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七,宜嫁娶、採納、祈福;忌開倉、安葬。
天灰濛濛亮,何老大家的房子裡,那明亮的燈火不曉得是一夜未滅,還是早早就亮起。如意爲吉祥將嫁衣和首飾一一拿出來擺好,時間早到連喜娘都還沒來的及趕過來。
如意親手爲吉祥換上了嫁衣,帶上了首飾,還將那朵有“麒麟送子”喻意的絨花爲她戴在發間。
江承燁將如意弄回來的大馬腦袋上繫了朵大花。因爲離何元吉家不遠,所以乾脆就舍了大紅花轎,用馬代步,屆時吉祥就坐在大馬上,讓何元吉一步一步牽回家,所有的嫁妝跟着一併被擡過去,那大紅花轎不過坐上一日,家裡有一匹馬可比那大紅花轎強得多,加上那殷實的嫁妝,只怕全村上下沒人會不曉得如今的何老大家已經今時不同往日,吉祥成親的嫁妝和場面,簡直要把何遠娶媳婦的場面給比了下去!
有錢就是硬道理,看着如意他們的日子越過越好,連何婆子那邊都沒了聲音,如今的村子裡再沒人敢明面上說一句何老大家的閒話,相比之下,更多人呢想知道的是如意究竟是怎麼練的這好手藝,賺了這麼多錢!
等到如意爲吉祥梳好妝之後,天已經亮了好一些。遠處的山頭,一層金色的光暈將山頭的邊際線染了個遍。雞鳴聲響起,外面有腳步聲漸漸清晰起來。
王媒婆是鎮上有名的媒婆,當初她的一雙眼睛可是死死地盯着如意身上,就想找個縫鑽了這刀槍不入的姑娘,哪曉得還沒等到她成功的說服如意,如意自己卻找上了門讓她爲吉祥的婚事做個喜娘勞勞神。
大姑娘上花轎總是頭一回,自然需要個喜娘在一旁叮囑一些規矩,提醒她什麼時候該幹什麼。王媒婆覺得一回生二回熟,做了吉祥的親事,害怕不能和如意攀上關係?這麼一想,王媒婆樂呵呵的就答應了,成親前的開臉和鋪房,王媒婆都沒少賣力,是以這一大早,人剛一進來,如意就塞了一個大大的媒人紅包給她。
王媒婆摸了摸那紅包,眼睛珠子都瞪的大大的!她將心中的欣喜若狂硬生生的壓下去,小聲的說:“如意姑娘……您這……嘖,我王媒婆可不是隻看錢的人,您這媒人紅包早幾日都給過了,呵呵,這吉祥姑娘和何家公子的確是天造地設的良緣!我王媒婆從沒看走眼過,要不是這段兒天定姻緣,我還不一定會說呢!呵呵,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啊!”
如意的紅包自然不會白給,她看着眼睛都發光的王媒婆,淡淡道:“今日我可能陪不了我大姐,中途興許要離開一陣子,您……”如意不再說下去,而是再掏出一個媒人紅包來。
王媒婆雖說是大媒婆,可大媒婆也不一定回回都遇上給錢爽快的主!往往那些越有錢的,就越愛刁難找不痛快。可如意不一樣,這紅包已經給了兩個,眼看着就第三個了,王媒婆將快要笑歪的嘴強行抿了回來,極會來事兒:“如意姑娘,您就放一百個心!有我在,吉祥姑娘出不了岔子!我保證今兒的婚禮熱熱鬧鬧體體面面!”
如意悠悠的看了一眼刻意被放在堂屋裡整整一屋子的嫁妝,笑了笑:“熱熱鬧鬧體體面面是你的本分,你是鎮上的大媒,如意很是信得過,也正是因爲信得過,所以纔有更重要的事情,希望你能幫襯幫襯……”
王媒婆瞟了一眼那堂屋裡的嫁妝,不誇大的說,這定做的桌椅櫃子,都是上好的木頭,光是那塊大銅鏡都要幾錢銀子!
其他的被褥衣裳就更不用說,王媒婆眼中閃過精光,微微湊到如意身邊,細細的聽着吩咐,極有信心的點頭!
王媒婆來了之後,大明和大明嫂子他們也紛紛過來幫忙。村裡成親大多都是這樣,因爲要擺大宴,人手自然不夠,都是今日咱們幾家幫你,明兒個你們幾家來幫我。因着開荒和先前蓋房子的情誼,何元吉的幾個工友以及嫂嫂們都自告奮勇的來幫忙。
按照今兒個的流程,晌午這一宴是在吉祥家擺,叫做和合飯,也叫別親酒。由吉祥的平輩或晚輩陪着她一起吃這頓飯,吃完飯之後,一一辭別家中的長輩。因爲爹孃已經去世,所以何婆子她們就成了這個流程中的長輩。
新娘子離家那日,若連個長輩都沒有,多少顯得有些心酸,如意也是考慮到了這一點。她一直都知道在吉祥心中,家人永遠都是家人,所以對於何柳兒和香芝的建議,如意並沒有反對。但如意對她們並非一點顧忌也沒有,若是她們今日曉得安安分分的過,那大家都相安無事,可是隻要她們還不死心要鬧事,她也不是沒有準備。
吉祥準備的差不多的時候,章嵐也已經梳妝完畢。因爲章嵐的家太遠,所以大家一早就定好,章嵐直接從何老大家這邊嫁過去。比起吉祥,章嵐自然幸福的多,父母健在,她又是家中最小的姑娘,所以十分受疼愛,爲了閨女不受路途顛簸的苦,今日章嵐的別親酒也在何家擺,所以今日上午的別親酒,會是雙倍的熱鬧!
過來幫忙的人手基本上已經到位了,寬敞大氣的何家屋子,從前院到後院都不斷地有人忙活。
婚宴的菜餚往往對數目的要求十分有寓意,好比“八”象徵發財;“十”象徵十全十美;“十二”則爲月月幸福,如意從前參加過大小比賽無數,可是正正經經的爲新人做酒宴,還是頭一回。
因爲數目過多,所以如意的這一桌酒席,是專程爲兩位新娘子所做,其他的客人則有村中來幫忙的嫂子們張羅,對她們而言,一桌酒席自然是不在話下。
如意今日第一次打扮了自己,江承燁跨進廚房的時候,見到的就是一身蘭色窄袖上衣、淺粉色雲紋綜裙的何如意。這身裙子是吉祥爲她準備的,外面原本還有一件紗衣罩衫,卻因爲下廚而換下,圍了她慣用的碎花圍裙;一頭烏黑的長髮在喜娘的巧手下挽成了一個漂亮的花樣,留下的一層黑髮如瀑般鋪在背後,直直的垂到腰際,因爲要下廚,纔在髮尾處用緞帶齊齊綁住。袖子捲起了一截,露出了一個成色極好的玉鐲子和皓白的手腕,看着她手下做出的食物,立馬就有了食慾大增的感覺!
江承燁無意識的嚥了咽口水,邁步朝如意走了過去,可剛走兩步,就被一個匆匆撞過來的人擋住了去路。
何柳兒一大早就來幫忙,她見到江承燁朝如意走過去,特地扯了扯自己新的裙子,隨手端起一碗米湯就朝他撞了過去。如果換在平時,一隻蒼蠅也別想鑽進他懷裡,可當他站在竈房門口看着那個神情專注的女人低着頭細細擺弄手中的食物時,心神彷彿都被奇怪的力量給攝了去!
所以,何柳兒成功的端着米湯撞進了江承燁的懷裡,她大驚失色的擡起頭,望向江承燁。這個動作她已經對着鏡子練習過無數次,如何才能讓自己如同受驚的鳥兒一般讓人心生憐愛,如何才能讓自己眸中的淚光在受驚嚇後溢出那麼一絲讓自己顯得更加無措可愛,以及如何咬脣,如何說話,她都已經是胸有成竹!
江承燁的面前被潑了一大塊米湯。何柳兒慌忙的將碗放下,從袖中掏出手絹給他擦拭,江承燁飛快的擡起手擋住她,淡淡道了句:“不必?...
。”
何柳兒咬了咬脣,目光閃動:“程公子……要不還是去換一件衣裳吧,不然就該失禮了。”何柳兒極力的壓抑着心中的緊張,按照自己的計劃一步一步來。然而,江承燁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就直直的走向了竈臺邊的女人。
如意正舉着刀片着滷味,一刀一刀的幾位利落精準,冷不防身邊就站了個男人,挺着一個還飄着熱米湯的氣的精壯胸膛往她面前一杵:“如意,我衣裳髒了。”
江承燁直直的看着面前的女人,他現在只想把人拖到東屋裡讓她親自給自己換衣裳,可他挺了半天胸,面前的女人愣是連頭也不轉的說:“自己沒有手嗎?我趕時間,你的衣裳都在東屋的櫃子裡。”
江承燁抿着脣看了她好一會兒,原本他有些不高興的,但一想到她今日的確有許多事情要做,只能將這筆賬記下來,悶悶的自己回了東屋。
如意片好了滷味,立馬開始下一道菜,以至於她並沒有發現,何柳兒早就不在竈房裡了。
因爲幫忙的人都在外面忙活,最多的也就是前後院和竈房,吉祥和其他看新娘子的姑娘嫂子們都在西屋,江承燁的東屋是緊閉着的。
江承燁推門進了東屋,剛一鎖上門,背後忽然就沾上一個溫熱的東西,他微微低下頭,只見兩條光裸的手臂正緊緊地纏在他的腰間,兩隻手已經死死地扣住……
如意全部的心力都放在了菜餚上,等做完這些,她就要趕去鎮上,可是就在她準備讓金玉滿堂來試菜的時候,江承燁的東屋忽然傳來女人的尖叫聲!
如意怔了怔,下一刻,就聽到許多人衝進了東屋,緊接着,是一個更尖更利的女聲!
這下子連西屋的吉祥都驚動了,如意正準備去東屋瞧瞧,手腕忽然就被人拉住,將她整個人拉了回去,撞進一個帶着溼意的懷抱裡。如意的手覆在那片被米湯打溼的胸膛上,還未來得及看清男人俊美絕倫的臉,一個霸道而不失溫柔的吻便落了下來!
因爲人都被那聲尖叫聲招到前面去了,竈房和後院忽然就變得空空的,不過一牆之隔,外面的人都在看熱鬧,這邊的兩個人卻在濃情蜜意中。
而在牆的那一側,衆人久久不肯散去的原因,只因爲何柳兒正渾身無遮物的站在牀榻邊,一邊都是被她扔的亂七八糟的衣裳,衆人衝進東屋的那一刻,還沒能從眨眼便從眼前離開的男人帶來的震驚中回過神來的何柳兒,在轉過頭看到這樣一大羣人的時候,徹底崩潰!
“啊——”何柳兒失聲痛哭,無助的抱住自己的身子,可今日過來的都是和如意家裡熟悉的,江承燁的身份公開以後,大家也知道這是他的屋子,何柳兒這個騷模樣站在一個男人的房間裡,大家自然要將目光往房間的別處望,可這房間裡當真就只有何柳兒一個人!
好在有幾個反應快的嫂子擠了過去,撿起何柳兒的衣裳就爲她穿了起來,何柳兒只是低着頭哭,看熱鬧的人一看她這個樣子,根本就是被侮辱了的模樣,可這現場沒有男主角啊!誰侮辱她?她自己侮辱自己?
再者,她一個姑娘家,這樣出現在一個男人的房間裡,幾個腦子比較活的自然就聯想到這柳兒肯定是想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要不然一個大姑娘,好端端的脫衣服做啥?可偏偏這房間裡就是沒有那個應該出現的男人,實在是有意思!
竈房裡的如意還沒搞清楚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可當她聽出來那個聲音來自何柳兒的時候,終是忍不住打量他:“你做了什麼?”
江承燁看着她警惕的神色,忽然覺得這個感覺其實很不錯,他笑了笑,在她耳畔輕聲道:“錯了,恰巧是我什麼也沒做。何如意,你要是再不看緊我,我哪裡被誰擄去了,你後悔都來不及了!”
如意的迴應就是擡腿一頂!
可是她快,江承燁更快,在她成功突襲以前,江承燁已經飛身閃開,擡了擡下巴:“看着鍋裡!”
如意下意識的就走到竈臺邊去看鍋裡,可是她不過剛剛揭開蓋子,江承燁又粘糊糊的湊了過來,這回如意還沒來得及推開他,就聽到竈房門口的大明嫂子朗聲道:“呀,你們在這兒啊!”
大明嫂子說的是“你們”,可是那雙眼睛分明就是看在江承燁身上。江承燁一副“我不在這裡會在哪裡”的神態看着大明嫂子,淡淡道:“不在這裡在哪裡?”
大明嫂子的話將不少人引了過來,那一頭還有何柳兒的哭聲,這一頭大家看着和如意親親密密的江承燁,心中都升起了無數猜測!
江承燁淡淡的看他們一眼,瞭然道:“是不是我在這裡會打擾你們?真對不住,只是我衣裳溼了,一時間沒找到替換的,如意說她忙完了會替我換衣裳,所以我纔在這裡等着她……”他一臉虔誠,說到最後眉頭一皺看着如意:“我這樣站在這裡,會不會打擾到你?”
如意:“……”
江承燁的一席話,讓所有人都明白了——這一個個都不是傻子,江承燁這樣好看的男人,即便是成了親的嫂子見到了都能看直眼睛!這勾搭姊妹的夫君的醜聞,一個村裡每年都會發生幾起,最終還不都是那些男人一起收了房?
再看看人家程公子,長得俊不說,還這樣疼如意,難得沒被那些狐妖媚子給勾了去,當真是大周好夫君!
相比之下,不知廉恥的何柳兒被人看光了,卻絲毫同情都沒得到,她連一個自己脫了衣裳出現在一個男人房間的理由都說不出,自然也是博不到同情的!
此刻的何柳兒,心中已經快要被怒火燒昏了頭——她如今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她不想嫁給別人,所以就要想法子讓江承燁要了自己!她今日來了,就沒準備要那女兒家的矜持,只要她將自己弄成這樣和江承燁抱在一起,再把別人引來,她的目的就達到了!
只要能得到這個男人,得到這個屬於何如意,卻是她無論如何都搶不到的男人,就算身子被看了又如何?何柳兒只要一想到自己媚態百生的抱住江承燁,就會忍不住的幻想他轉過身時見到自己身子那一刻的癡迷,興許她根本就不需要做什麼就成了好事,兩人便能在吉祥的大喜之日,狠狠地刺到如意!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她抱住他之後,他竟然飛快的將自己的手掰開甩開!何柳兒所有的羞恥心都在被這個男人嫌惡之後涌上來,她不管不顧的大叫想要引人來,可她的聲音還未落,就聽到窗戶一聲響,那個男人連看她一眼都未曾有,就飛快的消失在房間!
緊接着,被她的聲音引過來的人將門推開,何柳兒愣了片刻,當真尖叫了出來!
飽了眼福的男人再看向何柳兒的身子時,都帶上了別樣的打量目光,倒是那些有家室的,看着何柳兒會覺得尷尬,再被自己媳婦瞪一眼之後,更是連一片衣角都不敢看!而在這羣人中,最坦然的那一個,反而是江承燁!
一番對比之下,大家更加相信江承燁是個正人君子,再看着都已經受了這樣的辱,都沒羞憤離開依舊留在這邊的何柳兒時,更多人?...
則是覺得她實在是不知廉恥!
何柳兒確實不想走,無盡的怒火和羞憤已經讓她忘記自己要逃離這裡。她越是嫉恨,越是不甘,笑容就越是燦爛,彷彿剛纔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一直到何婆子他們姍姍來遲,她也笑容未變。
剛纔那終究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又是在吉祥的婚宴上,所以沒人和何婆子他們說剛纔的事情。
何婆子和王鳳嬌都穿了顏色喜慶的衣裳,一邊的李秀娥,肚子已經有些大了,何老三恭恭敬敬的在一邊服侍着,看到何柳兒的時候臉色就一變:“平常家裡有啥事兒咋沒見你這麼勤快的跑?還不來照顧你娘!?”
此刻的何婆子他們還不曉得何柳兒剛纔丟了什麼人,他們只曉得這個不孝女根本就是胳膊肘往外拐,一大早就跑過來幫忙,自己家的事情卻沒這麼上心!
何柳兒咬着脣走到李秀娥身邊,何老三便像是逃出生天一般跑到一邊去了。
李秀娥和王鳳嬌都是從新婦一路走回來的,她們成親的時候,家裡可沒這麼好的條件,就是稍微體面些的李秀娥,坐着全村最漂亮的大紅花轎過來,那嫁妝也沒有今日堂屋裡面擺的那麼多!
如意家的堂屋因爲新起的房子而比以前大了一大半,所以那用紅布蓋着的嫁妝看起來就格外的多!讓人忍不住掀起一角去瞅瞅裡面有啥好東西!
王鳳嬌和李秀娥都算是吉祥的嬸嬸,按理說這上午的別親酒,她們是配席,只有平輩和晚輩纔會和吉祥一個桌子吃飯,等吃完了纔會和她們一一告別。如今兩家人家裡都不算富裕了,要不是爲了不把關係搞得太僵以後有什麼事情,沒法子求人幫忙,她們是絕對不會過來的,所以這一過來,看到這滿登登一屋子嫁妝,從何婆子到兩個嬸嬸,眼睛都直了!
王鳳嬌最先忍不住,她趁着沒人注意,走到嫁妝邊掀起一角紅布,頓時就愣在那裡了!因爲她的表情太過誇張,讓何婆子和李秀娥都極爲好奇,兩人一併走了過去,然後三個人都呆住了!
這嫁妝從櫃子到椅子,從蓋的到穿的無一不全,最爲耀眼的,就是放在最顯眼,盒子還開着的那一對兒羊脂白玉鐲上!
“我的天哪!這對兒鐲子可太漂亮了!”王鳳嬌按耐不住而喟嘆,何婆子更是毫不客氣的伸手把那對兒鐲子拿了過來。
“嘿!你們幹啥呢!”一個尖銳的聲音從一旁傳過來,何婆子手一抖,險些把鐲子給摔了!
幾個女人有些侷促的轉過頭,就見那王媒婆正一臉狐疑的看着她們,嘴巴絲毫不饒人:“我說幾位嬸嬸奶奶,這新娘子的東西可不能亂動!幾個又不是沒成過親,這壞了別人的大吉大利,可是造孽啊!”
王媒婆聲音又尖又響,瞬間就讓不少人看了過來,王媒婆眼珠子一轉,落在何婆子還拽在手上的那個羊脂白玉鐲子,頓時就像瞧見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一樣叫了出來,三步並兩步的上前將鐲子奪回來蓋好,放回了原位,還將那大紅布匹重新扯下來:“你們咋回事兒啊,你們可知道這鐲子是誰給的嗎?那可是當今的劉閣老夫人給的!你們要是給碎了,那可是大罪過!”
堂屋裡頭,幾個偷看偷拿吉祥嫁妝的女人被說的都面紅耳赤,尤其是何婆子,一把年紀還被說的這麼不堪,自然就要回口,可王媒婆的口才又怎麼會是一個鄉野粗婦能媲美的,她死的都能說成活的,醜的都能說成美的,即便何婆子他們還沒拿走鐲子,王媒婆都能說成是她們要偷得!
這下子她們再也不敢打嫁妝的注意了,灰溜溜的回到自己的位置準備開席。
竈房裡頭,如意聽着外面的鬧騰,專心之餘,嘴角還是勾了勾。江承燁正紆尊降貴的坐在竈臺前幫那個幸災樂禍的小女人燒火,懶懶道:“我說一貫摳門小氣連一件衣裳也不肯多買的何姑娘今日怎麼會這麼大方,給媒人紅包給的都不手軟,原來是有這手準備。”
如意側過頭看他,江承燁也正好望過來,如意笑着收回目光:“既然給了錢,就不能拿錢不做事啊,程公子都說我小氣了,那拿了我的錢,可不得賣力演出?”她忽然衝江承燁眨了眨眼,俏皮可愛的模樣讓江承燁都忘記加把子了,就那麼呆呆的看着她,聽她說道:“我如今的斤斤計較,是不是有幾分商人的味道了?”
江承燁嗤笑一聲:“我只聞到桂花魚的味道……”
如意撇撇嘴,繼續擺她的拼盤。
江承燁燒了把子,火立馬旺了起來,他擡眼去看幾步開外的人,語氣一轉:“這麼氣定神閒的,晚上的食局看來已經是成竹在胸了?”
如意垂着眼,臉上笑容不減:“恩。”
江承燁卻有些淡淡的不悅:“若你勝出,當真要去汴京?”
對於如意態度上的轉變,一直是欠江承燁一個解釋的。她說她不會離開這裡,不願離開這裡,江承燁就信了,可她轉眼便開始計劃着這件事情,彷彿根本不記得自己先前說過什麼似的。
江承燁撿了一個新的把子扔進竈膛,看到大火猛地燒起來的時候,他映着火光的臉露出了釋然的笑意——只要她願意,他自然奉陪到底!
如意的一桌宴席,無論選材用料還是烹飪手法都是一絕,八個熱菜,兩道涼菜,一道水果拼盤和一道熱湯,不過剛一上桌,香味就已經四溢!
“天作之合”、“比翼雙飛”、“金玉良緣”、“白頭偕老”,兩位新人端坐於主桌之上,每吃一道菜,一旁的喜娘都會唱出菜名,繼而說着吉祥話,從前配席的都是看熱鬧,也只有這一次,大家是真真實實的將目光落在了那一桌子的菜餚上!
章嵐吃着吃着,笑着對吉祥說:“我可真是沾了你的光,如意今日可還是卯足了勁讓你出風頭!”
吉祥說不感動那是假的,她小口的吃着菜,眼眶還是溼了:“出不出風頭無所謂,只要我們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自然比什麼都重要!”吉祥說這話時,看了看身邊早已經投身於菜餚中的金玉滿堂,終究露出了幸福的笑容來。
如意在吉祥吃完別親酒之後就該離開了,沒法子送親,而再過不久,何遠和何元吉的迎親隊伍就會分頭到達這邊。
算着時間快差不多了,兩位新娘子就該蓋上蓋頭準備出門了,所以喜娘很快給兩個人蓋上了蓋頭,將她們扶到東西屋兩邊,分別告別自己的親人。
吉祥被扶進來的時候,屋裡除了有何婆子他們,還有很多其他的嫂嫂嬸嬸。吉祥身上的嫁衣本就比平常的裙褂要繁瑣,再加上蓋着蓋頭,自然就動作笨拙一些。正當吉祥給李秀娥敬茶的時候,外頭忽然炸起了鞭炮!
“呀!是接親的來了!”不知道哪個嫂子喊了一聲,東西兩個屋頓時就熱鬧起來了。村裡的喜事,最熱鬧的也就是新郎官接新娘子的時候最熱鬧,因爲這次來的人又多,還是兩個新娘子都在,也就格外的熱鬧,喜娘一聲吆喝,氣氛一時間到了一個沸點!
如意一直站在吉祥身邊,只要將吉祥交到何元吉手裡,她就可以放心離開。
兩撥人羣從東西?...
兩個屋涌出,與此同時,接親隊伍的漢子已經進了門要擡嫁妝,整個東西屋門口和堂屋這一片,忽然變得極爲擁擠!
突然間,人羣中傳來女人的痛呼聲,大家將那個呼聲的源頭給讓出來,立馬就瞧見跌在了地上的李秀娥!
李秀娥的肚子已經圓了,這會兒她倒在地上一臉痛苦,而何柳兒已經哭着衝上前去扶住了李秀娥,就在大家七手八腳的想要把李秀娥扶起來的時候,何柳兒忽然充滿怨恨的望向如意:“何如意!你爲啥要推我娘!”
李秀娥的下面開始流血,場面一下子失去了控制,何婆子跳起來就要去扇如意的巴掌,可還沒有扇到,就已經被江承燁扔了回去!
這下子鬧大了,人命關天,何柳兒言之鑿鑿的說是如意推了李秀娥,就在這時候,來接親的何遠和何元吉也進來了,兩人看到地上的李秀娥,立馬變了臉色,轉過頭大喊:“找人來幫忙!找穩婆!”
畢竟是兩條性命,這時候自然是救命要緊,好在今天人多,何家村的穩婆也被請了來吃喜酒,幾個人很快就將李秀娥帶到了房間裡面,由穩婆查看李秀娥的好歹。
東屋的大門被關上,李秀娥的哭喊也被隔在了裡面,可是下一刻,何柳兒已經要和如意拼命:“何如意!是你!我看到是你推了我娘!”
這件事情可不是開玩笑的,哪怕剛纔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可李秀娥畢竟是何柳兒的娘,她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拿這件事情開玩笑!
隨着何柳兒的指控,何老三也紅了眼睛,連帶着何婆子,一家人的怒火很快被挑了起來,火還沒發多久,何婆子就已經率先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爹喊孃的罵了起來!而王鳳嬌和何老二隻是冷眼旁觀,並不幫腔。
無論是誰,大喜之日遇到這樣的事情,都開心不起來,且若是李秀娥真有什麼好歹,那可是大大的不吉利!
這邊出了岔子,那一頭,何里正以最快的速度趕了過來,聽到一旁的人解釋之後,在看着言之鑿鑿的何柳兒和呼天搶地的何婆子,里正皺着眉頭望向如意:“如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啥怎麼回事?”何柳兒紅着眼睛看着如意,纖纖玉指直直的指着她:“根本就是她推了我娘!我看的清清楚楚!”她話音剛落,手便收了回去。
這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如意身上,似乎是希望她能給個解釋,一邊的吉祥和章嵐早已經在驚慌中自己揭了蓋頭,目光擔憂的看着如意。
由始至終,如意都顯得極爲的淡定。
“呵呵,咋了,我看你是根本給不出解釋吧!?”何柳兒狠狠地看着她:“你就是兇手!我娘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你就是殺人兇手!要償命的!”
“還癢嗎?”面對所有人的目光和何柳兒的指認,如意忽然蹦出了這麼一句不知所云的話。周圍的一片人聽的莫名其妙,可何婆子還有王鳳嬌,包括何柳兒在內,都是一僵。
如意一臉嘲諷的掃了掃她們每個人的手,複述道:“沒聽清我的問題還是如何?幾位的手,還癢嗎?”
這下子,就算是大家聽不懂,目光也下意識的落在了何家幾個人的手上,驚奇的發現,何柳兒,王鳳嬌,何婆子三個人的手都在衣服上擦,似乎癢得很!
而在這時候,東屋裡的穩婆衝了出來:“唉呀媽呀,我的手咋這麼癢啊!”穩婆一邊抓着自己的手一邊對所有人道:“不行了……這個孩子保不住了,快燒熱水,救大人要緊!”
聽到這個孩子保不住了,整個屋裡的氣氛彷彿更壓抑了,何柳兒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可是在她開口之前,如意已經打斷了她的話:“一直忘了告訴大家,這嫁妝放在我家裡,我總覺着不放心,所以在這蓋着嫁妝的紅布上,我撒了些癢粉,原本想着,就算是賊人來偷,也不會偷得那麼順利。倒是沒想到,這劑癢粉,能證明我的清白。”
如意不急不緩的說着,吐字清晰聲音清朗,而何柳兒她們在聽到這番話的時候,臉色早已經變了,就連在一旁看戲的王鳳嬌,臉色也變了!
如意走到何柳兒身邊,將她的手掌翻了出來呈到所有人面前,果不其然,那原本白皙的手掌,此刻全是紅的,即便被如意抓着,那手指還是因爲耐不住奇癢而不斷地動着,何柳兒狠狠地將手奪回去,一時間卻也失了語。
如意冷冷看她一眼,將自己的手和吉祥她們的手伸了出來:“想必二嬸身上的癢粉,是方纔好奇我大姐的嫁妝的時候粘上去的,可我們從未碰過我二嬸,即便方纔我大姐爲二嬸敬茶,都沒有沾上二嬸身上的癢粉,由此可見,真正推二嬸的,是這三個人!”如意回身指向一旁的三個人,何婆子,何柳兒和王鳳嬌。
“是她!是柳兒推得!”王鳳嬌忽然指着何柳兒:“我剛纔就瞧見了!何柳兒你這個喪盡天良的,你實在太狠心了!”
急轉而下的局勢讓何柳兒猶如當頭棒喝,她愣了好一會兒,旋即轉向江承燁的方向,求助的看着她,她多麼希望他能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候的樣子,他能飛身出來救她!
可是何柳兒沒能如願,江承燁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他的眼裡只有那個何如意!
就在這時候,一旁不知道是誰拉着何婆子和她說了柳兒剛纔的醜事,何婆子忽的大叫一聲,脫了鞋底子就上去抽何柳兒!
何柳兒沒有料到何婆子會忽然對她動手,一時間沒有防備,被結結實實的抽了幾個耳光,無力的倒在地上!
“你個心狠手辣的!她是你娘啊!要是她死了,她肚子裡的孩子死了,你都得拿命賠!”何婆子齜目欲裂的拿着鞋底板子指着地上的何柳兒,恨不能將手上的鞋子化作刀劍戳死她!
失魂落魄的何柳兒忽然笑了笑,她憤憤的望向何婆子,哭喊道:“賠就賠!你個死婆子,誰都知道你喜歡男娃!從前你就擠兌吉祥如意他們,現在她們翅膀硬了你打不着了,就把氣發在我身上!我憑啥要聽你的!還有我娘,她只想着肚子裡的孩子,根本早就把我這個女兒給忘了!我恨死她了!我恨死她肚子裡的孩子了!”
“啪!”何婆子狠狠地一巴掌扇下去,何柳兒整個嘴角都流血了。
“好了!”何里正再也看不下去了,今日是他兒子的大喜日子,卻遇到這樣晦氣的事情,如意自然知道何里正十分氣惱,她掃了眼何婆子她們,冷冷道:“今日是我大姐大喜的日子,你們沒理由再在這裡鬧下去了,通通都給我滾!往後要是再踏進我家的大門口,不要怪我不客氣!”
何婆子現在只想弄死何柳兒,她恨恨的瞪了如意一眼,對着地上的何柳兒吼了句“跟我走”,然後就讓何老三把何柳兒提了回去,連還在東屋裡生死未卜的李秀娥都顧不上了。王鳳嬌和何老二也不敢造次,夾着尾巴就往回溜。
等這波人一走,穩婆就出來了。她的手用巾子蓋着,可是想也知道這上頭全是血。何里正的眉頭已經皺的極深。穩婆嘆了口氣搖搖頭道:“孩子沒了,大人也沒了半條命。”
明明是大喜之日,卻遇到?...
這樣的事情,就在屋內氣氛壓抑之時,如意站了出來:“各位,今日這件事情,是如意的家事,給各位帶來不便,如意的法子是下下策,卻也是無奈之策,還望各位諒解。”
何遠和何元吉聽到這話,也站出來打圓場。
兩個新郎官近日本就是喜氣洋洋,這會兒態度堅定的表示理解如意,三言兩語便將氣氛調動回來一些。
大家都是心裡有數的人,這會兒正在迎親,是婚宴最熱鬧的時候,決不能惹了晦氣!
不知道是誰跑出去又放了一串鞭炮,噼裡啪啦的聲音炸起來的時候,茶館和喜娘也很快各歸各位,吆喝起來。
就是這麼幾個瞬間,氣氛就變了,爲了何里正的面子也好,爲了這對新人的福氣也好,大家重新開始迎親。一羣人轟轟烈烈的就將兩個新娘子迎了出去。
如意沒有隨着人羣出去,她站在東屋門口,臉色並不好看。
肩膀上忽然傳來溫熱的力道,如意轉過頭,對着江承燁微微一笑:“我沒事。”
江承燁張了張嘴,還沒說出話來,一邊已經有個小廝打扮的逆着人羣跑了進來:“哎喲餵我的姑娘啊!你怎麼還在這兒啊!那邊兒就快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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嚶嚶嚶……終於可以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