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中秋節就快到了,中秋正直白露時節,白露正處夏秋轉折關頭,一日之內的氣溫變化大。是以,村子裡家家戶戶除了忙着準備過節,也要顧着抽穗揚花的晚稻,且白露後也是種各種蔬菜的繁忙時節,整個何家村立馬就開始變得熱鬧忙碌。
幾個嫂子要忙着種菜,這幾日都沒怎麼過來,一行人裡,也就只有章嵐每日都會過來,然而如意這兩日明顯忙得有些腳不着地,見她回回都等着自己,便將自己馬上就要上工的事情告訴了她。
“原本以爲自己還能在家裡歇息一陣子,可沒想到這麼快就要去上工,倒是辜負了你和里正夫人的一番照顧的好意了,還難爲你總是等着我。”如意對章嵐的印象不錯,道起歉來也是十二分的真心。
章嵐到不這麼認爲:“你手藝好,上哪哪兒都要,別說的好像真是我和姨媽可憐你什麼似的,根本呀就是我纏着你學手藝呢!成,既然你有了正事兒,我也不好天天來打攪了,我今天帶了些茭白過來,不知道你有啥好法子能弄得好吃,我這個人笨,也做不出什麼特別好吃的,不過跟着你學了幾天,姨媽家裡都喜歡上我做的吃的了!”章嵐得知如意很快就要忙活起來,語氣中難免失望,可是很快又將話題繞到了別的上。
如意看一眼她放在案上的茭白,一根根已經薄皮洗淨,大概就等着如意回來燒火了。
如意看着那茭白好一會兒,忽然道:“何遠最近都在幹什麼,也不見他到處瞎跑了。”
章嵐笑了笑,聲音脆生生的,還帶着些幸災樂禍:“他呀,在釣魚呢!”
釣魚?如意打量了一番章嵐的神色,見她榮光滿面的,說起何遠的時候,方纔還殘存着的一些遺憾全然不見,剩下的都是女兒家情竇初開時候的嬌羞與幸福。
何里正家附近有一口不大不小的堰塘,平日裡村子裡的人都回去那裡洗洗衣裳挑挑水,偶爾能瞧見幾尾小魚在以肉眼可見的深度游來游去。彼時,何遠正一手拿一根魚竿,一邊拿着又一遍懊惱着,幾度想把另一根魚竿扔到一邊,可正要扔的時候又鬱悶的停下來。
最後他索性將魚竿往土裡一插,搬來幾塊石頭堆在邊上,將魚竿圍着,自己開始釣起魚來。只是即便這樣,他似乎還是靜不下來,一副想要起身張望張望卻又十分猶豫的模樣,這樣幾番猶豫下來,他又變得有些急躁,抓耳撓腮的模樣似乎是在等什麼人,總而言之是沒法子好好釣魚了。
“死丫頭說來還不來!回去一定找她算賬!”何遠捏着自己的魚竿,忿忿道。
“找誰算賬啊?”身後一個清脆好聽的聲音響起的時候,何遠本能的一喜,還沒能分辨那聲音是誰就先忍不住心中那份悸動,然而一轉過身,見到如意笑眯眯的站在身後的時候,他先是一怔,旋即笑了笑:“你咋來了?”
他雖然笑着,卻全然不是剛纔那樣的欣喜。如意心中大定,揹着手走到他身邊的那根魚竿旁,一副很稀奇的模樣驚呼:“喲,在釣魚呢!”
何遠似乎是被發現在做什麼不好意思的事情一樣,撓了撓頭,支支吾吾說半天,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告訴她自己在和章嵐釣魚。
如意笑了笑,指着他邊上的位子說:“我能跟你一起釣一會兒嗎?”
當然可以!何遠巴不得能有接近她的機會,趕忙把帶來的小板凳放了一隻,還拍了拍灰,將地上的魚竿拿起來遞給她:“我現在可會釣魚了,我來教你!”說着,還真的手把手的教她怎麼選魚餌,怎麼勾魚餌,怎麼甩杆兒,什麼時候魚竿動了就是上鉤了,什麼時候只是魚在試探你,你不能上當之類的,事無鉅細的一一交代,且越說越嘚瑟,一副十分專業的模樣。
如意拿着魚竿笑而不語,等到何遠興沖沖的講完一堆,她一手拿杆一手撐着下巴,饒有趣味的看着何遠:“咦,先前你和元吉帶去我家的魚,要麼就是你家裡送的你說吃不完,要麼就是你們在外頭那條小溪裡自己叉的魚,你什麼時候有這麼個閒情逸致,開始自己慢慢釣魚了?”
何遠的嘚瑟勁兒猛地一頓,原先還口若懸河的,忽然就從臉上一直紅到了脖子根。握在如意的魚竿上的那隻手忽的縮了回去,支支吾吾的半天說不出一句整話。
如意玩着手裡的魚竿,不緊不慢的說:“看來你學釣魚的時候當真是用心萬分啊,該學的都學得七七八八了,不過章嵐有沒有告訴過你,釣魚的時候最忌諱一張嘴說個不停?就算有魚也被你嚇跑了。”
如意冷不丁的提起章嵐,令何遠望過來的目光中多了一抹驚訝和意外,然後好像忽然想到些什麼似的,一張臉沉了下來,扭向一邊,聲音悶悶的:“呵,你不是從來不關心我和誰在一起做什麼嗎?何如意,你別告訴我你在吃醋,你千萬別這麼說!”
如意覺得他這個樣子實在是可愛,伸手想將他扯過來,可何遠竟直直的掙開她:“別拉拉扯扯的!你不是早就想讓我滾了嗎,我滾得遠遠地了,不在你面前晃悠了,你又來找我了是不?你是在耍我嗎?”
如意聽出了他話中的怨念,將手收了回來。
兩人坐在堰塘邊,一時間都沒了聲音。
何遠的頭扭向一邊,不知道在想什麼。
就在這時,水裡忽然有什麼東西扯着魚線,將寧靜無波的堰塘扯出了一圈圈漣漪。何遠如夢初醒,咧嘴一笑,手已經伸到了如意麪前:“章嵐!魚簍子拿過來!”他說着,轉過頭來,卻在看到如意的笑臉後表情猛然一僵。
何遠忽然變得有些侷促,轉過頭想要將魚收回來,可是一用力逮起來,卻是個空。
如意的魚竿也忽的動了,如意不慌不忙的一提,便直接提起了一尾不大不小的魚。她駕輕就熟的取下魚,扔進了魚簍子,將魚竿放在了一邊。
已經過了媳婦們洗衣裳挑水的時候,是以堰塘這裡很安靜。有清風涼涼的從水面拂過來,如意閉了閉眼,覺得這陣風尤其舒服:“看來你們兩個整日在這裡釣魚,也的確是一種享受。我原本以爲你這樣風風火火的大小夥兒,就應該擼着褲腿赤着腳,拿着削尖的魚叉叉魚,可你居然也能這麼閒適的坐在這裡。聽說釣魚本就是個需要靜心的活兒,如果真的是和自己完全不喜歡甚至討厭的人一起靜靜地坐在這裡,只怕一刻也坐不住,如坐鍼氈吧。”
何遠的臉一直紅着,聽着如意的話,就像是被戳中了心裡頭最柔軟的一部分,想要辯解,卻覺得根本不知道要從哪裡開口,一張臉也只能越憋越紅!
如意趁機再下猛劑:“方纔,你是不是在想章嵐!?”
何遠手裡的魚竿啪的一聲掉了,眼看着就要滾到堰塘裡,他飛快地伸手將魚竿撿了回來,低頭看到魚竿上刻着的“嵐”字的時候,心跳沒來由的漏了一拍。
如意說的沒錯,方纔他對如意說那番負氣的話的時候,心裡頭的確是在想章嵐。
這些日子,他從來都是不待見她的,可那些不待見,沒有一絲絲傳到自己孃的耳朵裡,他知道是因爲章嵐打點了那些婆子們讓她們不要胡說,可他並沒有因爲這樣就感激她,左右他從小到大捱罵無數,不差他娘這一頓!
他依舊不冷不熱的對她,可她卻從未有一日紅過臉哭過鼻子,整日笑嘻嘻的,好像沒什麼事情能讓她覺得有哭一哭的必要。
何遠知道章嵐是里正夫人要指給他做媳婦的,他從小大大都叛逆,哪怕對這個孃親的親戚從來沒什麼印象,也沒給過好臉色看。她忽然要來找他一起上山摘山核桃找吃的,以教他釣魚作交換,他覺得是時候表示一下自己的立場,遂直言不諱的告訴她自己心儀如意,無論她做什麼都是沒用的,即便家裡逼着他娶她,大不了他逃婚!
可是她呢?她依舊沒生氣也沒哭鼻子,更是連一絲絲委屈的樣子都看不到,反倒笑嘻嘻的說:“那正好啊,姨媽正好讓我跟着如意學幾道小菜,不如你帶着我一起找食材,我就帶你一起去如意那裡?”
何遠覺得自己的拳頭都打在了棉花上,她的笑容讓他覺得很無力挫敗,他想着這段日子如意的確常常買魚,興許是喜歡吃魚,最後,他還是妥協了,每日都和她去堰塘釣魚,再不就是一起上山找吃的,相處下來,何遠越發的覺得她和其他女孩子都不一樣。
她整日都是開開心心的,無論自己說什麼,她都認真的聽着。等到她說話的時候,何遠假裝不去聽,可她仍舊一個人講着,將着她小時候上山下河,搗鳥窩摸河魚的事情。
也是這個時候,何遠才發覺自己和章嵐的生活簡直驚人的相似,他們都愛山上水裡,什麼能吃什麼能喝什麼能玩兒都清清楚楚,有些何遠不曉得的,她都曉得,而她不曉得的,何遠便會十分神奇的給她科普。
他們都愛無拘無束,不喜歡家裡人管着束着,可是這點上,章嵐的高明之處在於她會陽奉陰違,面兒上把上頭的毛擼順,私底下繼續我行我素,最後十里八鄉的還給她掛了一個賢良淑德敬老愛幼的稱號。
而何遠呢?從來都是義無反顧一而再再而三的觸老頭子的逆鱗,英勇無比的反抗了十幾年,從來沒有一次真正胳膊擰過大腿的成功過。
章嵐笑話他愚不可及,他反脣相譏說她陰險無恥。
他說他釣魚只是爲了送給如意,可是白日裡他們釣完魚,她去如意那裡等她學手藝,他不願意跟着去,等到章嵐從如意家裡回去了,他想着上回在如意家院子裡那番決絕的話,依舊是沒有去到如意那裡。久而久之,他沒有一次是將釣到的魚送到如意手上的,卻依舊和章嵐來這裡釣魚,從最先時候釣了拿回家吃,被小刺卡的眼淚直流,到後來兩人就是釣的好玩,比賽釣魚,看誰釣的多,等到比完了,再將這些魚放回去。
今天原本也是約好了要一起釣魚,可是因爲如意外出晚歸,章嵐等過了時候,也就遲了和何遠的垂釣之約。原來和她一起釣魚的時候,他一連坐一個時辰都不會覺得無聊。可今日他手裡拿着兩隻魚竿,卻當真是如坐鍼氈,半刻安寧不下來。
等到身後終於有人來的時候,他的第一個反應是喜,第二個反應便是習慣性的惡聲惡氣兼嫌棄不已,可是等看清了來人他本該心心念唸的如意時,無論是歡喜還是嫌棄,都在那一瞬間被凍住。
頃刻之後,他覺得自己應當是歡喜的。
可是當身邊坐着的是如意的時候,他卻依舊沒能靜下來,他不住的告訴她該如何垂釣,實則心中一直還存着一個疑惑,疑惑章嵐爲什麼還沒過來。
他將頭望向一邊的時候,前一刻明明還在和如意置氣,後一刻卻忍不住想到了她,想着她過來見到這一幕,會不會有什麼誤會。
誤會!?
是了!究竟什麼時候開始,他開始會因爲怕章嵐看到自己和如意在一起而誤會?
因爲他一直想着章嵐,所以有魚上鉤的時候,他第一時間想到的還是章嵐!想到每一次他恨得牙癢癢就是贏不了她,每每有魚上鉤都要趾高氣昂的讓她親自拿過魚簍裝魚。
何遠已經沉默了很久,如意看了他好一會兒,忽的起身準備離開。
何遠反應過來,將兩根魚竿都握在手裡,追了過來:“你去哪兒?”
如意答道:“回家啊,來請你去我家吃飯,不曉得你還有沒有跟我置氣,還有沒有埋怨我,肯不肯賞臉去吃一次,所以專程來找你。”
何遠聞言,哼了哼:“我可不是哪家的飯都吃的!”
如意呵呵一笑:“只怕我這頓飯,你最喜歡!”
談話的語氣轉而一變,似乎沒有了方纔的尷尬。
何遠覺得,如今再面對如意,他心中好似不那麼彆扭生氣了,連說起話來也不似從前那麼緊張說不清,更加沒有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的臉色,撿合適的話說來給她聽。
他將魚竿往肩上一扛,提着簍子:“成啊,本少爺到時要瞧瞧你又做了啥好吃的!”
如意頗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不發一言的往回走。何遠不像從前那樣屁顛顛的追着她,穩穩地步子在後頭保持着一定的距離,跟着去了她家。
這些日子家裡的飯菜都是章嵐做的,何遠爹孃都直誇她心靈手巧,可他一次正眼都沒給過。跟着如意回家的時候,他卻忍不住想,要不要想回家告訴她一聲,他今天不在家裡吃飯?
可再一想,好像自己多稀罕她的菜一樣!何遠心裡的小人搖了搖頭,將這些看起來似乎很無聊的顧忌甩到一邊,跟着如意去了她們家。
快到家的時候,如意忽然在院子口那朝裡面吆喝了一聲:“回來了,能吃了不?”
何遠一怔——敢情不是她做飯!?
下一刻,何遠怔的更加徹底!
就見章嵐圍着一個小圍裙,手裡還拿着鍋鏟,笑呵呵的迎了出來,瞧見他們兩個也沒有一絲不自然,反倒問道:“回來啦?釣到魚了不?”
如意笑言:“當真和你說的一樣,我都比他強!”
章嵐笑的樂不可支,繼續補刀:“是不是嘰嘰喳喳的沒個完,恨不能抽他兩下讓他安靜閉嘴?”
如意覺得章嵐實在可愛,附和道:“全中!”
何遠這下算是明白過來了,當即紅着臉反駁:“你們倆一唱一和的編排我有意思麼!有種的咱們比上樹掏鳥窩!我一掏一個準!”
如意一如既往的鄙視他:“都跟你一樣吊兒郎當的就知道玩。”
章嵐點頭:“你別鬧,如意可不像你這樣!”
如意在鎮上最好的酒樓做大廚,又勝了青城有名的糕點師傅的事情何遠都是知道的。何遠長這麼大唯一努力發奮勵志向上的一段日子就是跟着如意一起做生意,直到他傷情離開至今,他又過回了從前嘻嘻哈哈的日子,也真的發現那種無拘無束沒有煩惱的生活纔是他喜歡的!
章嵐和他們說了幾句話,猛地想起鍋子裡還有茭白,趕忙跑回竈房。何遠的目光隨了她一會兒,忽而咕噥道:“蠢女人。”
如意在一邊看的清明,心中在揣摩着這層薄薄的隔膜究竟是他們自己終於想通了捅破呢,還是自己再加一劑猛料幫幫他們呢?
如意還在想着何遠他們兩個的事情,那一頭章嵐的油燜茭白已經起鍋了。
何遠幫忙擺桌椅的時候,如意才發現吉祥他們好像都不在家,她剛纔出門的時候好像還在家啊!
如意本來想去找一找她們,可是這對小鴛鴦還在自己家裡,她也不好就這麼把他們扔在家裡,最後還是決定給她們留些飯菜,在家裡等他們回來。
章嵐的油燜茭白是如意手把手教的,雖然農家做菜用太多油是浪費,往後章嵐嫁了人,也應當做一個勤儉持家的好媳婦,可是有時候,一兩道勾住男人讓他欲罷不能的小菜還是十分必要的!
如意教得好,章嵐學的快,一道菜很快就上手了,端出來的時候要賣相有賣相,要滋味有滋味!何遠吃下一口後都愣了好久,訥訥的對着如意說:“你是騙我的吧,這其實是你做的吧!”
如意笑着衝章嵐眨眨眼,章嵐第一次不似先前那般爽朗的笑,低下頭扒飯的時候,是一個十分羞赧的笑容。
就在這時候,何柳兒忽然從外面急急地跑了過來,神色有些驚慌,一見到如意便跑過去將她拽了起來。如意本能的將她掙開:“怎麼了?什麼事情這麼急急忙忙的?”
何柳兒跑的急,她嚥了咽口水,慌張道:“如意你咋還在這裡啊,何元吉家那頭都快吵翻天了!”
何元吉?何柳兒話一出口,何遠和章嵐都湊過來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何柳兒:“我、我一時也說不清,如意你跟我來!”
如意一見何柳兒這麼慌張一臉有不好的事發生了的樣子,第一時間想到了吉祥她們,她再不敢耽擱,連忙跟着何柳兒跑去了磨房,何遠和章嵐對視一眼,也跟了過去。
如意趕到的時候,何元吉家門口果然已經圍了許多人,隔着老遠的距離,如意就已經聽到了王鳳嬌和何婆子難聽的謾罵。等到她破開人羣進到風暴中心的時候,渾身的血都快倒流了!
吉祥被頭髮散亂的跌坐在地上,衣裳被扯爛了一顆釦子,有些不整,金玉滿堂在她身邊一直哭,何元吉被幾個村民攔着,幾度想要衝過去扶她,卻一直衝不破阻礙。
一邊的王鳳嬌和何婆子叉着腰一臉得意。
“吉祥,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你都看看你選上的是個啥男人,就這種盡做些偷雞摸狗事情的男人也值得你這麼護着?”王鳳嬌翻了個白眼,處於譏諷。
何元吉大怒,指着王鳳嬌的鼻子大罵:“臭婆娘你嘴巴給我放乾淨一點!”
“咋的!你敢做還不許人說了?”王鳳嬌手裡拽這個什麼,一邊的何婆子也在搭腔:“真是個沒教養的東西!”
一邊的何大娘早已經哭成了淚人,抱着手求着鄉親們讓他們不要傷害何元吉,可是此刻的何元吉就像是一頭獅子,逮誰咬誰,是以幾個漢子一起將他制服着。
如意一眼就看見了人羣之後漠然看着這一切的辛旬。
他住在這裡,何元吉家裡發生這些,他可以像個沒事人一樣看着?
如意咬着牙,當即衝進了何元吉家裡,在他家的竈臺上拎起了一把菜刀,直衝外面的人羣中央。
“都給我住手!”如意拿着菜刀,對着那些拽着何元吉的人就要砍,幾個村民嚇得縮回了手,可再一看不過是嬌嬌弱弱的何如意,眼看着何元吉又要發狂,幾個人摩拳擦掌的又要攻上來。
就在一隻手快要碰到如意的時候,一顆不知道從哪裡飛出來的小石頭打在了那漢子的手上,只聽得“哎喲”一聲,那漢子疼的齜牙咧嘴,直直後退。
如意不動聲色的掃了一眼辛旬方纔的位置,才發現他已經不在那裡。她心中大定,拿着菜刀對着這羣人問道:“你們發什麼瘋?好好的日子不想好好過了是怎麼的?”
見到如意出現,吉祥頓時淚如雨下,由金玉滿堂扶着走了過來:“如意……”
王鳳嬌和何婆子對如意已經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王鳳嬌更是迫不及待道:“喲,我當是誰呢,又是一個不要臉的小騷貨!”
吉祥聽着王鳳嬌這麼說如意,也怒了,流着眼淚質問:“二嬸,你咋能亂喊!?”
一邊的何婆子哼笑兩聲:“咋了,你二嬸說的不對?我看你二嬸說的好得很!鄉親們,你們可瞧好了!這如意當初就是這麼拿着刀對着我這個奶奶的啊!你們看看,自從他們一家子分戶出去,這一個二個的,都像啥樣子?做姐姐的和這種沒出息的男人處在一起,連罪都幫他頂,做妹妹的兇悍潑辣,對着長輩都拿着刀,你們說這往後得成什麼樣子!”
如意冷冷的看了一眼何婆子,並未抵回去,而是向吉祥詢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吉祥抹了抹眼淚,終是道出了原委。
原來,眼見着天氣轉秋入冬,這幾日村裡有陳穀子的,都準備打出來好過冬。何元吉這幾日忙得很,什麼活兒都接,自然是攬下了這些活。何元吉是個實誠的人,村裡的人也不好回回找他借,偶爾用了他的石磨,也會給些雞蛋什麼的,後來就形成了大家把東西擋在他這裡,他負責幫忙處理,遇到家裡實在困難的,他便不收錢了,好在大多數人家還是較爲淳樸,一次一兩文錢也還是出得起的。
從前王鳳嬌和何婆子這兩家的米麪都是借的石磨自己打磨出來的,可今年不一樣了,王鳳嬌覺得自己女兒嫁了大戶,自己也就是大戶人家的岳母了,哪有大戶人家的岳母還做這些粗活的?
她原本就計劃着也學老大家把田佃出去,只是她的價錢擡得太高,與其佃她家的田倒不如買一塊瘦田自己多下些功夫。到如今,田地的事情還沒找落,王鳳嬌卻是真真正正開始享受了。她家裡也還有些陳穀子,今年不想動手了,就想讓何元吉幫着弄一下,何婆子知道王鳳嬌因爲嫁了香芝,家裡有底子說話做事都都有底氣,所以何婆子自然不會放棄這個佔便宜的好機會,把自家的陳穀子也給了她讓她一併到何元吉那弄出來。
王鳳嬌雖不樂意,卻不好當面忤逆自己的婆婆,將穀子一併帶到了何元吉這裡。
可不知道是因爲去年大家囤積下來的陳穀子比較多還是如何,不少人家都上何元吉家裡來了。王鳳嬌自覺自己身份不一樣了,就想要個特例插個隊,愣是當着大家的面拿了五十文錢要讓何元吉幫她先弄。
可想而知,何元吉自然是無視她,依次按照先後順序一家一家的來。不少人看着王鳳嬌那樣子,見不得她一副高人一等的樣子,就開始出語譏諷。
這一下子麻煩就來了,王鳳嬌懷恨在心,剛好就在何元吉家裡發現一袋子東西,她趁着大夥沒注意翻了翻竟然是一袋子陳穀子!
王鳳嬌當即指着何元吉大罵他藉機偷穀子。在鄉里,大家都需要糧食,偷別人家的糧食就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聽王鳳嬌一說,大家頓時都開始懷疑何元吉——本來就是啊,幫忙幹活,收的錢少,有時候還不收錢,這不是心虛是什麼?
這麼一想,大夥兒也不敢隨意幫何元吉講話,就讓王鳳嬌這麼鬧起來了,沒過多久,何婆子她們也聞訊過來了。
王鳳嬌本來就是個霸道的人,一鬧起來就收不住場了,揚言要把何元吉家裡搜一下,因爲他家裡根本沒有田地,窮的叮噹響,別說去年留下的新穀子,就是人家的陳穀子他也未必頓頓吃得起!
哪曉得王鳳嬌剛剛往何家屋子裡走,何元吉就像發了瘋似的衝上去又要攔她又要打她,王鳳嬌尖叫着引來一片人,有幾個男人覺得何元吉這樣子有點激動地不尋常,便將他攔下。王鳳嬌得了救,越發扯着嗓門說何元吉做賊心虛!當真在他的屋子裡翻找起來,這一找可不得了,居然叫她翻出了兩三兩銀子!
像何元吉家裡這麼窮困的,一兩銀子用上一年半載都不算誇張,更遑論這三兩銀子?!王鳳嬌就像抓住了一個大把柄,一口咬定何元吉不只是個偷谷賊,還偷錢!
何大娘嚇得腿都軟了,在鄉親們漸漸濃厚的懷疑中連連哀求,她說那一袋陳穀子是她跟鄰村的嬸子借來過年的,不是何元吉偷得!可是王鳳嬌和何婆子更加咬着不鬆口,說着何元吉家裡明明有錢,爲啥還要借穀子?這根本說不通!即便拿着穀子去了鄰村對峙,證明穀子不是何元吉偷得,可他們家寧願借穀子也不用這錢,不是因爲這錢是髒錢不敢輕易用又會是什麼原因?
事情越鬧越大,何元吉漸漸真的被懷疑上。恰逢如意出門去找何遠,吉祥聽說了這件事情,帶着金玉滿堂去了何元吉家。
等弄清了事情始末,吉祥當即爲何元吉證明那錢的確是他辛辛苦苦掙回來的!他這段日子早出晚歸吉祥都看在眼裡,她看着被二嬸拿在手裡的那幾兩銀子,一瞬間似乎明白了什麼,心裡只覺得心酸又心疼,就在大家還要懷疑何元吉的時候,吉祥忽的告訴大家,那是何元吉存下來和她成親的錢,他是爲了娶她所以努力賺錢,所以這些錢纔會藏得好好的不敢輕易用!
吉祥努力爲何元吉洗刷冤屈,何婆子看不慣她,當着鄉親們的面以奶奶的身份給了她兩耳光,說她不知羞恥,被這個偷雞摸狗的男人拐的心都被迷住了,都學會說瞎話了!
何元吉狂怒了,衝上來就要打何婆子,緊接着就被幾個漢子攔住了,還給了他幾拳,吉祥也急了,想要護着何元吉,又怕金玉滿堂被撞着。王鳳嬌早就看他們不順眼,這會兒見到吉祥,和如意結的仇火也蹭蹭的在燒,在吉祥掙扎的時候扯着她的衣裳頭髮也打了她,而如意趕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如意看着吉祥高腫的臉和散亂的衣裳頭髮,手都在發抖。她看了看得意洋洋的何婆子和王鳳嬌,聲音冷的徹骨:“我只說一次,把錢拿過來,穀子也一起拿過來。”
王鳳嬌眼珠子一橫:“你算老幾!?”
何婆子也不甘示弱:“咋的,你又想放狗咬我們?我看你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如意看了看這周圍幾個男人和後頭的何婆子她們,忽的直接拎着菜刀朝她們衝了過去,幾個漢子當然上前阻攔,可他們只要一靠近如意的身子,就會被不知道哪裡飛來的石頭打到手,轉眼間如意已經站在何婆子和王鳳嬌面前。
兩個女人都是在鄉下呆了半輩子的,見到這陣仗一點也不怕,不就是打架嗎,她們兩個還弄不死她一個?
王鳳嬌伸手就想像折騰吉祥那樣折騰如意,哪曉得她剛一伸手,整個人忽然一僵,眼珠子一瞪,下一刻,就直接倒在了地上,渾身上下一抽一抽的,彷彿中邪一般!
何婆子已經在如意手上吃了好幾次虧了,也不知道這個死丫頭這回做的什麼法,可她到底是怕了,不敢真的衝上去和她打了。
王鳳嬌忽然倒下去,讓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如意矮身下去將王鳳嬌的衣領拽着,揚手“啪啪啪啪”幾下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臉上!
王鳳嬌看似抽了,可是神智似乎還清晰的很,被打的時候還哇啦哇啦的叫着。
抽完王鳳嬌,如意拍拍手站起來看着何婆子,目光冰冷。
何婆子的手忍不住開始抖,可是聲音還沒弱下去:“咋的!你還想當着大家的面打我?我告訴你何如意,你們家雖然分出去了,可我還是你奶奶!你打我,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地上的王鳳嬌還在僵硬着抽搐,如意直接忽略何婆子,對着周遭的鄉親們揚聲道:“各位,大家都曉得我和吉祥已經跟家裡分了戶。我們都是小戶兒女,求得只是一個生活穩妥,不求大富大貴,但求問心無愧!今天的事情,我索性在這裡跟大家說清楚!”
如意一擡手指向何元吉和吉祥:“我在鎮上做事,鎮上做事能賺多少錢我最清楚,何元吉這幾日的確是晝夜不分的上工,他賺錢,也的確是爲了娶吉祥!”
何元吉抿着脣,吉祥再次紅了眼睛。
如意掃了一圈,聲音清朗:“元吉已經告訴我了,他近幾日賺得這些銀錢的同時,還賺得了一個商機,不出一個月之內,他就能八擡大轎風風光光的將吉祥娶回去。各位莫非是因爲他一個窮小子,家裡無端端多了幾兩銀子就懷疑他是個賊?那倘若他能在一個月之內賺到大錢,這謠言是不是也可以不攻自破?”
何元吉不禁擡頭看如意,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有什麼生意門路,可是如意擺明了是在爲自己解圍,他也不好說什麼。
就在大家紛紛質疑何元吉是找到了什麼生意路子能賺大錢的時候,章嵐和何遠一左一右的擁着何里正過來了。
這回如意在場,自然就沒能將話語權讓給旁的人,三言兩語下來,將這件事情描述成了一個誤會。
何里正聽了如意的話,點點頭,他看了一遍還在地上抽抽的王鳳嬌,令何婆子叫家裡人來快些將她帶回去。何婆子經過前幾次經驗,心中大概覺得這種場合她不一定能撈得到好處,還會被何如意這個小蹄子陰一把,所以也不耽擱了,叫了何老二來把王鳳嬌扛回去了。
王鳳嬌這個有意抹黑的人走了,剩下的一些人也就是正當懷疑了,何里正沉默片刻,道:“何元吉,你的錢當真不是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的來的?”
何元吉身上已經有好幾處傷,聞言卻鼓足了氣道:“不是!是我自己賺來的!”
何里正繼而道:“那如意說的,你找到了賺錢的路子,要賺大錢娶吉祥,也是真的?”
這下子何元吉有些愣了,如意飛快的給了他一個隱晦的眼神,何元吉抿着脣,只是點頭回應。
何里正深深地看了何元吉一眼,又看了如意一眼,緩緩道:“好,既然如此,我就幫你做個見證,若是正如你所說,你的確是找到了賺錢的路子,今日這件事情,就是一個誤會。”
何元吉怔了一怔,不禁問道:“若……若是沒有……”
何里正撫了撫鬍鬚:“若是沒有錢,要麼,你就拿出做生意失敗的證據來,要麼,你就好好想想該怎麼跟大家解釋你這三兩銀子的由來。”
何里正話的意思已經很明白,可是何元吉還是覺得憋屈,這錢分明是他賺來的,卻因爲被人的懷疑就一定要給一個說法,可即便他給了,他們又真的會信嗎?若沒有真金白銀來叫他們好好看一看,如何讓他們真正的閉嘴?
一場鬧劇隨着何里正的到來而散去,回去的路上,不少人都好奇何元吉要怎麼做這個生意。如意把吉祥和何元吉扶進屋裡,用冷毛巾和熱雞蛋給他們敷臉滾臉。金玉滿堂瑟縮在一邊,因爲滿堂想護着吉祥,也被撞了一下,好在沒有什麼大傷。
陳穀子和碎銀子就放在牀板上,吉祥滿心愧疚的和一邊的何大娘道歉。何大娘是個溫順的女人,心裡也的確是喜歡吉祥這個姑娘,她眼睛不好,只能一點一點摸到吉祥的手:“傻孩子,這事兒咋能怪你呢……都是我們……是我們命苦……”
吉祥忍不住掉眼淚,何元吉顧不上其他,將她拉到懷裡爲她擦眼淚。如意上前握住何大娘的手,安撫道:“何大娘,你們的命不苦。就算苦,那也是過去的事情。等到元吉賺了錢,您就可以享清福了!”
說到賺錢,何元吉和吉祥都有了些憂慮,尤其是何元吉,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幹些什麼賺大錢。光是這三兩銀子,就是他起早貪黑沒日沒夜幾乎拼了命賺回來的。他曾想過跟着如意一起學手藝,可是真要學卻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成事的,他也想再出去擺燒烤攤子,可是工友說最近鎮上不太平,尤其是他們酒樓小食這些,似乎是有什麼大異動,最好不要插一腳!
想來想去,他覺得自己唯一拿手擅長的,也只有出賣苦力。
如意走到何元吉身邊,淡淡的神色看不出情緒:“何元吉,我們家背靠的這座山和里正家東邊的那座山,你熟不熟悉?”
何元吉自然是點頭:“我經常上山打柴,我熟悉!”
如意垂了垂眼:“那好,大約明日或者後日,生意自然上門。你做好這一單,保管你將吉祥風風光光娶回去!”
和原價何吉祥都是一愣,吉祥有些擔心:“如意,你是不是又和誰惹上什麼關係了?啥生意?和你有關係嗎?”
如意終於衝着吉祥露出幾分笑意:“哪有什麼事情我都能摻和一腳的?這回和我當真沒什麼關係,不過我畢竟在鎮上呆久了,一些消息也靈通些,多少也有些朋友。大姐,你放心,我幾個朋友做的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生意,不過他們具體要做什麼,咱們等着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