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下

大結局(下)

黑暗的屋子裡,帶着潮溼的腐臭氣息。

寧慈覺得自己快要呼吸不過來,胸口悶悶的,彷彿快要窒息了一般。迷糊中,她好像一直在被帶着走,可是明明想要睜開眼睛,卻怎麼也睜不開。

她唯一的意識,就是在皇后裡面,那個出現在身後的聲音。

是!小魚兒真的被他們帶走了,她告訴她,如果她發出動靜,小魚兒會沒命。可就在她猶豫的片刻間,整個人就失去了意識。

寧慈覺得自己的意識正在慢慢聚攏,就在她努力想要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那一直聚在鼻尖的潮溼腐臭氣息忽然間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明亮乾淨的感覺,束縛在她身上的鉗制也在一瞬間沒有了,她真個人失去重心,重重的摔在地上,強烈而清晰的疼痛終於讓她緩緩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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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是一間乾淨明亮的屋子,窗戶敞開了一半,可以看到外面的鬱鬱蔥蔥,以及窗戶上垂下的那一抹綠條。寧慈昏昏沉沉的想要坐起身,才發現她的身上已經被繩索捆綁的結結實實。

“喲,世子妃醒了。”一個尖細的聲音竄入了耳朵裡,寧慈即便不去看也能猜得到,她擡起眼,只能看到書房佈置一般的地方,四平八穩的書桌之後那一雙宦官纔會穿的錦靴。

“我兒子如果有半點差池,要麼殺了我,要麼等着我一個個還給你們!”寧慈半闔着眼,索性不去看那人。

雲霄川掏出帕子在鼻尖掩了掩,輕笑着走到了寧慈的面前:“咱家一直就跟兒子孫子們說,這人生在世啊,總是玄乎的很,須得事事小心,時時穩妥,說不準前一刻還在谷底,下一刻便上了巔峰,反之,那前一刻還在巔峰之人,下一刻便成了這個樣子……”雲霄川捏住了寧慈的下巴,一張老臉笑的滿是褶子:“世子妃,你說是不是?”

寧慈狠狠地躲開他的手:“你抓了我,你以爲江承燁會放過你?”

雲霄川笑的更加得意:“寧慈,咱家敢把你抓過來,就不會怕江承燁追來。你以爲,他現在還有空找你的下落嗎?”

寧慈眼中閃過了不解,雲霄川閒散的坐在椅子上,笑着搖搖頭:“咱家可一直都給你提示了,那琉璃珠璣的味道像不像?”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讓那個李三模仿她的菜!不對……

寧慈彷彿意識到了什麼,她的目光變得凌厲起來:“雲霄川……你……”

雲霄川仰頭笑了起來:“寧慈,你這麼聰明,不妨猜一猜,江承燁還會不會來找你?咱家不是什麼心狠手辣之人,不對那奶娃娃下手,這個時候,你拿把你呵護的密不透風的夫君,應當已經找到你的兒子,帶着他回去了……”說道這裡,他頓了一頓,好像想起什麼似的,繼續道:“對……還有你。他現在,應當也已經找到你,你們一家三口現在正團聚着,你說,他會不會來找你?”

寧慈三年來頭一次慌了神。她已經明白了,雲霄川不是爲了殺她,而是將她掉包了。所以現在……現在的江承燁,帶了一個假人回去?

雲霄川彷彿已經將她的心思完全看透。

一旁的小太監送上了一杯茶,雲霄川不緊不慢的接過茶杯,捏着茶杯蓋子拂了拂茶葉。

雲霄川說的不錯,此時此刻,皇宮中經過一輪混亂,已經有人在太清池畔找到了昏迷的寧慈和小魚兒。

趕到這裡的侍衛說,方纔有黑衣人要劫走二人,兩人已經昏迷,而匪徒見到越來越多的侍衛,終於還是把兩人放下自行逃離。

江承燁在剛纔那一瞬間彷彿走火入魔一般的瘋狂,直到聽到消息,幾乎是使盡了渾身的輕工最先到了這裡,見到昏迷的兩個人,當即就將馬車一路駕進了皇宮,他誰也不理,帶着“寧慈”和小魚兒回了王府。

今晚的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可是這羣黑衣人來無影去無蹤,根本沒有追查到線索,好的是除了昏迷的“寧慈”和小魚兒,並沒有其他的人員傷亡。

恆羅的國主尚且在此,等到江承燁回了府,江言沉着臉,連煙火也不看,帶着滿朝文武連夜去了御書房,分析起了今日的事情。

使者已經安頓好了,經過連日來的招待和今日的宮宴,他們也該到了離開的時候。

江言思考了一番,沉聲道:“今日的事情,只怕會怠慢了使者,派遣禮官去告訴使者們一聲,朕希望他們能多留即日,等朕處理完這件事情,一定再好好的款待他們。”

而寧王府這一頭,江承燁火急火燎的將兒子和妻子帶回了府中,封千味急急趕來,爲兩人把脈之後斷定,都只是普通的迷藥,只要迷藥過了就會醒過來。

江承燁整個人驚魂未定,守在牀邊紋絲不動,他握住“寧慈”和小魚兒的手,將下人都遣退下去,一個人守着他們兩個人。

吉祥她們也在場,從宮中散了之後,江旭陽把她們送來了寧王府,吉祥聽說人都找到了,只是中了迷藥昏迷過去,整個人才安下心來,可是又擔心迷藥會不會傷了身子,江承燁聽說吉祥她們過來了,也沒有出去迎接,只是讓桃花帶了一句話,依舊是寸步不離的守着。

寧王回到府中時,見到的就是江旭陽等人離開。

“王妃呢?”寧王習慣性的想到了王妃,可是下人卻告訴他,王妃帶着恆少爺留在了宮中,似乎是因爲今日混亂的時候,恆少爺的腿上又復發了,所以王妃會在宮中留宿一日,等到恆少爺好一些了,再一起回來。

寧王閉着眼輕嘆一聲,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同一時間,汴京之外的一間宅子裡,寧慈已經被捆綁了很久。手腳算麻的歪在地上,讓她很是難受。就在這時,外面忽然來了動靜。

寧慈轉過頭,門被推開了,外面一片夜色深沉,進來的人一身玄色練裝,手裡拿着兩隻瓷碗,一隻裡面裝着水,另一隻裡面放着一個饅頭。那人進來也不說話,隨手就解了寧慈身上的繩索。寧慈也別說逃跑,就她現在的痠麻程度,就算是站起來也會跌倒。

有力氣纔有逃跑的可能。

等到人出去了,這間書房佈置的屋子又剩下她一個人。寧慈摸出了她掛在手間的鐲子,試了試水,那水沒有毒,而後又試了試饅頭,也沒有毒。她這才飛快的抓起饅頭和水吃了起來。

一邊吃一邊觀察着這間房子。

她記得她是從一個黑暗潮溼的地方到這裡來的,那一定不是錯覺。可是透過窗戶望出去,這裡像是一片荒郊野外。那麼解釋就只有一個——這個房間裡肯定有暗道!

寧慈篤定了想法,頓時精神百倍。她飛快的吃完喝完,從頭上拔下了小魚兒爲她打得那把銀簪花,藏在了袖子裡。

剛剛做完這些,外面就又傳來了動靜。

雲霄川的聲音寧慈已經很熟悉,可當她細耳一聽,身子不禁僵了僵——她怎麼會來了!?

屋子的大門被推開,雲霄川笑着將一身簡單打扮的景王妃請了進來。

景王妃的神色還有些不耐煩,好像是在追問什麼,可是當她見到房屋中的寧慈時,整個人都驚住了。

雲霄川把景王妃請了進來:“王妃,可還滿意?”

景王妃自然是目睹了晚上發生的那一切,她去請寧慈迎戰,的的確確是爲了大周的顏面,可這並不代表她接受了她,雲霄川說過,她爬得越高,就會跌得越慘,所以她不介意幫她一把。可是……可是今晚小魚兒不見得時候,她隱隱猜到興許是雲霄川動手了,她想這個女人終於能死了,但她怎麼也沒想到,沒過多久,江承燁便抱着寧慈和小魚兒回王府了。

雲霄川讓她留在宮中一晚,她又隨着他來到了這裡。她只想知道什麼時候能除去寧慈,她對江承燁的影響越大,憑藉着她和寧慈間的過節,可想而知往後的日子該有多難過。

景王妃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扇門裡,竟然還有一個寧慈。

“雲霄川,你到底搞什麼名堂!?”景王妃的神色中有了一絲警惕。

雲霄川笑了笑:“王妃,這難道還不明顯嗎?如今往後,你大可不必再擔心府中的那位兒媳婦會離間你們母子的感情。且咱家答應過你,終有一日,會讓你親手殺了寧慈,如今不是帶您來實現咱家的諾言嗎?”

雲霄川說着,已經亮出了一把匕首。

匕首透着寒光,讓寧慈看的退後一步。

景王妃狠狠地輸了兩口氣,只是稍作猶豫便伸手拿住了拿把刀。

雲霄川的笑容越發深陷,他甚至推開到一邊,打開門站在了門口,一副悉聽尊便的樣子:“王妃,待處決了您的心頭之患,跟奴才說一聲就好。”說着,就這樣出了門口,將這裡留給了她們二人。

景王妃並沒有驚慌害怕,她到底是將門出身,即便這些年養尊處優了些,但比起一般的千金小姐皇族貴婦,還是要強上許多。且在她心底,也並不希望當着一個外人的面殺人。加之寧慈被下過迷藥,身上還掛着繩索,相比已經被捆了一些時候,神色中有疲憊,這樣權衡之下,景王妃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緊。

“你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跟了承燁,又讓他對你那般死心塌地!”景王妃拿着匕首,上前了一步。

“慢着。”寧慈的目光漸漸的沉靜下來,眼神中毫無懼色,甚至平靜的喊出了聲。

景王妃的動作一滯,可也只是那一瞬,她眼中兇相畢露,揚起匕首就衝着寧慈刺了過去!

“砰”的一聲,不知從哪裡飛來一個小石子打飛了景王妃的刀刃,她的手勁一鬆,半段刀刃被她直直的捅進了一旁的木桌裡,發出一聲沉響。

景王妃一臉不可思議的望向石子飛來的方向,見到的卻是一臉陰沉的雲霄川。她轉頭望向寧慈,話卻是對着雲霄川說的:“你搞什麼鬼?”

“您難道看不出來嗎?”寧慈淡淡的出聲,她忽然伸出手,鬆開了五指。那銀簪花順勢掉在地上,發出鏗鏘響聲,“他不會讓你殺了我,因爲從一開始,他就希望你在殺我的時候,被我奮力反抗而誤殺。”

寧慈淡淡的道出這個真相,雲霄川陰沉的臉色變得越發的難看。

寧慈承認,這個閹人當真是極擅長和人玩心理戰術。她從前還在東橋鎮的時候,曾和連城煜一起談及過幾起富商被綁架的案子。那時候連城煜告訴過她,一旦綁架一個人,綁匪第一件事情要做的,就是除去人質身上所有可以作爲武器的東西。

可是她呢?從醒過來開始,首飾衣裳絲毫無恙,如果說是雲霄川忘記了不夠縝密,她打死也不信。方纔那個送飯的人在她吃完之後連綁都沒把她綁起來,還能讓她順利的把簪子當作武器藏起來,由此可見,這些都是雲霄川默許的。他要的,就是她的反抗。

他把她已經被替代的消息告訴她,讓她出離憤怒,又把景王妃請了來,挑起了兩人之間的矛盾戰火,終於讓景王妃起了殺心。

可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她寧慈因爲出離憤怒而殺了景王妃!

“雲霄川,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景王妃瞪着雲霄川,她覺得自己有些鬧不懂這個閹人。

雲霄川陰沉的臉色上浮起兩絲陰笑:“不愧是一連擊敗了兩個人的女子,當真是蕙質蘭心,聰明伶俐。可是丫頭,你不該這般聰明。這個女人厭惡你,更要殺了你,你殺了她是自衛,爲何不動手?”

“雲霄川,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景王妃已經嗅到了不尋常的意味。

“王妃,有這個力氣,不如留下來與我一起做人質吧。”寧慈已經雲淡風輕的走到桌椅邊坐下,望向景王妃的神色中竟然含了幾分笑意。

雲霄川露出了幾分寒冷的笑容,他揮揮手,立馬就有人從外面進來,把她和王妃重新上了綁。景王妃做夢也沒想到會是這樣,她企圖掙扎,可她雖然的確是比一般的大家小姐要厲害會些拳腳,但也不是這些有真功夫的男人的對手。因着她掙扎的厲害,所以捆得比寧慈還要厲害,等到上綁完畢,兩個人被丟在了一起,這一次,還爲她們蒙上了眼睛。

寧慈的猜測完全沒錯,他們捆綁的手法都是專業的,這一次更是將他們身上所有的利器硬物都收走了。

她被蒙着眼睛,只能感覺到走進的雲霄川和還在不斷掙扎謾罵的景王妃。

“你們婆媳二人的誤會似乎還挺多,既然是這樣,你們便好好在此許久,咱家要回宮去處理一些爛攤子,對了,等到你們的兒子,夫君成親的那一日,咱家定然爲你們帶一壺酒回來嘗一嘗。”話畢,雲霄川笑着離開了這裡。

在景王妃看來,這發生的一切就像是做夢一樣,她奮力掙扎了許久,口中也不停歇的呼喊,可是這荒郊野外的,她的呼救和掙扎自然都是白費。

“歇一歇吧,有這個力氣,不如想想怎麼逃跑。”寧慈如今已經完全鎮定下來,她把所有的事情結合起來,前因後果的串聯之後,慢慢的得到了真相。

景王妃因爲掙扎和呼叫,此刻喘着氣。因爲被捆綁的太好,她連踹寧慈一腳都做不到,聽到她淡定的聲音,景王妃辨認了位置,卻是問出一句:“本王妃待他不薄,他爲何要如此!”

景王妃明顯有些慌亂,她默了一默,忽然想到什麼似的:“承恆……恆兒……是了,恆兒與我都留在宮中,一旦他發現我不見了,定然會出來尋我!”

“如果你不想犯下謀反之罪,現在就消停吧。”都是階下之囚,寧慈已經沒必要在對着這個到了現在還做着美夢的女人客氣。

景王妃顯然覺得寧慈實在胡說八道:“你給我閉嘴!”

“該閉嘴的是你。”寧慈直直的回她:“王妃,你可知道,就憑你的所作所爲,江言終有一日將整個景家和寧王府滿門抄斬,都不爲過!”

寧慈說這話時聲音沉沉的,景王妃今晚遭逢的變故有些大,她一直以爲自己是來殺寧慈的,可她沒想到自己反而成爲了階下囚,聽到這話,她自然是極力反駁:“你胡說什麼?”

“我有沒有胡說,等你明白了就知道。你竟然會想到去依靠江承恆,王妃,養虎爲患引狼入室,你也算是做的一絕。”寧慈的語氣中帶上了嘲笑:“難道你以爲,江承恆真的會出來尋你嗎?你大概知道承燁今夜抱着另一個女人回了府吧,我就這麼告訴你吧,也許明日早晨,江承恆也會帶着另一個你,回到王府……”

“你放肆!”景王妃急氣攻心,整個人都急躁起來:“你休要胡說!寧慈,你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如意算盤。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信!一定、一定是雲霄川這個包藏禍心的小人!”

“雲霄川的確是包藏禍心,可是你疼了愛了那麼多年的江承恆,也未必良善。”寧慈一句抵一句,並非她此刻無聊憤恨,而是有些話,她一早就想要和景王妃說個明白,有些事情,更是想要她清清楚楚的認清!

“王妃,如果我是你,我就會安安靜靜的停下來。你以爲我在騙你氣你?還是你一定要等到那個假冒的貨色公然的在王府,將你的一切拿走,你才肯相信我?”寧慈靠在了身後的桌腳邊,整個人都放鬆下來,比起逃跑,她現在更需要的,是讓這個到現在還在做着春秋大夢得女人清醒過來。

“王妃,我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你。你我如今都是階下囚,我使不了手段。當然,如果你不願意去弄清楚整件事情,我也無話可說。”

景王妃不是完全沒有頭腦的人,雖然她不願意相信江承恆包藏禍心,可是看着寧慈的篤定,她忽然就不那麼着急了。她想說什麼?她又想弄清楚什麼真相?好啊,她配合一次又何妨?她倒是想聽聽,入今被雲霄川這個小人暗害,她還有什麼要說的。

“你到底想問什麼?”

寧慈頓了頓,開口道:“我想知道,二十年前的真相。有關江承燁和江承恆,還請你坦白的告訴我。”

景王妃明顯的默了一默,就在寧慈以爲她真的會這麼沉默下去的時候,她竟然開口了。

這一段故事,從景王妃的口中敘述而出,明顯帶上了恨意。

外面的故事是,二十多年前,先帝曾經賜給寧王一個美人,而那個美人因爲嫉妒王妃,竟讓王妃險些小產,而後更是狠毒的買通了下人,將王妃的親生兒子調換了出去,隨意找了一個孩子來代替,這纔有了之後江承恆江承燁之間的身份問題,之後美人被寧王處死,而她也終於和王爺相守過來。

可是真實的故事又是如何呢?

二十多年前,她也曾是汴京中天真爛漫的少女。她出自將門世家,天性中就比普通的千金小姐要更加的灑脫爽快。

也是在那個時候,她愛上了同是汴京之中,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

這本該是一段金玉良緣。當年寧王還是皇子之時,是真正的三媒六禮的以正妻的行頭將她娶進了門。那一夜,她將自己交給他,他曾經向她許諾,此生唯有她一人。

她一直以爲自己尋得良人,直到她懷上了孩子,而已經登基的先帝賜下一個美人的時候。

那時候她對他是那般的放心,可是他卻完完全全的負了她!

在她懷着孩子無法侍寢的日子,寧王要了那美人!夜夜笙歌,好不快樂!

景王妃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夜下着大雨,她站在院子外,隔着遠遠的距離,她都能聽到房間中自己的丈夫和另一個女人歡好的聲音。

因爲那一場大雨,她一病不起,也因此危及到了自己腹中的孩子。

可讓她惶恐的是,那個美人竟然也有了身孕!

也是在這個時候,先帝派遣了寧王上了戰場。

那個時候,已經離景王妃臨盆的日子不遠。其實先帝賜的美人的確是個討人喜歡的,自從寧王上了戰場,她便老老實實的懷着孩子守在自己的院子,有時候王妃去看她,她還會親手做兩道點心。可是這些點心終究是被扔去餵了狗。

那時候,景王妃並沒有意識到,在自己心裡,其實早已經容不下這個美人,一直到了她臨盆的那一日。

也許上天真的很愛跟人開玩笑,她臨盆的那一日,戰場上竟然傳來了急報,戰況不穩定,且王爺極有可能陷入困境!

那時候,在產房的景王妃流了眼淚。所有人都以爲她是疼痛所致,可只有她自己清楚,那時候的矛盾心理幾乎讓她崩潰。

她一直以爲自己會深愛着那個男人一生一世,可是在劇痛難當之時,她腦海中浮現的,卻是美人院外,他與美人歡好時候的模樣。那一刻,她竟然希望他就這樣死在戰場,永遠不要回來,起碼她還會將他當作心裡的英雄,而她也會守着他們的兒子,一生榮華的活下去!

可是景王妃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幾乎拼了命剩下來的孩子,竟然不會哭。

不,不只是不會哭,穩婆將孩子包好,一臉愁容的遞給她時,她的心都猛地一顫。

這個孩子不會哭,他閉着眼,就像……就像……死了一般!

那時候,封千味還是她的師父,因着她分娩,他便留在王府。可是當前方急報傳來,她生下的孩子如同死嬰的那一刻,景王妃整個人都如遭雷劈。倘若王爺就此戰死沙場,那王府必然要有人承襲爵位,可如果她的孩子……

她帶着奄奄一息的身子跪下來求了封千味,她用了兩人一生的師徒情分求他幫她。

她已經沒了完整的丈夫,如果連這個孩子不正常,他很可能無法承襲爵位!那個美人已經有了孩子,倘若讓她生下健康的孩子,母憑子貴,她會得到一切!如此,她的一生就真的毀了!

那時候情況緊急,封千味來不及多想,便抱着江承燁離開,又花了心思在最短的時間裡爲她弄來了一個男嬰,也就是之後的江承恆。那時候,景王妃派了身邊一個近身伺候的嬤嬤跟着封千味去了,她要做的,就是照顧好孩子。

原本這些事情可以進行得很順利,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弄人,剛剛將孩子的事情處理好,寧王竟然凱旋而歸!

可是等到寧王回來的時候,見到的卻是景王妃和那美人一起趟在血泊中的情景。

那是景王妃人生中的一場賭,可是很幸運,那美人沒熬過小產,一命嗚呼,她卻因爲救治止血及時,活了過來。

兩人都受了傷,當王妃抱着兒子,慘白着臉說出那些她爲美人編織出的惡行,寧王的臉白了一瞬,便沒有再追問。

自那以後,王爺身邊再也沒有過其他女人。

這個故事似乎很長,可是等到景王妃真的講完的時候,才發現不過是三言兩語的事情。

寧慈沉默了很久,開口道:“江承燁已經被封千味換了出去,你知道他是如何弄來那個孩子的?”

“是雲霄川。雲霄川是宮中的太監,每年宮裡會死多少個孩子,誰也不知道,所以封千味託他弄出一個孩子,不是什麼難事。”

寧慈心中一痛,追問:“所以江承燁從小生活在孤島,只有一個老嬤嬤陪着,是你們的安排?之後的殺手……是你派出去的?”

景王妃這一次真的沉默了很久,最後還是承認下來:“當初封千味想要將一生下來就有些不正常的孩子帶回去救治一番,若是等到孩子恢復正常,我們再換回來。可是沒想到的是……王爺會那麼快回來,而我……也是別無選擇。總之,走出第一步開始,就不允許我回頭。你不必問我當時是如何想的,我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能讓王爺知道承恆不是他的孩子,更不能讓承燁繼續活在這個世上。只要承燁死了,承恆就是我的親生兒子,會是整個王府的依靠!”

“可是……江承燁最終沒死……他流落江湖,從最低位卑賤的人生成爲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這些……也是拜你所賜!”寧慈一字一頓的說着,到了現在她忽然覺得原來皇家的親情,是這麼的可笑。

景王妃苦笑一下,道:“我要說的都說完了,你還想知道什麼?”

寧慈頓了頓,話鋒一轉:“其實,景家應當是忠於大周的,是嗎?”

景王妃彷彿聽到了什麼笑話:“寧慈,我們景家先祖從開國以來就一直是武將出身,我們犧牲了多少才換回了今日的榮耀,你們這些外人永遠都不會懂!我只能告訴你,若是景家真的要做什麼大動靜,即便是承燁,也是阻攔不住的!”

“可你做了這麼多喪盡天良的事情,更是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下的去手,你也不配稱作是景家的人。”寧慈的話語中帶着嘲諷,而她的下一句,讓景王妃徹底的無法淡定,她說:“且照你所說,景家一門忠烈,寧王府也是一心輔佐聖上的忠臣,而這些,終將會因爲你養大了先皇的皇子,爲當今聖上養大了一個威脅,而令兩家都被冠以謀反之罪,這樣……你真的願意接受嗎?”

景王妃整個人如遭雷劈,她抖着脣:“你……你說什麼?”

寧慈被蒙着眼,聲音也沉靜如水:“你既然已經知道雲霄川是個奸詐小人,就從來沒有懷疑過他爲何會平白幫你弄一個孩子來?我記得當今的太后與聖上,曾經在宮中有過一段很是艱難的日子,而那段日子裡,他們亦是危機四伏。然一朝天子一朝臣,之後太后與皇上得勢,那這就勢必造成有那麼一部分人會因此失勢。”

“雲霄川這個人狼子野心,但他無論如何都應當曉得,如果他真的想要獨攬大權,就應該努力成爲江言身邊的紅人。可是你見過哪個太監像雲霄川這樣不買天子的帳,甚至在後宮中公然籠絡自己的勢力的?如果之前的都是猜測,那麼之後王妃你轉而將自己的希望投向江承恆,傾盡一切爲他治好腿,便是最大的證據。我想,依靠江承恆這個注意,應當是雲霄川指點給你的吧。”

如果寧慈拿下眼罩,就能看見景王妃煞白的一張臉,但是此刻她並沒有看見,所以依舊說着自己的猜測:“如果您覺得這些還不夠,那當你看着江承恆將自己真正的生母帶回王府的時候,您就算不想相信,也必須得相信。”

這一切當真計劃的天衣無縫。

只怕如今江承恆身邊的景王妃,就是他真正的母親,先帝曾經的妃子,也是如今易容之後的景王妃。

“只要抓準時機,處理掉太后和皇上,雲霄川就有辦法把江承恆推出去,屆時他憑藉雲霄川爲他準備的證據,登基爲帝,而那個喬裝成您的女人,會被江承恆奉爲太后,名正言順的太后。”

景王妃並不能接受這一切:“你……你憑什麼這麼說,即便今日我們被關在這裡,這都是你的猜測!”

寧慈輕笑一聲:“好,既然你不信,那我們就推翻一切,就從我們兩人來說。”

“王妃,你知道雲霄川爲何要將我們二人擒住?”

景王妃已經不想多做評論,她現在很亂,寧慈說的這些都像是天方夜譚,當初的確是雲霄川先行找上他,那時候封千味知道孩子換不回來,已經帶着孩子離開。

在這樣的地方,誰都會爲了自己的地位謀劃,所以所以景王妃從來沒有覺得雲霄川這樣有什麼不對。他一個閹人,要在皇宮中謀得地位,若是不討正主歡喜,那籠絡重臣也是情理之中。無論是朝堂還是後宮,永遠都沒有一支獨秀,景王妃知道這個道理,所以,自從王爺回來開始,她也明白了要爲自己打算,暗中與雲霄川相互聯絡,相互扶持。

可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雲霄川竟然借她的手,做了這麼大逆不道的事情!

眼前一片漆黑,寧慈看不到王妃的表情,她只能從那急促的呼吸中感覺到王妃此刻起伏的情緒。

從前,她也懷疑過王妃是否參與其中,可是後來她和江承燁一起一番推測,便覺得不可能。至少,從開始到現在,倘若景王妃真的帶着謀反的心思,景家不會一直都沒有動靜。況且——

“近些日子,我總是覺得有人在我們院子外頭出沒,可是這個人什麼也不做,彷彿只是站一站就走,王妃,這個人……是你嗎?”寧慈說出了這些日子以來的一個猜想。

這麼等了很久,寧慈並沒有等到王妃有任何的迴應,整個屋子彷彿在一瞬間又恢復了寂靜。

這樣類似默認的迴應,讓寧慈的心情有些複雜。直到今日,她才真正從景王妃口中聽到了當年爲何要拋棄江承燁的全部原因。她不是什麼偉大的聖母,希望到了最後每一個人都安好幸福。她也有自私,最起碼,旁人如何,她沒有心情也沒有那個心力去管,她只希望自己在乎的人一生安康。這個原因,她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告訴江承燁,她也希望,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這件事情的真相。

想到江承燁,寧慈心裡無可避免的抽痛起來。

她只要一想到他緊張的抱着另一個假冒之人回到了他們的府中,她便覺得死也要衝出去。可是此時此刻,她已經到了一個無助的極點。

“所以,雲霄川今晚並沒有對皇上動手,而是選擇先對你們動手?”安靜的房間裡,景王妃忽然發話,打破了沉默。

寧慈沒有反應過來,就聽到她說:“可你剛纔說,雲霄川想要在我們互鬥之時,讓你失手殺了我?你說……他不會殺你?”

這樣一番話,卻當真沒有絲毫的恐懼。

寧慈靜了靜,說:“也許要對付江言,就要先將江承燁的注意力轉移,所以雲霄川對我下手,就是希望用假的寧慈牽制住他,更甚者,也許能反過來利用到他也說不定。而他希望我誤殺了你,一則,是因爲他這樣老奸巨猾的人,知道江承燁的能力,也許終有一日,江承燁會發現是假的,但到時候他手裡握着你我的性命,一定能再次牽制住江承燁,他不會親手殺了你我來牽引江承燁的怒氣,可是如果是我失手殺了你,那就完全不一樣。”

“不、不一樣?”景王妃的聲音有些不確定,比起一開始的狂躁不安,此刻的她竟真的靜下來聽了寧慈的話。

“是,不一樣。”寧慈淡定道:“倘若我誤殺了你,那便是我殺了承燁重視的母親。我會愧疚難當,也許即便逃開,也無法再面對承燁,他想在我的心理上爲我織造一個重擔,這樣,會更利於他拿捏住我。”

“重、重視的母親……”景王妃喃喃唸到。

這樣靜了一瞬,景王妃發出了兩聲苦笑:“他也有失算的時候啊……承燁……怎麼會看重我。就算你殺了我……他那麼寵愛你,又如何會對你怎樣?”

又是一瞬的寂靜。

景王妃沒有聽到意想中來自寧慈的得意,而是聽到她冷靜的告訴她:“會的。”

“王妃。承燁……他心裡,一直想要母親。從前他弱小,在那顛沛流離的江湖上受盡欺凌,他想要一個母親呵護他愛他。而當他終於找到他的母親時,即便有二十多年的隔閡,他依然願意以一個成長起來的強者姿態,來保護他的母親……”

這樣一時繼續一時沉默的對話,斷斷續續的維持了很久。

“寧慈……”景王妃再次出生的時候,竟帶上了些暗啞。

“我問你,倘若你真的誤殺了我,你會因爲心裡不安,不敢回到承燁身邊嗎?”

“不會。”寧慈幾乎毫不猶豫的說出了自己的答案。

“倘若我真的殺了你,我一定不會告訴承燁這個真相,就算窮盡我一生的能力,我也不回讓他有機會知道這個真相。相反的,我會加倍的彌補他,把你身爲一個母親,缺席了二十多年的愛,悉數轉化成一個妻子對丈夫的愛。哪怕他成爲一個廢人,我也不會用任何人來代替他,不會丟棄他。不只是我,我的兒子……我將來的女兒,都會和我一樣,用一生來愛他……讓他知道,自己是多麼的被需要。”

寧慈說到最後,輕笑了兩聲:“你根本不配做她的母親,倘若我真的殺了你,我也不回內疚。”

她們之間從來不曾有過什麼婆媳的情義,如今這樣一番話說出來,竟也顯得無比的坦然。

從前,寧慈稍稍對景王妃有過什麼衝撞,必然引得她的怒氣,可是她今日已經將話說到了這個地步,景王妃卻笑的輕鬆。

“我早說過……你就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寧慈,我一輩子……一輩子都不會承認你能做王府的兒媳婦!”

寧慈不再理會景王妃的話。

因爲她自己說的那番話,讓她想起了江承燁。

她要相信江承燁,他一定,一定會發現這當中的古怪!而她也一定要努力的活下去,要拼了命的逃出去!

郊外的夜格外的嘈雜不安寧,可寧王府中,卻是從未有過的死寂。

江承燁握着牀上人的手,目不轉睛的看着。

忽的,裡面的小魚兒動了動。

江承燁緊張的望過去,小魚兒已經醒了!

小魚兒起牀氣大,小胳膊小腿的只要一復甦就會隨意亂蹬,江承燁趕緊將小魚兒抱了起來。小魚兒扭過頭去想要拉扯“寧慈”,江承燁唯恐他驚擾到“寧慈”,趕緊將小魚兒從她身上扒拉下來。

“孃親在睡覺,你不要打擾他。”江承燁抱着兒子,小聲的囑咐。

小魚兒盯着牀榻上的“寧慈”看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忽然嘴巴一癟,淚眼汪汪的泫然欲泣。

江承燁趕緊把小魚兒抱了起來,轉身就把他送了出去。

自從“寧慈”昏迷之後,他就沒有允許任何人靠近她。

江承燁連夜去了端敏王府,把小魚兒託付給他江旭陽。

小魚兒頓時哇哇大哭,可是江承燁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我要照顧寧慈,小魚兒就請吉祥她們代爲照顧,另外明日一早,我就會進宮,請皇上爲我們二人完婚。”

江旭陽有點不贊成:“寧慈纔剛剛遭到這樣的驚嚇,應當好好的休息一段時間。你也知道,這皇家婚宴有多讓人暈頭轉向,你當真不讓她再多休息一段日子?”

江承燁比任何時候都要篤定:“麻煩就刪繁就簡,總而言之我不想再等下去,也不願再等下去。”他靜靜的望向江旭陽:“幫我看好小魚兒,這段日子,我們是在分不出心來照顧他。”

因着在皇宮的時候,劉敏鳶那個小妮子看煙火的時候爲了白日裡他看了兩個姑娘的事情和他鬧將起來了。江旭陽無法,和她說了兩句,哪曉得就是因爲這兩句就將小魚兒給弄丟了,好在如今有驚無險,江旭陽拍拍胸:“成,兄弟你既然相信我,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兒子。成親這件事情的確是有些麻煩,你也需要騰出些心思好好的忙活一番,你就放心吧,這次若是讓小魚兒有什麼閃失,我這顆腦袋提着來給你!”

小魚兒今夜哭鬧的有些厲害,大致真的是嚇到了。吉祥把他抱在懷裡哄了好久,江承燁離開的時候看了一眼兒子,可也只是一眼,轉身便離開了端敏王府。

等回到寧王府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亮了,折騰了一夜,江承燁進門的時候咳了好幾聲。剛走了兩步,桃花興高采烈的衝了過來,說世子妃醒過來了!

江承燁一震,旋即加快了腳步進了自己的院子。

方一踏進房間裡,就看到已經坐起身的寧慈。江承燁快步走到牀塌邊,聲音竟是啞的:“寧慈,你還好嗎?”

“寧慈”的神情有些恍惚,想要張口,卻喊不出話來,神情有些焦急。

江承燁眉頭一皺,正要說話,卻低頭咳了起來。

桃花見這一對正主都有些不大穩健的樣子,趕緊又出去找了大夫。好在寧王府上常年有爲江承恆調理的藥師和大夫,雖然比不過封千味,姑且還可以用一用。兩人爲“寧慈”和江承燁把脈之後,針對兩人的症狀給出了結果。

“世子一夜未歇,夜裡寒氣重,這樣來回奔波,難免感染風寒,嗓子倒是不妨事,開兩副藥服下即可,至於世子妃……”

江承燁的神情緊張起來,大夫惶恐的彎了彎身,繼續道:“世子妃這樣的症狀,小的曾見過,人在受到驚嚇之後,也許會出現短暫的失語,世子妃興許就是這樣的狀況,但……”在江承燁臉色變化以前立刻道:“但這並非永久之症,只待世子妃壓驚之後,再開幾副安神的藥,自然而然就會好轉。”

江承燁的神色總算是平息了幾分,他點點頭,聲音暗啞:“下去吧。”

等到房中的人都退下,“寧慈”忽然湊上來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江承燁怔了一怔,猶豫一下,終是擡起手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而下一刻,她的手就這樣滑進了他的衣衫裡面。

江承燁伸手握住她的手。

“今夜先歇着。”

“寧慈”怔了一怔,江承燁以爲她誤會了,笑着解釋道:“我明日會向皇上請求賜婚,接下來,你該好好準備我們的大婚了。你受了驚嚇,應當好好休息,我保證,婚禮會在最快的時間之內完成。”

“寧慈”擡眼看他,那一雙眸子忽然間就變得瑩瑩水潤,微微泛紅。

江承燁輕笑一聲,哪怕他的嗓子啞了,卻依舊透着一份鄭重的承諾:“再過不久,你便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了,我向你保證,再也不會有人傷害你。”

“寧慈”閉上眼,有眼淚滑了下來,她伸手抱住江承燁,沉沉的睡了過去。

天色漸漸亮起來的時候,汴京之外的茅屋裡,寧慈是被咳嗽聲吵醒的。

郊外的地上溼氣更重,她們這樣被捆着丟在地上一個晚上,着涼是在所難免。景王妃的咳嗽聲明顯是壓抑着的,可是寧慈還是醒過來了。

“死不了吧?”淡淡的聲音,帶着冷淡的問候。

景王妃安靜了一瞬,又咳了兩聲:“不關你的事。”

兩人話音未落,門已經又被打開了。

有人進來了,大致是來送早飯的。

瓷碗放在了地上,連一絲兒熱氣都感覺不到,寧慈道:“送一碗熱水。”

沒有人應她。

眼睛上的布條被拿下的時候,只有兩名看護在一旁,可是景王妃和她面前的水都飄上了熱氣。

手腳被困了一夜,早已經麻痹了,寧慈活動了手腳,右手不期然的又抽痛起來,她倒抽一口冷氣,一旁的景王妃動作一滯,看了她一眼,又轉過頭去,活動了手腳,旁若無人的吃起來。

寧慈的鐲子被取走了,她無法測出食物是否有毒,可是吃或者不吃,她猶豫片刻,拿起食物就開始吃。

等到她們將將吃完,外面似乎有人來了。身旁的兩個人立馬就要拿起黑布條遮住他們的眼睛。

寧慈躲了一躲:“既然都是舊人,又何必多此一舉。”

門外的動靜靜了一靜,旋即響起的是雲霄川的笑聲。

門被打開,雲霄川一身宦官的金絲滾邊錦袍,而他身邊的,赫然是與寧慈相識已久的連城煜。

“你這樣,讓咱家怎麼好放心繼續留着你?不過也罷,左右你也逃不出去,讓你知道什麼也無妨。”雲霄川悠哉悠哉的坐在了書桌前,連城煜沉着臉看着地上的寧慈,寧慈直直的看着他,他最終還是垂下了眼。

雲霄川笑着將一道皇榜丟在了寧慈面前,那皇榜展開,正好讓寧慈將上面的內容看了個清除。

賜婚的聖旨,是江承燁……和寧慈。

寧慈略顯急促的呼吸將她的情緒暴露,雲霄川大笑出聲:“寧慈,你難道真的以爲,咱家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咱家當然知道不是什麼人都能喬裝打扮成你的樣子,可就是有人拼了命,不息殘害自己的身子也要和你一模一樣,咱家就這麼跟你說吧,別說是江承燁,就是你自己站在她面前,都忍不住來哪裡不一樣。看清楚了嗎,這個寵你的相公,今日一大早便向小皇帝求了聖旨。”

“要怪就怪你在比試之上太過盛光大放,你成了爲大周挽回顏面的功臣,江承燁亦有他的功績,小皇帝就是不想頒也不得不頒,更莫要說是滿朝文武,沒人能對這樁婚事有任何的異議。另外,整個汴京城外都發放了皇榜,想來江承燁是當真將你們的婚事看的極重!”雲霄川擡了擡手,一旁竄出來一個人,將皇榜收了去。

寧慈沒有作聲,一旁的景王妃卻是對着雲霄川冷笑兩聲:“雲霄川,你不會有好結果!”

雲霄川似乎並不在乎這些,他頗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連城煜,擦了擦手:“既然她都已經知道是你,那就沒必要再隱瞞。咱家這些日子得去忙一忙大婚的事情,想來尚食局和光祿寺那兩個小子也做不出什麼花樣。城煜,你可千萬別讓咱家失望啊。”

連城煜波瀾不驚的點頭:“義父放心,城煜定然會萬無一失的將她們押送出去。”

聽到“義父”和“押送”兩個字,寧慈的心裡一抖。

雲霄川沒有逗留多久,更沒有決定連城煜的去留,他似乎只是過來宣佈江承燁和假寧慈大婚的消息,然後就將這裡交給了連城煜,兀自離去。

連城煜還留在房內,他拖來一張椅子坐下,一言不發的看着地上的寧慈。

“所以從一開始,你就是爲了今天才接近我?”寧慈擡起頭看他,眼神語氣中盡是質問。

連城煜笑了笑,搖搖頭:“你錯了。原本我的確是對你有幾分意思,可是你一心朝着江承燁,我也沒有辦法,之後江承燁找來,義父也追查到你。他知道你會是江承燁的死穴,而皇上會將江承燁當作最得力的戰將,要對付江言,就要先把江承燁拿捏住。”

寧慈定定的看着他:“所以從一開始,你讓我和你聯手對付雲霄川,是你一早已經和他串通好,就是爲了進京之後,名面上與我聯繫,暗地裡,卻是他的助力?連城煜,你真的是他的人?”

連城煜彷彿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寧慈,他是我的義父。我從小就是被他帶大,義父對我恩重如山,我怎麼可能想要對付他?不過我很好奇,你是如何猜出來的?我分明沒有什麼破綻。”

寧慈垂下眼去,冷笑一聲:“現在說這些都沒有用處了,我不想把力氣浪費在這上面。”

連城煜的笑容一點一點的淡去,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緩緩開口:“寧慈,把東西交出來,我可以保你一命。”他頓了頓,眼中閃過奇異的笑容:“就拿……我們這麼些年的情義擔保,如何?”

寧慈已經閉上眼,不再說話。

連城煜今日似乎是來做說客的:“你方纔難道沒有聽見,等到江承燁大婚那一日,我們便會將你和這個女人一同送出去麼?只要你們去到恆羅,大周的人一輩子都不可能找得到你們,另外……”

他的聲音變得暗沉了幾分:“等去了恆羅,對付你們的招數也就更多。你總不至於,想要在各種毒藥的摧殘之下,精神崩潰之前再說出裴家遺物的下落吧?”

寧慈閉着眼,不言不語,彷彿一斤下定決心。

連城煜定定的看着她,一屋子就這樣安靜了許久,他終是緩緩起身:“雲霄川說的一點也沒錯,我想你大可猜一猜,冒充你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她的確是個狠心之人,敢對至親之人下狠手,更敢對自己。如果你真的還抱着江承燁會發現端倪前來尋你的美夢,倒不如先做好被萬蟲噬心的痛苦的準備吧。”

說完這些,連城煜頭也不回的離開。

房屋中又只剩下寧慈和景王妃兩人。

“你說他不會殺你的原因,就是這個?那個裴家的遺物?”景王妃沉默許久後,忽然開口。

寧慈微微擡眼,沒有回答。

景王妃這麼多年不是白過的,她笑了笑:“之前你這樣說,我當真是不願相信,亦或是不敢相信。可沒想到,裴家那東西也被扯了進來,我想,我是信了。”

兩人沒有再被蒙着眼,寧慈轉過頭看她:“你知道裴家的遺物?”

景王妃擡起頭望向窗外那一抹明亮,她勾了勾脣角,輕咳了兩聲:“裴家當年在京中盛極一時,天機水更是所有人都想爭得的寶物。裴家的家住歷來愛遊歷四方,收集一些奇珍異寶,是四大家族之首。只是後來……”

“是雲霄川。”寧慈淡淡的接口:“是雲霄川覬覦此物,陷害了裴家上上下下。可是到如今,他都沒能得到此物。”

裴家的天機水,是鎮府之寶。

從前,裴家曾涉獵木材生意,誰都知道,木材易被蟲蛀,易腐易爛。可是隻要在清泉中加入一滴天機水,可令木材的材質都發生變化,當年京中都有傳言,只要是裴家的木材傢俱生意,一輩子只要一套即可。那極好的韌性和永不腐蝕的性質,吸引了無數人。

倘若在生意上,憑藉天機水的作用,裴家的東西可以賣到天價。而不只是木材,包括金屬在內的所有物什,只要用天機水摸過,鐵鏽也能成爲銀粉。

在如今這個冷兵器時代,戰爭中的武器最是重要。可是每一國的治理中,爲防有圖謀不軌之人集結反派騎兵造反,無論在木材的售賣過程上還是金屬銅鐵的購買上,永遠都有嚴格的監管。一旦發現有人不同尋常的購置過多的此類物品,都會被當作謀反之人。

然則戰爭不是年年都有,亦有許多地方常年無戰爭,馬放南山,刀槍入庫。然那些入庫後的兵器都極易損壞,所謂戰爭消耗大,不僅僅是因爲戰士的糧食問題,在戰爭的兵器和盔甲製作上,也是一筆極大的消耗!

換句話說,只要有天機水,即便只是陳年鏽鐵,都能被改成利刃!

這對造反的計劃來說,無異可以剩下一大筆的開銷。且用天機水製出的兵器,木質會格外有韌性,鐵器也會格外鋒利,永不落鏽。

“倘若我告訴你,其實當初先帝亦有得到此物的心思,卻因爲裴家頑固不堪而動了殺機,你會怎麼想?”景王妃將裴家遺物的秘密說了出來,末了,卻問了寧慈這樣一個問題。

寧慈沉默不答。

景王妃笑了:“你可還記得,先前在大殿之上,你雕出睡佛的那一刻,說過什麼話嗎?”

寧慈的睫毛顫了顫,她幾乎不用想,自己的那番話便已經浮現腦中。

她說了,大周的帝王,爲了國泰民安,爲了江山社稷,可以是慈悲的佛陀,卻也可以是令自己的雙手沾滿鮮血的修羅。他會對別人狠,更會對自己狠。

“你看,其實每個人都會爲了自己想要的而不擇手段。我活在這個地方,看到了太多太多的血一般的教訓。所以,我從不會後悔自己做過的事情。”景王妃雙目無神的望着外面,嘴角隱隱約約浮現着笑意。

“倘若我們真的會被押到恆羅,你這一生都見不到承燁,你可會傷心?”景王妃轉過頭望向寧慈,聽不出情緒的問了這樣一句話。

寧慈扯了扯嘴角,不遺餘力的回覆:“那王妃也見不到寧王,又會傷心嗎?”

景王妃忽然笑了起來,笑的眼角都出了淚花:“怎麼會,我不是一直都在他身邊嗎?”

寧慈一時間有些分不清,她說的是不是那個假冒的王妃。

江承燁十分迫切於盡快完婚,這些日子,寧慈和景王妃都被關押在郊外的宅子,寧慈計算着天數,心裡無可避免的一天比一天要絕望。

雲霄川圖謀不軌,江承燁是知道的,江言也是知道的。可是一旦江承燁真的被假寧慈迷惑,無暇再顧及江言,雲霄川會不會真的得手。

這樣的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寧慈沒有得到京中有任何動亂的消息,相反,她每一日都會聽到有關大婚的進程,有關那奢華的彩禮和用了整個汴京的裁縫和繡娘縫製出的華美嫁衣……

同一時刻,寧王府中的世子房中,糾纏在一起的男女彷彿已經忘記了自己是誰。“寧慈”蛇一般的纏在江承燁身上,汗水淋漓的喘息,使盡了所有的功夫,將彼此帶入了仙境。

江承燁緊緊地擁着她,兩人的歡好聲音,即便是那房外停在枝頭的鳥兒,也會羞紅了臉……

大婚的那一日,終究來臨。

在被關押了將近十日之後,寧慈和景王妃被帶離了宅子。

寧慈和景王妃的腿腳已然痠麻,兩人被帶到一副棺材前,捆綁着被塞進了同一副棺材中。點着穴道,棺材底下有出氣孔,當棺材被釘死的那一刻,景王妃眼中流露出了絕望的神情。

大婚行禮之時,城內外會有煙火炮竹響起。

寧慈出嫁,已經接近了公主出嫁的陣仗,屆時會有宮門口發放喜餅和紅包,勢必造成全城百姓的轟擁,所有的注意力都會放在維護婚禮無恙的護衛上,而城門外的郊外,出關關卡會鬆動許多。

感覺到了棺材被拖動,寧慈隔着木板,聽着外面的動靜。

雲霄川是個十分謹慎之人,也許是因爲連城煜終究和寧慈打過交道,所以押解她們離開汴京,去到恆羅的任務,他並沒有交給連城煜。

漸漸遠離汴京的路上,寧慈聽到了禮炮的轟鳴聲。

她忽然響起被擒走的那個晚上,她和江承燁一起看着宮中的煙火,想起了三年前分開的那個夜晚,他們也是一起看了煙火。而在三年之後,依舊是煙火的夜晚,她離開了他。倘若真的去到了恆羅,江承燁會不會真的將假寧慈當作她,就這樣一生一世,而這個遺憾,只成爲她一個人的?

她又想起了三年前,她被鄭澤裝進了棺材裡,要將她帶走,那時候,江承燁猶如神兵天將,將她救了出來。

可是今日,他大致不會來了。駛動的那一刻,已經表明他此時此刻正在與另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女子拜堂成親……

寧慈側過頭去看身邊緊挨着的景王妃,卻發現她有些失神。

就在這時,天空中真的響起了最後一聲轟鳴!

電光火石間,寧慈彷彿覺得那轟鳴直直的從天上撞向了棺材的木板,轟的一聲,整口棺材都爲之一振,景王妃受了驚嚇,發出了嗚嗚的喊聲,棺材口被破開的那一刻,寧慈條件反射的使盡了全部的力氣,扭過身整個人擋在了景王妃的身上!

“快出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焦急的吼着,下一刻整個棺材都被翻開,她們終於重見光明!

連城煜動作飛快的將兩個人撈了出來,寧慈這纔看清,這裡已經廝殺成一片。連城煜的身上有血痕,嘴角也溢出了血。

“唔……”寧慈沒來得及說話,連城煜已經手起刀落,將她和景王妃身上的束縛解開。

“沒時間了……跟我走!”連城煜似乎已經受了重傷,他帶來的人已經死的死上的傷,就在這時候,竟然又有一波黑衣人衝了過來!

“走!往山裡走!”連城煜一把甩開寧慈,扯下了自己的髮帶,就這麼將自己的手和劍柄纏在了一起!

“連城煜!”寧慈嘶喊了一聲,可就在這時候,黑衣人已經衝了上來,爲首的黑衣人的手掌中忽然翻起了三片利刃,對着他們便發了出來!

“小心!”寧慈的注意力都放在身受重傷的連城煜身上,可是連城煜的手下已經再無抵抗力,他身後重傷,提劍擋開了那飛刃,力道卻一個偏頗,那利刃直接飛向了寧慈和王妃!

“走開!”景王妃的猛地反應過來,推着寧慈一起撲向了一旁!

“走!你在這裡根本幫不了他!”景王妃厲聲呵斥,寧慈眼中佈滿了血絲,她看着強撐着的連城煜,最終一咬牙,強迫自己清醒一些,爬起來便衝向了容易藏身的山中。

身後響起了打鬥的聲音,寧慈眼中滿是淚水,卻一次也不曾回頭,她此刻根本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只是死死地拽着景王妃,一起跑向山中!

山中容易隱蔽,卻也是荊棘滿途,加之此處根本無路可走,寧慈和景王妃逃跑的也就越發的困難!

“先找一個山洞躲一躲!”寧慈情急之下,想要先躲起來。

可是當她使力一拽時,卻被景王妃帶了回去!

她們正處在一個上坡,景王妃臉色蒼白的倒下,甩開了寧慈的手:“我們兵分兩路,這樣才更加穩妥!”

寧慈一個深呼吸,滑倒她身邊抓着她的手,語氣卻並不柔和:“你以爲你能走出去嗎,你要一個人,就是死路一條!一人計短二人計長,你以爲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有選擇的餘地嗎!走!”寧慈說着,伸手就拉扯着她。

可是景王妃彷彿已經用盡了力氣,她的脣色開始發紫,寧慈終於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心頭,她忽然對着景王妃的身子上上下下的檢查起來。

然而,當她看到她黃色衣裳後面那一大攤的暗紅,以及嵌入了柔中,只露出一個小小的銀色鐵角時,她竟有些呆愣……

她……這是她方纔爲她擋去的暗器?

暗器上有毒,她們跑了這麼久,只怕毒早已經深入血脈走遍全身……

寧慈猛地擡起頭,發了瘋一樣的到處找可以隱蔽藏身的地方,終於,她在前面不久發現了一個假懸崖,下面伸出了一部分,可以供她們先藏身。

寧慈幾乎是立刻回去,使盡了全身的力氣將景王妃背了起來,她的右手再次傳來鑽心的疼痛,可是她已經管不了那麼多,她把腰帶解下來,把自己和背上的王妃綁在了一起,就這樣躲到了那個假懸崖處。

景王妃的脣色已經接近黑色。江承燁當初給她手鐲的時候曾告訴過她,那手鐲和人的身體有相同,但凡越快越狠的毒,顯現出來的顏色會越發的深。

景王妃已經氣息奄奄,她緩緩睜開了眼,定定的看着寧慈:“你哭什麼?”

寧慈死死咬住牙關,一抹眼淚:“誰說我哭了。我是開心的,和我鬥了這麼久的女人終於要死了,多值得開心!”

景王妃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忽然扯了扯嘴角:“對,就是這個樣子……寧慈,你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

寧慈對景王妃,從來說不上有什麼情義,即便她此刻救了她,也不會真的就那麼可笑的讓她們成爲什麼感人的婆媳。

“你有什麼話,如果我今日死不了,我會幫你轉達。”她不會感情用事,景王妃已經活不了了,她現在根本沒辦法就她。

景王妃竭力將眼睛睜開了一些,明明很辛苦,卻一字一句,說的極清楚:“你說過,就算是你真的親手殺了我,你也不會有半點愧對承燁……這樣很好……我今日不是爲了救你,我老實告訴你,一直到了這一刻,你也不是我心中最好的媳婦。”

寧慈的聲音竟哽咽了起來:“你的廢話還能再多些嗎?看來你是沒什麼想說的了吧?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也應該知道我的答案。沒錯,我不會因爲你救了我就有什麼愧疚,只要我活着,我依然會回到承燁身邊,我會……一直愛着他……”

景王妃的臉上忽然流露出一種痛苦的神色,又被她死死地壓了下去,她吃力的喘着氣,吃力的笑了起來:“我這一輩子……總覺得太多人對不起我。前半生,我爲了王爺,一門心思的想要嫁給他。他無意稱帝,我就用整個景家的勢力爲他撐腰,讓先帝顧忌着,不去除掉他,讓他……安安心心的……做寧王。後半生……我的心裡只有恨……我……我所做的一切,從爲了他,變成都是爲了自己……”

她虛弱的望向寧慈,顫抖着手握住了她的手:“承燁現在的確寵着你,可是王爺當初,何嘗不是那樣寵着我……我知道你的心性烈,也知道你容不得別人……可是……當我求你……如果……如果承燁真的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你……你千萬不要像我這樣……你一定要記得你說過的話……你會一輩子愛着他,不離開他……”

寧慈無聲的落下眼淚,將頭轉向了一旁。

景王妃收回手,也望向了兩人面對着的那一片深山,寧慈不再說話,便成了她一個人說。

周圍很靜,她氣若游絲的聲音被襯托的格外清晰。

“我們景家……是一門忠烈!我是景家女兒,我的確爲了自己,做了傷天害理的事情,可是王爺從來沒有謀反之心……我也……我也不會做這些事情……”她顫巍巍的將寧慈月白色的衣襬扯了過來,寧慈見狀,知道她想要做什麼,伸手就將那一片衣角撕了下來遞給她。

景王妃擡手咬破手指,一個字一個字的,寫下了血書。

“把這個……交給我的父親……”

景王妃彷彿放下了心頭的大石一般,整個人都輕鬆起來,隨之而來的,是她越發模糊的神智和那些漸漸迷糊的話語。

“方纔聽着那炮響……讓我想到了我成親的那一年……那一年,他也爲我準備了那些禮炮,他用大紅花轎,娶爲我妻……我那麼年輕,那麼單純……王爺還愛着我……”

“這一輩子,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承燁。如果有來生……我真的……真的想要好好的彌補他……”可是這句話剛剛說完,她就輕笑一聲,又改了口:“不對……還是不要讓他再遇到我這樣的母親了……我……不配做他的母親……”

“寧慈……你……你一定要記住……要記住……”

空曠的山林,就這樣安靜了下來。

寧慈握着那一封血書,無聲的落下淚來。

山中很久都沒有動靜,寧慈很快讓自己鎮定下來,她用兩個人身上的衣裳系成了繩子,將王妃的遺體和一旁斜出來的樹幹綁在了一起。她記下了這裡的位置,潛伏片刻後,走了出去。

寧慈記下了山路,可是當她走出來,悄悄的回到剛纔打鬥的地方,除了一地陌生的屍體,並沒有見到連城煜的。

寧慈鬆了一口氣,她把那封血書藏在身上,抹乾了眼淚一路往城中走。

今日江承燁大婚,城外的守衛都要送了很多,就在寧慈看到城門的那一刻,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了她。

“寧姑娘!”老曹從天而降,一臉驚奇的看着寧慈:“你……你不是……”

寧慈定定的看着他:“我要進城……那個寧慈是假的!”

說完,寧慈直衝衝的就要越過他,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老曹出手的那一刻,寧慈彷彿渾身都張了眼似的,輕輕鬆鬆的避開了老曹的偷襲。

老曹的臉色一沉,從身上拿出了暗器。

寧慈忽然就絕望下來……也許,她真的進不到這裡面去了……

同一時間,皇宮的大殿中,爲了確保此次的婚禮順利進行,江言調動了十分多的人手守着,已經行完了大禮,從禮臺來到了大殿。此時此刻,他們要給皇上和太后敬茶。

這場婚禮,當真和嫁公主一般。

雲霄川眯着眼站在一旁,就在新人上到九層臺階之上要遞出茶杯的那一刻,斜裡忽然飛身而出幾道黑影,衝着分心接茶的皇上和太后就刺了過去!

“皇上!”不知是誰大呼一聲,臺上的新娘彷彿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整個人倒在了江承燁身上,江承燁不防,抱着新娘退了好幾步,正好給了那幾個刺客很好的刺殺角度!

電光火石間,江言忽然帶着太后,一派龍椅上的龍頭,按着太后一起飛身撲向前。

身後的騰龍壁忽然間冒出了無數的小孔,一根根的箭直直的飛了出來,那用機括打出來的箭帶了極大的力道,直接將刺客穿透身子,釘在了龍柱上!同一時間,參加在婚宴中的恆羅人忽然拍桌而起,拔出纏在腰間的箭就衝着江言而去。

刺殺一觸即發,雲霄川忽的臉色一變,叫了一聲“護駕!”,緊接着,一列列軍隊衝了進來,可是那軍隊衝進來後,竟然直直的將矛頭對象了雲霄川一人!

雲霄川臉色大變,他正要拔出腰間的軟劍時,一道短短的飛劍忽然從斜裡刺了出來,直直的傳入了雲霄川的手!

反觀大殿之上,一羣恆羅人不知道被什麼時候安在龍壁上的暗器一一射中,倒地不起。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也結束的太快,彷彿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轉眼間,整個大殿已經是一片狼藉。

雲霄川憤恨的望向箭刺出的那個方向,整個人都呆住了。

那個方向,江承燁正扶着衣衫襤褸,一身狼狽的寧慈走進來,而剛纔那支箭,是江承燁用袖箭發出來的。

雲霄川好像見鬼了,他立刻扭過頭望向臺上的那個“江承燁”。

大殿之中的羣臣也呆住了,爲何……爲何殿上殿下……有兩個江世子和兩個世子妃!?

一同吃驚的,還有龍椅邊的那個“寧慈”。

她早已經揭開了蓋頭,當她看着從殿外進來的江承燁,再去看自己身邊的“江承燁”時,好像忽然間明白了什麼,她突然發出一聲嘶吼,拔下自己頭上淬了毒的鳳釵轉而去刺向江言!

“皇上!”大殿之中受了驚嚇的大臣們一片驚呼,然而,那個“寧慈”的動作只進行了一半。

她手中的髮簪還未刺下去,胸前已經被一把利箭貫穿。

她機械的轉過身,她面前的“江承燁”冷着臉,鬆開了那把劍。他擡起手,將自己臉上的人皮面具撕了下來,竟然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所以……和她夜夜笙歌,和她緊密癡纏……暗啞着聲音和她說出那些甜言蜜語的人……根本不是真正的江承燁?

“寧慈”看着自己胸前流出的血,頹然的倒在了地上。

而大殿之下,江承燁一臉心疼的攙扶着傷痕累累的寧慈走了進來。

寧慈直直的看着雲霄川,出語冰冷:“雲總管,驚不驚喜?”

雲霄川狠毒的眼神看着寧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計劃是什麼時候被揭破的,然而臺上那個假的江承燁和已經快要沒命的“寧慈”已經表明了他的失敗。

江言扶起了太后,這時候,進來的護衛已經將那一羣恆羅人和雲霄川釘死,就在雲霄川眼眸一轉,擡手要出手逃脫的時候,誰也沒想到會有一個衣衫帶血的人衝入了大殿,他一手拿着一隻髮簪,一手握着長劍,目標精準,下手狠厲,對着雲霄川,一箭穿心!

是連城煜!

雲霄川齜目欲裂的看着面前一身戾氣的男人。這個他一手帶大,卻親手殺了他的……義子。

江言的神情嚴肅的擡了擡手,下一刻,已經有人把捆綁好的江承恆和那個根本柔弱的景王妃帶了出來,而他們身後站着的,是寧王。

江承恆做夢也沒想到原本已經唾手可得的東西,竟然會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反轉!

江言神情冷漠的安頓好太后走到了他的身邊。

“好一個江承恆,朕真是難以相信,雲霄川這個狗奴才的籌碼,竟然會是你。大周的江山若是落入你這麼一個廢人手中,那才真是完了。”

地上的“景王妃”擡起頭,望向了座上的太后,太后也看着她,微微擡了擡手,一旁有人走過來,撕下了那景王妃的面具。

一切都已近無需再多說,自古以來,都是勝者爲王,敗者爲寇。宮變之後的妃子逃出皇城,尚未來得及欣喜自己重的新生,就已經被人盯上。多年傀儡,深陷恆羅,母子分離,度日如年。

一個沒有靈魂的女人,註定會成爲被人利用的工具。而一個殘廢的男人,面對有朝一日能成爲萬人之上的九五之尊的誘惑,也不曾有過半分猶豫。

他不是寧王府中多餘的外人,他還有更尊貴的身份!

可是也許當真如同江言所說,從他成爲廢人的那一日起,就註定了這一生難再有擡頭之日。

這一場連開頭的序幕都沒有拉開的宮變,在江承燁的安排下,迅速的落幕。江旭陽帶着小魚兒出來,小魚兒見到江承燁身邊髒兮兮的寧慈,一雙眼睛立刻就紅了,掙脫了江旭陽跑了過來,一把撲到寧慈的懷裡。

就在剛纔,她以爲會再度被老曹帶走的時候,江承燁真的從天而降。

他沒有穿着大紅喜袍,而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候的那件深藍色錦袍。

那些雲霄川安排的恆羅人和所謂的“國主”,連同雲霄川的屍體,一起被處理掉了。訓練有素的護衛們以最短的時間之內,讓大殿恢復如初。

正午時分,正式日頭最爲強烈的時候,整個皇宮,彷彿都被那明亮的豔陽照耀的沒有了一絲晦氣。

宮殿之中的牀榻上,和寧慈頂着一張一模一樣的臉的人已經奄奄一息。可是她的目光一直緊緊地盯着寧慈身邊的江承燁,彷彿冤死之人的那一雙怨眸。

“我是該叫你李三……還是暮落……還是……柳兒?”寧慈被江承燁攙扶着走到牀前,直直的發問。

牀榻上和她有一樣臉型的女人忽然笑了起來,裝了太多天的啞巴,她險些不會說話。

“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我明明……明明已經成了你的妻子……”何柳兒看着江承燁,彷彿根本沒有聽到寧慈的話。

那一年大火,她被關在柴房,沒有被燒死。當她看着屋子裡的親人時,那一瞬間,她卻笑了。她笑蒼天有眼,笑蒼天都看不慣這些所謂的親人這樣對她!

她的心裡,全都是怨恨。

她把這些親人們纏在一起綁着,只要等到燒過了,這些屍體就會根本分不清誰是誰的,她要活着,要報仇!她要寧慈一輩子都不好過!

她逃了出去,流落煙花之地,做了最下賤的事情,可是老天真的有眼,在她不分日夜的跟那些男人歡好,學了一身本領後,雲霄川看中了她。

而後,她的恨被雲霄川發現,一個大計劃,就這樣開始。

她終於得知了寧慈的所有動靜,她不再叫做何如意,而是成爲了東橋最富有的人,所有人都稱讚她,所有人都愛着她。

直到雲霄川告訴她,如果她願意,寧慈所有的一切,都會變成她的。

她心動了,也答應了。

從那一日開始,她在雲霄川的安排下每一日觀察着寧慈,學着她的音容笑貌,更去模仿她的廚藝,去學她的一切。

直到他們帶着她去了恆羅,任由藥水在她的臉上塗遍,任由那些工具將她的骨頭都抹掉,她改變了臉型,改變了容貌,最終變成了她的樣子。

明明都是按照計劃來的,明明她都已經上了江承燁的牀,明明他們今日就大婚,明明她纔是名正言順的世子妃!

可是這一切,像個夢一樣,說醒就醒了。

寧慈以爲她會說些什麼,她也覺得自己似乎要說點什麼。

可是看着牀榻上漸漸閉上眼睛,和她相同的眼角滑落淚珠的女人時,寧慈忽然就覺得,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江承恆的身份被揭開,寧王府頓時成爲了衆矢之的。

一時間,包藏禍心、意圖謀反的帽子鋪天蓋地的扣了下來。

就在衆人都以爲寧王府自此倒臺,而寧王一家也性命難保的時候,一直沉默中立的景家竟將自己手上握着多年的軍權交了出來。同一時間,寧慈以裴家囑託的名義,將存放天機水的盒子的要是給了江言。

這些條件只換一個結果——保寧王府上下平安。

最終,汴京還是不再有寧王府這個地方。

因爲養大江承恆是事實,而後王妃和雲霄川的合作也不是誣陷,即便景王妃從來沒有想過要反,卻也間接的幫了雲霄川,算從犯。

寧王被削去了爵位,連同江承燁在內,一家老小,貶爲庶民。

初夏時節,春日裡的花尚未敗落,荷塘中的小荷露出了尖尖的角。寧王抱着王妃的骨灰,和寧慈她們一同啓程,回江南。

一路上,雨過天晴之後的團聚顯得彌足珍貴。

分明是貶爲了庶民,可那滿滿的幾大箱東西,真是闊綽而豪邁。聽說當中有不少是江言給的,還有很多是劉閣老和劉敏鳶給的。

寧王一個人乘坐了一輛馬車,帶着王妃的骨灰。自從王妃離開,他總是格外沉默。

這一邊,吉祥和章嵐招呼着孩子,不禁感嘆道:“真想不到柳兒竟然沒死,更想不到的是……”

章嵐扯了扯她,示意她看江承燁。

明顯抑鬱而難過的男人一路上也是悲傷的很。

“咱們不是說好不說這些了嗎!”章嵐小聲的提醒,然後她看了看正在和兒子玩的寧慈,有意無意的提醒:“寧慈,皇上還是有心偏袒你們的,你看大婚那一日的彩禮,愣是都給咱們裝起來了……”

一聽到“彩禮”兩個字,江承燁整個人眼睛一亮的望向寧慈。

可是寧慈看也不看他:“哦。”

這可真的不怪她。

因爲那一日,小魚兒開心的告訴寧慈,他比爹爹先發現那個假的孃親不是孃親!

他從小跟着寧慈,嗅一嗅味道就知道對不對號。

可是那一日的江承燁慌了心神,真的沒能第一時間發現異樣,可是他後來和寧慈發誓無數次,只要等他冷靜下來,肯定會馬上發現異樣。

寧慈冷笑一聲,她稍微比較了一下,忽然還是覺得兒子比較可靠。

“不好意思江公子,我現在是有子萬事足,肩上也沒了什麼生活的壓力。其實成不成親對我來說,真的沒什麼重要的。你說那些彩禮啊,你要是喜歡的話,拿回去好了。”

於是,江承燁一張大便臉,維持了整個路途。

等到馬車要停下來歇息的時候,寧慈帶着小魚兒下車去剛纔發現的一條小溪吃水玩耍。

江承燁沉着臉想了好久,最後還是跟着衝過去了。

吉祥她們喝了水,等了還一會兒還沒看到他們回來,一邊寧王爺已經休息好,手裡的骨灰盒一直抱着,看着這一頭,似乎是在問爲何還不啓程。

章嵐和吉祥和寧王打了招呼,讓顏一先準備着,她們去找寧慈她們。

結果剛剛越過一片林子,就聽到了江承燁的聲音。

“當初我還不是聞着你的味兒就知道是你,五丈十丈都分的出來……好媳婦兒你相信我!別說八十八擡,就是八百八十八擡都好啊……只要你點頭……怎麼會吃虧?這些是我的嫁妝,你別不要我好不好……我跟大黃一樣不用操心,你管我一碗飯就好;我也比大黃有用,不但會看家,還能管你一生幸福無憂……”

潺潺的小溪邊,已經長高不少的孩子很暢快的嘲笑着自己的父親,年輕明媚的女子沉着臉轉向一邊,揹着那神情焦慮的男人時,嘴角終於憋不住,牽出了一個笑來……

------題外話------

故事的主線都在這裡了,這回是真的大結局了!

寫到後面有點急,還有點事情沒有交代完。

但是不是必不可少的,會在有關“爲什麼還不和我成親”的番外裡交代清除噠~

到這裡就真的結束了!

大結局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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