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算深,有很多百姓得閒,紛紛到護城河邊看景。撲通一聲,聽到落水聲,又看見兩個身影轉瞬已是看不見蹤影,很多人嚇得尖叫起來,幾個腿勤的漢子立馬去府衙報案去了。
聽雨客棧臨回水而建,後窗恰對着護城河,兩層樓的高度也不算太高,就這麼直直跌下去,實在不至於跌死人。至於淹不淹得死,可就另當別論了。
晏清潭不會水,入了這麼深的護城河,當下兩手四處亂擺,摸着雲初夏的衣服,就緊拽着不放,嗆了幾口水竟生生暈厥過去。不多時感受到一陣劇烈的搖晃,睜開眼看着四周,腦袋有些懵。
“你還好吧?”雲初夏蹲着看她,竟還帶着一絲戲謔。
“還……還好,這是哪兒?”咳嗽了幾聲,晏清潭算是坐將起來,只覺有些站立不穩,胸口一陣悶痛。
雲初夏扶了一把,卻答非所問,“看來你受了內傷。”
“原來我看人真是準,你仇敵果然多。”晏清潭勉強一笑,帶了急促的語氣,“我們快走,不多時他們就追上來了。”
“方纔水下鳧行幾裡,現在……”雲初夏有些爲難得看着她,“說起來拖着你還真是不易,我們又是逆水,真差點淹死在裡頭。”
“咳……咳……你不會是不識路了吧。”晏清潭一字一痛,她胸口就跟被人拿鈍器一下一下猛扎似得,甚至不能大聲說話。低頭瞥了一眼,只覺脖子上那串銀飾十分礙事,順手揪了去。
“還是想想去哪把衣服弄乾吧。”雲初夏也近乎虛脫,他強忍疲憊感,四周環顧着附近。
現今她算是十足狼狽,本就是沾水即溼的料子,完完全全溼了個通透,因着方纔的事多少也幾處劃痕。
雲初夏不由多看了幾眼,打他認識她那天起,她說話無一不夾槍帶棒、暗藏玄機,稍不留神就可能被算計到,因此他格外小心。而且不論什麼情況下,她都能表現得一絲不亂,彷彿生了無窮的活力,很叫他刮目相看。現在這小公雞般昂揚的鬥志,瞬間被水澆滅了似得,沒了傲人的氣場,這倒像原來的她。
“走吧。”
她倔強的不肯輕易露出一絲半點脆弱的情緒,懂武的人尚且能夠自行調息,她卻只能自個受着。
求人不如求己,有時候你表現出來的脆弱對別人壓根沒用,何必如此作踐自己呢?她晏清潭能活到今天,從來都不是靠搖尾乞憐。只一件事除外,想到此她的眸光變得黯淡起來。
走了幾步,雲初夏還是伸了把手扶她,這倒令她吃了一驚,雲初夏何時起做起了助人爲樂的營生呢?晏清潭目光直視他,沒再往前走。雲初夏不以爲意,表現得很像一個盟友之間的關係,“走啊,再看他們就追來了。”
夜裡風很大,所處的地方又黑,他們沒有馬,單隻靠兩條腿,想逃非易,可要說被逮着,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陌生的街巷,迷迷茫茫看得見回鎮繁華的夜市,卻已經離了幾裡。
晏清潭冷極,她現在感覺丁點不好,溼衣服粘在身上,一陣風出來就是一陣戰慄。方纔還剛出了汗就落水,鬢角陣陣發疼,也不知是不是得了風寒。可這兩人都沒有要歇一歇的意思,追兵在後,容不得絲毫懈怠。他們走了挺久,大概到了回鎮遠郊,倆人皆是累得很。
“阿嚏——”
忍了很久,這個噴嚏還是多少有些打得猝不及防,晏清潭頗有些埋怨自己,實在太不爭氣,她不想在旁人跟前露出自個脆弱的樣子。
“你等着。”
雲初夏突然停了下來,一把將她按到了土路旁的高草中。這路少有行人,這大半夜的,就基本沒有人經過,雜草的高度恰好擋住了晏清潭蹲下去的身影。
“等我回來。”他如是說。
晏清潭聞言一震,感覺這句話甚是耳熟,眼見着雲初夏疾步跑走,還處在呆愣狀態。“等我回來”,不知是誰說了這句話,難爲她記了那麼多年。
忽然就回到了四年前那天,她還很小,只有十歲,怕黑怕鬼怕水,他卻丟她等了那麼久。
她一動不動,偶有風吹草動,就緊張的四下環顧,生怕他回來了,但沒有尋得着她。很久了,久到她緊張地落了淚,他還未歸,她卻早已蹲的腿兒麻了。
“你在哪兒啊?”她只敢小聲說,怕被誰聽了去。可她真的怕。她小小的身子掩蓋在荒草下,凍得有些瑟瑟發抖。喉嚨有些癢,她不敢咳出聲,只是用手拼命堵了脣。
直到後來,腿肚兒都沒了知覺。她冷,她餓,她困。只得死命咬了脣,纔好不闔了眼。
最終直至她睡過去,他都沒有回來。
他是不是也不會回來了?晏清潭兀自想着,有一股深切的無力感順勢就涌了出來。
當真是沒有半分長進,先前不就被拋棄了一次麼,生死當頭他是拽了雲霧而走沒顧你半點的,又有什麼期許呢?四年了,怎麼還是狼狽至極?怎麼還是這樣傻?不管是雲初夏,抑或是他,終歸是一樣的殘忍。她罵着自己,雙手環腿抱着,依舊是很冷,但她沒準備再待下去了。
甫一站起來,雙腿的發沉感就愈發強烈,只得手放在樹幹上支撐着,剛站穩,忽而嚇了一跳。
“受傷了?”
低沉的嗓音很是好聽,卻讓晏清潭全身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