡,無非是爲了靠着自己的店子近一些,若出個什麼事情也好趕過去,可在這一帶這麼久了,除了先前那個被如意連累的糕點鋪子,一直以來倒也相安無事。
今夜李恆纔不過剛剛睡下沒多久,那打更的來福便慌慌張張的敲鑼打鼓一陣亂嚎,夜裡大家都有留神店鋪那邊的情況,來福便是他們每晚報平安的一個信使,沒想到今夜還是出了事情。
好幾家的掌櫃的都慌慌張張的披衣而出,等穿過兩條街跑過去一瞧,媽媽呀,這回可有好戲看了,又是百味樓!哈哈哈哈哈!
李恆才一看着酒樓後院的火勢最爲兇猛,已經漸漸開始向大堂蔓延了,他紅着眼睛到處找來福,等看到一瘸一拐的來福回來之後,他三兩步上前抓着他一陣逼問,問他有沒有看清是誰放的火!
來福當然看清了!他非但看清了,還追了好一會兒!他指着地上未乾的水漬道:“我看清了,我就是沿着這個一路找過去的!到了鄭府的後院門口就沒了!”
鄭府!?鄭澤!?
李恆才哪裡還能管得那麼多,他只曉得若是等到明天,連這水漬也幹了,那就當真只能自認倒黴了!所以他立即叫上了府裡的下人和幾個護院,趁着夜色拿着火把一路殺到了鄭澤的府中。
鄭澤神情冰冷的看着氣急敗壞的李恆才:“李老闆,何故大半夜的來到我的府上?”他看了看他身後:“還帶了這麼些人。”
李恆才冷笑一聲,真正交手的時候他必然是不能讓憤怒衝昏頭腦,於是他強忍下直接闖入的衝動,沒好氣道:“鄭公子,今夜有人在我的百味樓鬧了事,讓打更的來福給瞧見了,來福說那放火的黑衣人一路跑來了鄭公子的府上,我原本也是不信的,可來福說那黑衣人衣袍沾了水,一路跑過來都在地上滴了水,可真是老天開眼,這幾夜夜間露重,這水還沒幹透徹,我們一路追過來,的確是發現者賊人進了鄭公子的府上,還望鄭公子行個方便,讓李某進去搜一搜!”說着,李恆才已經擡手要將鄭澤推開闖入府內!
“李老闆!”鄭澤一個橫跨擋在了李恆才面前,隨着他的動作,鄭澤身後的一衆護院皆揚起了手中的棍子,鄭澤這方一動,李恆才的人也亮出了傢伙!氣氛一時間變得有些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咳咳……”一陣虛虛實實的咳嗽聲由遠及近,暗處中的如意和明處中的鄭澤皆是一愣。然後,自那夜色中,一披着狐裘的婦人緩緩走了出來。
裴玉容似乎是已經睡下了,及腰的長髮還未來得及梳起,火光之下她的臉色看不出好壞,只是行動間多多少少有了些病態。
鄭澤趕忙上前扶住她:“可是吵到你了?”他轉過頭,看着李恆才一干人等的神色越發的冷漠,甚至還帶上了些惱怒:“李老闆,內子抱恙在身數日,你們這般吵鬧,實在無益於內子修養!既然李老闆肯定人是進了我鄭府,鄭某定當立即下令將府中搜查一遍,無論是否找到那個黑衣人,明日一早定然向李老闆有個交代!”
李恆才自然是不肯,他最爲懷疑的人就是鄭澤,若此刻自己真的就此罷手,豈不是給了他時間將證據毀的乾乾淨淨!?
李恆才正欲開口,一旁的裴玉容卻先搶了白:“不必等到明日了。”
她的聲音不難聽出些虛弱之氣,可她的話令在場的人聽得清清楚楚,連躲在暗處的如意都聽到了。
鄭澤不知道裴玉容要做什麼,只見她微微側身,衆人這纔看清她後頭又跟上來幾個人,這幾個人都是護院的打扮,他們手中提了什麼,等走到亮出,所有人都怔住了。
幾個護院將一個穿着夜行衣的男人丟在了李恆才面前,李恆才慌忙上前用手一探,眯着眼睛望向裴玉容:“死了?”
“是。”裴玉容不緊不慢的回道:“李老闆說的沒錯,今夜的確是有賊人在你百味樓使了壞,卻沒長眼睛躲到了鄭府裡頭來,好在外子請回的護院發現了此人,幾番掙扎間,此人不慎從高處跌落,命喪我府中。追根究底,也是此人惡有惡報,既然李老闆如此痛恨此人,那便將此人交給李老闆來處理吧。”
人已經死了,那就是死無對證,李恆纔不是傻子,可面前的夫人話中並無什麼錯漏,這個人也的確是溼了衫子的黑衣人,可他還是不信:“鄭夫人,李某如何能相信此人就是在我的酒樓放火之人?”
裴玉容從容不迫的理了理自己的披風:“無妨,那便請李老闆將那個能確定此人一定不是那個黑衣人的人請出來對峙一番。”
李恆才立馬望向來福:“還不快來認!”
來福不過是個打更的,無論是李恆才還是鄭澤那都是他惹不起的!他戰戰兢兢的跪在那一具屍體前,哆哆嗦嗦的模樣彷彿已經嚇破了膽,李恆纔看着厭煩,忍不住喝道:“叫你認人不是認親!還看不出來嗎!?”
來福往邊上一歪:“夜……夜色太暗了,我又慌着叫人救火……好、好像就是這個人……”
李恆才冷着臉看了看地上的來福和那具屍體,心裡已經快氣炸了!
裴玉容微微一笑:“既然此人已經認出來了,李老闆也不必多謝我們幫你抓住這個賊子,將人帶走吧。”她見李恆才人就不打算收手,繼而道:“若是李老闆還要認爲是我鄭府的人窩藏了賊人,恕玉容忍不住懷疑,這根本是李老闆蓄意找麻煩了。”
李恆才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裴玉容,鄭澤目光一寒,將裴玉容拉到了自己身後:“李老闆,你要人我們已經給了,應當是沒必要再糾纏不清了吧。”
李恆才冷笑兩聲:“倒是我小看鄭老闆的這位夫人了,難不成是我李某人自己燒了自己的酒樓來污衊你們!?”
鄭澤聞言,微微一笑,一席話說得別有意味:“這樣的事情,李老闆也不是沒做過吧。”
“你!”李恆才被鄭澤一語點到了重點,神色忽然變得有些怪怪的,就這樣又僵持了半刻,李恆才陰沉着一張臉,令人將那死屍帶走了。
一番喧鬧,止於一具死屍。
等到門口的人一一散去,裴玉容掃了一眼周圍的人,聲音不怒而威:“還站在這裡做什麼。”此話一出,下人們紛紛離開,只剩下兩個近身服侍的。相思的臉色很蒼白,可是在夜色中並不能怎麼看清,只能見到她低着的頭和微微發抖的手。
“夜寒露重,你早些休息吧。”裴玉容對着一邊冷冷的看着她的鄭澤淡淡道了一句,轉身準備帶着相思回院子。
“站住!”重歸寧靜的院落裡,忽然響起了鄭澤的怒吼聲,即便是剛纔李恆才咄咄逼人,鄭澤也不曾露出過半點怒意。
他大步走到裴玉容面前,猛地扯起她的手,眼中的怒火幾乎能燃燒他,他握着裴玉容的手,一字一句皆是不可置信和痛徹心扉:“這麼美的一雙手,什麼時候也會沾上血腥?裴玉容,是誰讓你這麼做的!?是誰讓你這麼做的!”最後一聲怒吼出來,一旁的相思終於嚇得哭了出來,跪在地上。
那死去的黑衣人鄭澤如何能不認得,他是個生意人,要做好一個生意人的前提,就是對自己的財產,自己擁有什麼清清楚楚!那黑衣人是他府中的奴才,是從牙行裡買回來賣了身的奴才!
鄭澤倏地放開了裴玉容的手,失魂落魄的退後兩步:“你的確是心思細膩,那牙行買回來的人,李恆才查不到底細,你將人弄死,讓他啞口無言……的確是個好法子……可是玉容……你怎麼能做這樣的事情!?”
裴玉容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她輕輕咳了兩聲,淡淡道:“沒什麼能做不能做得,不過是他們實在鬧得很,我便想個法子讓他們趕快離開,你快回去吧,香芝還在等你。”說罷,她攏了攏披風,與鄭澤擦肩而過,將地上瑟瑟發抖的相思扶了起來,一主一僕,也不知道是誰扶着誰,就這樣一步一步的不如夜色中,直至看不到影子。
鄭澤愣愣的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後,他依舊是失魂落魄的一步一步朝另一個院子走。
夜風忽然變得有些冰涼沁骨,如意坐在假山上,看着不遠處的兩個人各自離開,沉默了很久很久。
“走吧。”江承燁將手伸到她面前,如意看着他的手,腦子裡不禁想起了剛纔鄭澤的話那麼美的一雙手,卻做出了那麼殘忍的事情。
見如意沒反應,江承燁直接探過身子握住她的手,將她拉到自己背上,穩穩地背好。
“程葉。”背上的如意忽然叫了他一聲,江承燁“嗯”了一聲以示詢問,如意默了默,道:“我想將鄭澤的底子查清楚,你能不能幫我?”
江承燁已經帶着她躍出了鄭家,他的輕功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即便已經跑了一個晚上,也不見有多麼的疲憊,他揹着她,淡淡道:“你想做什麼,我都奉陪。”
摟着他脖子的一雙細嫩的胳膊無意識的收緊了些,如意也更加貼近他了一些,她將側臉貼在他的後肩處,不知道走了多遠,她忽然說道:“我和鄭澤一樣,我也想不到,鄭夫人她會……”
“她愛鄭澤。”江承燁淡淡的打斷她,低沉的聲線令貼在他背後的如意都感覺到了震動。
她愛鄭澤,所以她能將一個無辜的人的性命當做兒戲來頂罪,如意覺得心裡有些發涼。她真的沒有想到裴玉容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她明明是溫柔又善良的一個人,她明明就是更可憐的那個人,她明明就是被辜負的那一個人,可爲什麼到了最後,她卻能做這樣的事情?江承燁說這是愛,但如意爲這種愛感到心尖發涼。
“我想我今晚一定會夢到那個死掉的人……”寧慈身處的時代,雖然也有那些勾心鬥角,卻不是所能要誰的命就能要誰的命,可是在這裡,在何如意生存的這個時代,誰的命賤,誰就越發無人問津,哪怕突然有一日死掉了,也不得善終……
“何如意。”江承燁抱着她的手也跟着收緊了些,將她穩穩地抱住。
“我說過,狠心的事情,是我幫你做的,就算他要索命,也是來找我。”男人的聲音沉穩而堅定,如意無意識的又將他摟緊了幾分。
快要到何家村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江承燁忽然又叫了一聲如意的名字。
如意很困,可是卻無論如何都睡不着,她“嗯”了一聲,算是問他有什麼事。
江承燁似乎是嘆了一口氣:“你再這麼緊緊的摟着我,我就快成爲第二個無辜被你勒死的人了……”
噗……如意心中爲他的這一句話忽然生出幾分暖意,她將手鬆了鬆,兩人也到了家。
吉祥她們自然還在睡,江承燁將她放在西屋門口,看了看她,道:“好好睡一覺。”
今夜如意覺得自己接受的信息有些多,很多地方她都無意識的忽略了,聽到江承燁的話,她點點頭,只是剛轉過身的時候,她忽然叫住了江承燁。
江承燁已經走到了東屋門口,聞言轉過頭,望向了站在西屋門口的何如意。
如意看着他,有心而發的道:“謝謝你。”
溫柔了一個晚上的男人,在這一刻又恢復了以往的樣子,他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嘁”了一聲,轉身進了屋。
饒是他又變回了那個不可一世的傲嬌公子,如意卻再也氣不起來了,她悄悄地進了房間,簡單的寬了外衣輕聲躺下,吉祥微微有些轉醒,可也只是換了個睡姿轉到了裡面,如意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親人,腦海裡不由得迴響起了江承燁剛纔的話
狠心的事情,是我幫你做的,就算他要索命,也是來找我。
一個人愛另一個人究竟可以有多狠心?沈巖和趙曉琴一起殺了寧慈,裴玉容爲了鄭澤能殺掉家丁當替死鬼,彷彿殺掉一個人是多麼容易的一件事情。
這一個晚上,如意終究沒能睡好,可因爲江承燁的那句話,她也沒有做什麼噩夢,只是懷揣着太多的心事,一夜無眠到了天亮。
第二日不是如意輪休,按照規定,她還得去上工。早起收拾自己的時候,從東屋出來的江承燁盯着她的臉看了好一會兒,說了句:“還是沒睡着?”
如意點點頭,卻又笑道:“可不是怕的,只是在想接下來要怎麼辦。”
江承燁倚在門邊捏着一個不知道哪裡摸回來的野果子啃了一口:“這可真是怪了,你不是最擅長隨遇而安靜觀其變麼,竟然也會想這些事情想的睡不着?呵,怕的睡不着便是怕的睡不着,即便你不找這些幌子,我也未必會笑話你。”
不知不覺間,兩人竟然能這般友好且悠閒的談天,如意爲這一變化感到有些意外,可不知爲什麼,她並不反感這樣的變化,她看着江承燁手裡的果子,直接跳過了剛纔那個沉重的話題:“哪裡來的果子,我不記得我買過。”
江承燁搖了搖手裡的果子,一臉得意:“滿堂給我的!”
如意皺着眉頭:“他居然都沒給我……”
江承燁輕笑出聲,直接將果子轉了個面兒,遞到她面前。
如意愣了一愣,看着被他舉到面前的果子,莞爾一笑,也不扭捏做作,張口就咬下了一口,扭臉一帶,居然帶下了一大塊果肉!
江承燁一臉驚歎的看着自己手裡已經見了核兒的果子,嘖嘖稱奇:“我聽聞上古有種神獸喚作饕餮,是一種十分有骨氣的神獸,但凡被它咬住的東西,就得連皮帶骨的一併扯了去,我從小就對這個神獸挺嚮往的,今日見到你,總算能勾勒出幾分這隻神獸的神韻了……”
如意一不留神,滿嘴的果肉三級跳躍到了氣管,嗆了一頓驚天動地的咳嗽!
兩人晨間的這一番嬉鬧,一絲不漏的被躲在牆角的吉祥收入眼底!吉祥一隻手捂着金玉的嘴巴,一隻手捂着滿堂的嘴巴,將兩隻小鬼帶離了調情現場。
“大姐,二姐有在做啥?”金玉眨眨眼睛,她好像懂,又好像不懂。
吉祥笑着用手指點了點她的腦袋:“你平時和鄰村的虎子做啥,二姐就是在做啥!”
金玉才十歲,她好像悟了,又好像沒悟,想了想,最終還是悟了:“啊我知道了!程葉哥哥是在給二姐送吃的,他想讓二姐變成一個胖子!”金玉說完,想了想,愈發的肯定,鄰村的虎子就常常給她送吃的,每回給她送吃的,他就會說:“何金玉你就撒歡了吃吧,吃成一個胖子纔好,就沒人娶你了!”
金玉愛吃,也愛美,可是神奇的是,她的身材永遠維持在胖和豐滿的那個臨界點,是男人最喜歡的那種頗有手感的身材,卻並非令男人望而卻步的大胖紙!
吉祥無奈苦笑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
不過想到剛纔看到的,吉祥隱隱覺得如意和這個程公子之間應當有什麼故事,如意一力促成了她和何元吉,又幫了何遠和章嵐,唯獨輪到她自己時卻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她已經十六歲了,尋常人家的姑娘十六歲都該嫁人了,吉祥想,若是如意和程公子能和他們兩對一起成親,那就真真是三喜臨門了!
這一邊,如意和江承燁鬧完了,那一頭,何柳兒卻再次上門了。
何柳兒今日穿了一身淡粉色的裙衫,烏黑的長髮擰成了一條烏黑油亮的大辮子,她的手白皙嫩滑指甲殼上還有漂亮的蔻丹,步履輕盈足下生蓮,不像是個鄉里的姑娘,倒更像一個大家小姐如果不是她還提了一籃子雞蛋的話。
“如意。”何柳兒站在前院,細聲細氣的喊着她們,見到如意出來,她將一籃子雞蛋遞給她:“這個給你。”
如意有些莫名其妙的接過了雞蛋,何柳兒看着如意笑了笑,道明瞭來意:“昨兒個……我不曉得程公子是你的……所以我……”
哦,原來是來解釋自己爲什麼要美女救英雄了。如意瞭然的點點頭:“沒事,既然來了就進去喝杯茶吧。”
“不用了。”何柳兒連連擺手,她咬了咬脣,似乎有什麼話說。如意將雞蛋給了,索性對何柳兒打開天窗說亮話:“你今日來,該不會只是爲了給我送一籃子雞蛋吧,我看你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啊。”
何柳兒的臉紅了一紅,有些不好意思的點點頭:“如意,不是我多事,只是昨天聽你說程公子是在你家養傷,既然是養傷那自然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了,爲啥你……”
如意默默地看着何柳兒,心裡想其實你這已經是在多事了好不好。
面子上,她還是耐心答道:“哦,是這樣的,你也曉得我和吉祥自從分戶以後,做什麼事情都該注意一些,即便是我不在乎,我也要爲吉祥她們多想想是不?程公子雖然是我救回來的,可旁的人興許就不會這麼看,未出閣的姑娘家藏着個男人終究引人非議,所以……”
何柳兒臉上的疑惑忽然煙消雲散,甚至帶上了幾分輕鬆的神色:“你這樣說,我就明白了……你說的很對,這大家都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又沒有定下名分來……”她忽然止了止,帶着幾分試探的味道問道:“那……你們爲啥沒想過先把名分定下來?是……是不是程公子家中的人……”
如意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何柳兒,忽然笑道:“他家中家財都由他掌管着,上頭也沒什麼討厭多事的婆婆,他便是家中最大!如今仍舊住在這裡養傷,乃是因爲他還未痊癒,想必先前是被奸人所害,他定然要將自己養好了,方纔能回去與奸人一戰,既然柳兒你曉得了這件事情……是不是可以請你……”
何柳兒忽的抓住了她的手:“自家姐妹,說兩家話做什麼,我自然是要爲了你們的名聲考慮,不將這件事情泄露半分!不過我瞧着吉祥近幾日常常山上,你又似乎要外出,家中無人,誰來照顧程公子?”
如意看了一眼東屋的方向,坦然道:“都是他自己照顧自己,他是個堅強的人!”
何柳兒卻是一副遺憾可惜的樣子:“如意,這你就不曉得了,這養傷養病,須得好好照看着,你這樣放任他不管,也難怪他好的慢了,他要是這樣拖着,就相當於將家中的事情和你們的事情都拖着了,於他於你都不好啊!”
真是一番關切友善的提示啊,那你是不是要幫着我照顧照顧他呢?如意心中順着她的話揣測着,然後就將這個揣測變作了一個問句:“你說的很對,我的確是沒什麼功夫照顧他……”
何柳兒一臉可惜的嘆了嘆:“既然你曉得了,就多抽些時間陪陪他,現在瞧着你們都這般好,我也跟着羨慕了。”她就像忽然來了興趣,像小姐妹之間談心一眼的八卦:“不如說說你們現在咋樣了?當真已經定下了嗎?他爲啥還說是你的上門夫婿啊……”
如意想,何柳兒自己是不是不知道自己今天多麼的反常,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從前趙曉琴的原因,如意覺得自己如今看人也通透了些,如果換做以前,趙曉琴勸她有時間好好陪陪沈巖,她就會感動的跟個什麼似的,覺得這真是個知心好姐妹,這麼爲自己着想,等到趙曉琴再問到她和沈巖近況怎麼樣的時候,她就會一股腦的一絲不漏的全部告訴她,自己怎麼想的,自己猜沈巖怎麼想的全都說出來,如今看來,此行徑着實是個煞筆。
如意眼觀鼻鼻觀心:“唔,你也曉得小門小戶和他們大戶人家總是有些不同的,我們嫁過去也不一定就是好事,那些彎彎道道的,我弄不來,也就不大想應了他,他就……就那麼一胡說了,當不得真的。”
“原來是這樣……”何柳兒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語,旋即對着如意微微一笑:“你放心吧如意,這件事情我定然不會外傳的!”她說着,歪歪腦袋,做出一副十分俏皮的模樣:“看來我娘說的對,手藝好的姑娘都不愁嫁,簡直就是鐵打的本事,人誰家都喜歡,好如意不如你也教教我吧!我想跟着你學些手藝,成嗎?”
如意欣然應允,想了想,微微皺眉:“學東西自然是沒什麼問題,先前你送了金玉滿堂書包,我也沒能好好答謝你,你想學什麼,我教你就成,不過我白日要在百味樓上工,能在家裡的時間不多,你……”
“沒關係,我可以等着你!”何柳兒笑靨如花,學藝的勁頭似乎是誠意十足。
何如意談妥最後,她望了望東屋的方向,咬了咬脣,何如意道別回家了。
何柳兒過來的時候,吉祥假借請江承燁幫忙喂喂雞的緣由將他弄到了後院,她自己則是靠着門背後聽着前頭的談話,如意送走了何柳兒進門的時候,吉祥拉着她到一邊,有些擔憂的問:“如意,你咋對柳兒亂說呢,你和程公子到底……”
“大姐,你難道沒看出何柳兒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嗎?我先前教幾個嫂子的時候她來過,教章嵐的時候她也來過,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廚藝好,爲什麼卻只到了今天才來找我央求着要學藝?”如意比吉祥冷靜的多,她回到西屋把昨天買的布匹拿了出來。
吉祥聽着更覺得不安了,可她還得先確定一件事情:“如意,咱們自家姐妹不應當有什麼瞞着的,你告訴我,你和程公子還有那個辛旬……究竟……”
如意沒想到到了今天吉祥還能記得辛旬,不禁感嘆起來:“辛旬是有多好,你竟然記了他這麼久!”
吉祥沒好氣的看她一眼:“我記得他並非因爲他是什麼人,而是因爲他是你的什麼人,若不是你說他是你的情郎,我何必這麼唸叨着?可現在也不知道你的這個情郎去了哪裡,你也不曾提上一提,我現在倒是懷疑你是不是看我這個大姐傻,唬着我玩兒!”
吉祥的一番話令如意有些暖心,的確,她這樣費心費神,只是因爲他們是姐妹,而她是大姐。
如意拉着吉祥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大姐,無論是辛旬還是程葉,我對這種事情總是不大愛強求。世上美女佳人千千萬,若是程葉連何柳兒這一關也過不了,我又如何能指望和他天長地久?左右他在我們家住了這麼久,沒有男女之情,也該有了些相處的情誼在裡頭是不是?無論這份情誼往後會怎麼變化,我不強求,你更不需強求。”
吉祥目光閃了閃,她輕嘆一聲,拍拍如意的手:“我強求什麼,我不過是怕你獨自傷情卻又不告訴我……”
如意卻是笑了:“我又有什麼好傷情的,孃親去世我們挺過來了,被奶奶逼嫁也挺過來了,如今我們有房子有田地有糧食,你還有何元吉,金玉滿堂一天天長大,日子已經好的不能再好了,若是當初被奶奶隨意嫁給了什麼人,今日又哪裡來你我的這一番話呢?所以說,我們已經過得很好了,至於男女情愛,多了是錦上添花,少了也不會是什麼肝腸寸斷的痛苦難耐,大姐,你就放心吧!”
看着如意有條有理的說出這樣一番話,吉祥總算點了點頭:“好罷,你們的事情我不插手了,可有一點你一定要記得,若是心中有什麼事情,一定要告訴大姐!”
“恩!”如意衝她笑了笑,算作答應。她目光落在了一邊的兩匹布上,腦海裡浮現出了昨日江承燁那張怨氣沖天的臉,只覺得好笑,恰好今日何元吉心疼吉祥,讓她在家裡休息一天,如意便厚着臉去麻煩她了:“大姐,上回我說過要給程葉做兩身衣裳,可我的手工活兒不好,你看這樣好不好,你把版型兒給剪裁出來,我來縫製?縫製的部分我做不好的,你再教教我吧!”
給男人做衣裳做鞋子都算是傳情達意,吉祥自然不會拒絕,左右她不用去山上,閒着也是閒着,便開始給布匹進行裁剪。
吉祥裁剪的時候,如意揹着手去後院溜達,剛一進後院就瞧見了手裡捧着雞食蹲在一羣母雞面前的江承燁。
“衣裳已經開始做了,我先聲明啊,我時間比較少,讓吉祥剪裁出來,我慢慢縫,我可以儘快,不過你要是催的太厲害,我也是沒法子的啊!”如意走到他身邊蹲下,從他手裡取了一把雞食,嘴巴里“咕咕咕”的喚着,將雞食撒了出去。
江承燁在這裡蹲了很久,看似是在餵雞,實則是在不斷地回憶從昨天到今天他和如意的接觸,如今的他越來也覺得,和她處在一起,能讓他很快樂很舒心,這是從前從未有過的感覺,是連回到那個王府都不曾有過的感覺,是他二十多年來都一直缺失的一種感覺!
如意蹲到他身邊的時候,他其實還沒反應過來,直到那悠然清脆的聲音鑽進耳朵的時候,他方纔反應過來,自己心裡一直在想着的小姑娘,忽然就出現在身邊了。
感情真是個奇妙的東西,你確定以前,總覺得什麼都是朦朦朧朧難以捉摸的,可是一旦確定之後,就覺得它猶如雨後春筍一般瘋長起來,那種狂熱和悸動,誰也不曾給過他!
她要給他做衣裳了,那很好,只要是她做的,即便只是一個麻袋,他也願意日日披着!
如意喂完了雞,起身準備出門,江承燁順勢就跟着她:“牛車該來了,你今日應當回來得早。”
這話倒是真的,昨夜燒成那樣,今日無論如何是沒法子再開工了,如意將心頭有關裴玉容的陰影掃除,望向身邊的江承燁:“你說的不錯,大致我現在過去,跟學徒們交代幾句,再買些東西,差不多就能回來了,興許還能趕上在家裡的一頓午飯!”
江承燁看着她,神色忽然就變得怏怏的:“呵,昨夜有些人答應了旁人的話,只怕今日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也罷,無心之人向來是不會守信的。”
咦……如意緩緩轉過頭看他一眼,還真是這樣!
昨夜回來,因爲她心中尚且有些亂,他也沒有打擾她,讓她早些休息,然後她就真的歇息了……
想不到他還記着呢啊……
如意對江承燁,打心底裡來說還並未常開心胸的想要去接受,她跟吉祥說的那一番話雖說挖心掏肺,可是關於感情的那一部分,她着實還沒準備去考慮,在吉祥她們這個年代來看,十六歲的姑娘已然要準備嫁人了,可是在寧慈的時代,十六歲特麼還是個蘿莉啊!她不想去想這些事情,一半原因是因爲她覺得自己還小,另一半原因,大概就是沈巖的陰影了,可是無論如何,現在最重要的是把眼前的日子過好。
江承燁說她最擅長的莫過於隨遇而安靜觀其變,那麼這一次,關於她和江承燁,那就索性再靜觀其變一次好了……
如意收拾了一番準備出門,剛走了兩步,江承燁果然就跟上來了,如意笑着打趣他:“不是腿疼嗎,那就老老實實在東屋歇着。”
江承燁大步走到她身邊,神色從容:“我信不過你,回回答應我買魚,誆我的次數總是比兌現的次數多,不跟着你去我不放心。”
如意有些哭笑不得:“我至於因爲幾條魚失信於你嗎?”
牛車果然已經在前頭等着了,江承燁登上牛車,將長腿伸直:“去鎮上的路上,順便兌現你捏肩捶腿的承諾……”
如意抽了抽嘴角,江承燁看了看日頭:“抓緊時間,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