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悠悠的傾瀉而下,千丈盟山,六峰六閣,盟主宮樓閣盤囷,皆被籠罩在這張天地間的皎潔月紗中,明珠高嵌天幕遙處。
盟主宮東院,一扇窗正敞開,風浩然坐在窗邊的榻上,他閉着眼睛,指尖悠悠的輕點着榻沿,月光照在他臉上,他感受到了空氣中的變故,無聲無息,卻攪亂了氣流,所有人都在行動。
有人在叩他房門,中年男子在門外對風浩然命令道:“此事我們不攙和,這幾日讓他們去忙,你須得拿下一個好排名爲師才能揚眉吐氣。”
指尖的敲點未停,風浩然依然閉着眼:“是,徒兒知道了。”
盟山客棧外柏木林中,原沂看着施施然站在月光下的少女,她外罩一件鶴羽細捻織就的寬袖長衫,少女手輕伸到腰間,拔出了鶴羽衫下的劍,長劍出鞘,霎時劍身四周升起皎潔的白霧,那劍光彷彿如有實質一樣,劍身映着月光更是一段蒼白無瑕。
“我與姑娘從未見過吧?”原沂提醒她道。
“你惹得我二姐惱恨若狂,如此有本事的人我李碧痕自然要會會。”李碧痕腳下輕點,一劍直指原沂咽喉而來。
江湖上倒沒人傳過李家還有第三個女兒,不過這個做派,這般不可一世,這個名字,李綠玉、李碧痕,也只能是李玉兒的妹妹了。
原沂想自己是要與永義刀的子女都結一遍仇了,結仇便結仇吧,也不是他先招惹的,捫心自問原沂也未曾覺得自己哪裡有過錯,側肩避讓那一劍,原沂抓住劍柄,錚的一聲劍鳴,鍾徽劍出,劍尖順着出劍之勢一氣呵成的斜刺向李碧痕左肩。
李碧痕扭身避讓開,長劍毫不停息的點向原沂腰間,此時,一柄長劍橫入戰局,一劍格開李碧痕刺向原沂腰間的劍,瞬間又翻轉劍刃抵擋了原沂刺向李碧痕的一劍。
來人介入這場戰局,在兩人之間過招都沒有絲毫的落於下風,李碧痕見着來人正是她的大哥李青江,後躍三丈收了劍,原沂見李青江招式間只是抵擋並不進攻,明白他不是來爲了給他兩位嬌貴的妹妹出頭的,原沂當即也收劍退開。
李青江執劍負在背後,看着原沂面容上露出了歉意:“原兄弟,幼妹不懂事,給你添麻煩了。”他側眼看向身後的李碧痕:“碧痕,你二姐的事與你無關,道歉。”
李碧痕倒是挺聽李青江的話的模樣,李青江一叫她名字,她便乖乖的走到了李青江身旁,只是依然是一副冷眉冷眼,一個字都沒說,更別說什麼道歉了。
李青江眉間聚集起了一縷怒意:“你不肯道歉是不知你錯在何處嗎?”
李碧痕的嘴很硬:“我不過是與他切磋。”
李青江怒氣更甚了,何止是怒氣,簡直是腦仁都疼,她切磋過多少人了?又有多少人毀在與她切磋中?
看來道歉是無望了,原沂也沒必要再看下去,更覺得這個世界上,原來姐姐和妹妹完全是兩種存在,他最好的兩個姐姐,與李青江最壞的兩個妹妹,他都快要覺得李青江有點慼慼然了。
“道歉不必了,我先走一步。”原沂舉身沂躍上了柏木枝,原沂飛快的趕向盟山客棧,凌夜那傻小子還在盟山客棧裡不知道被對方打成什麼樣了。
所幸,他不會死。
陪伴着他的人不會死,沒有比這一點更讓原沂安心了。
劍氣披靡下,盟山客棧二層的木門炸裂開,原沂一眼便看見了在其中一間房中的凌夜,他與那個媚術一絕的女人糾打成一團,看起來十分狼狽,女人似乎是被凌夜用什麼手段剋制住了,也不使武器,就揪着凌夜死死不放,狠絕得驚人。
原沂提劍走進去,腳步略停頓了一瞬,他聽見了屋頂上有呼吸聲,有人在屋頂上,不知是等待還是埋伏?方纔四位少年中行爲詭譎的那位少年剛剛返回了客棧,屋頂上的人是否是他?
這是場亂局,一切都不容他細想,原沂提劍刺向女人,在女人躲避的瞬間順勢將凌夜拉了起來,原沂餘光一瞥凌夜衣衫都被扯得凌亂:“成何體統,整理好衣衫。”
凌夜扯了扯衣領:“哼,我就是體統!”
原沂沒閒暇理睬凌夜,劍尖一挑,連刺向魅的肩胛,魅準確的避開了原沂刺出的每一劍,原沂一劍猛的上撩,魅順着原沂的劍勢囫圇一滾,便將掉落在地上鞭子拾在了手中。
魅將鞭子拾在了手中,提着的那口真氣才略微鬆了些,瞧着原沂打趣:“小弟弟?說好的各走一邊,你今日也上趕着要來和姐姐搶道兒?”
原沂冷冷的看着魅:“三日絕你下的?”
魅瞥了一眼原沂的面色:“呀~那可就是姐姐的錯了,沒斷了你的活路還被你發現了,學藝不精真是見笑了,姐姐就不怨你了,來吧。”魅狠狠一甩鞭子,黑紅交接的長鞭如吐着信子的毒蛇般盤旋而來。
凌夜連忙在一旁指點:“原沂!黑的那面是藥!被打中奇痛無比,紅的的那面有毒,一沾必死!”
原沂舉劍幾番格擋,長鞭連綿如雨般的落下來,連頭卷尾的攻勢無比棘手,魅揮着鞭子媚笑:“說來也得謝謝你這朋友,可是開了姐姐我的眼。”話語落下又是狠狠一鞭落下來。
同樣是鞭子,一年前原沂在李玉兒手下都吃了好幾招的癟,可原沂早已不是一年前的原沂了,除了那套精絕奇妙的秋風劍法,將學過的步法與身法融合在一起,靈活與威勢都遠超過了原來的秋風劍法,即使是面對瞑宮四邪的魅,原沂也能進退自如,兩人誰也討不到誰的好。
魅將紅脣一抿,沒想到如今盟山新人中,竟然有能與她抵抗的人,這少年瞧着還如此的年輕,若是留下將來或許會成爲瞑宮大業的阻礙,她來此一趟便是爲了一個殺,定要殺了他!魅長鞭翻轉,蓮步蹁躚,眼瞳中幽幽的開始泛出暗青色的光澤,餘光一晃,魅眼中的暗青色光霎時消匿無蹤。
凌夜在看着她,他站在大片翻騰的白霧前,靜靜的,一雙澄澈的眼就那麼看着她,像孩提一樣無邪,卻□□裸的,殺氣。
此時,屋頂的瓦片坍塌,相思輕輕落在屋樑上垂眼看着魅:“魅大人,魑大人過來了。”
屋外猛的驚起一陣風聲掠動,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來:“魅,撤離!”緊跟着這一道聲音,那日坐在魅身旁的深藍衣男子衝了進來,不在有瑟縮的模樣,十分的英偉。
緊跟着男子的身影,一道白色的身影掠了進來,隨即是位穿玄色衣裳的,一瞬之間又是十幾道黑影掠進屋中。
雲曉來了!武林盟來了!
原沂後退到凌夜身旁,不動聲色的護住凌夜的一側空隙。
武林盟來得太慢了,慢得讓原沂覺得微妙。
雲曉手中一把彎刀如弦月,就那麼隨意的,神態與狀態都顯露着無聲的從容,嘴角零星掛着放肆的笑意,他就那麼輕巧的站在了哪裡,卻無人敢忽略,讓人覺得無比可怖,這就是盟山第二人的實力,那位穿玄色衣袍,精鐵護肩的男子跟在雲曉的身後,他握着手中的刀鞘,神色冷肅,他倆激得原沂寒毛直豎,高手站在面前,並且是並不友善的站在面前,即使殺氣不是衝着他來的,也讓原沂覺得後背一涼。
魅輕輕一拽將鞭子收起,看着兩位男子笑着道:“彥盟主手下的兩大高手齊聚,當真是我的榮幸。”
凌夜瞧着魅的模樣橫豎不順眼,吹鬍子瞪眼的,原沂只擔心他在武林盟面前鬧出什麼幺蛾子,一氣之下就霧化也不是不可能,側身擋在他身前,拉住他的衣襟,垂眼看着他:“衣衫都弄亂了,好好理理。”
說着便給他整理衣衫,凌夜也是一愣。隨即乖乖的站着不動讓原沂給他整理衣袍,還頓時委屈了起來:“魅撓我。”凌夜撩衣袖給他看,就幾道淡淡的紅痕,連一個血印都沒有,原沂當然知道是真的受傷了,只是對於凌夜,一切都是可以快速癒合的,原沂拉下他的袖子蓋住:“回去我再看。”
凌夜看了看站在在一旁的兩位男子,撇了撇嘴不在說什麼。
雲曉手握銀柄彎刀,卻沒有指向魅,而是看着魅,他就那麼看着,半響嘖嘆:“如此一個美人當真是可惜了。”
他身旁的玄色衣裳的男子冷冷的側目看着雲曉還自顧自的嘖嘆,冷聲道:“魑與魅都來了,瞑宮此次倒是真捨得。”言下之意,是要魑魅有來無回了。
魑揮動手中長刀,聲色俱厲:“你折得了我倆?!”
武林盟中人一擁而上,頓時一片刀劍鏗鏘,魑與相思陷入了苦戰中,唯有魅在兩人的保護下施施然站在這片刀光劍影中,她滿是柔情的看着雲曉:“雲大人,奴家十年前與大人曾有一面之緣,不知大人是否還記得。”
十年前在盟山雪頂峰,是三年正邪之戰結束地方,瞑宮宮主刖屠與當時的武林盟主李松柏在雪頂峰一決輸贏,刀劍之下是整個武林的安危,亦是一場天下豪賭。
最後是李松柏險勝半招,瞑宮的勢力也被七星劍派一夜間以黃河決堤之勢摧毀,此後瞑宮元氣大傷,退居欽州。
那一戰,雲曉自然也是在的:“楊姑娘的美貌是不會被人忘記的,十年前的一切都還歷歷在目,哪敢遺忘。”
魅不禁怔忪,雲曉居然真的還記得她:“是呢,奴家也還記得彼時雲大人的英姿。”
雲曉遺憾的看着魅:“楊姑娘這次只怕回不了瞑宮了。”
雲曉與魅一樣,就那樣站在刀光劍影中,他倆就像是局外人一般,卻又偏站在了暴風雪的最中央,遙遙的兩端,最柔情又最冰冷的對峙。
魅俯身作禮,又綻開了如花的笑靨:“謝雲大人提醒,也謝雲大人還記得我的姓。”她淺淺的吸氣,輕啓紅脣,妖異的語調夾雜着內力低吟:“上窮碧落黃泉。”
雲曉神色一變,飛快的抽出圓月彎刀刺向她,魅不躲不閃,這一刀也不是她躲閃就能避開的,相思與魑也沒有防備到雲曉的突然出手,刀刺入了她的胸口,魅卻依然笑着,話語妖媚如絲,縈繞在人的心神上:“誰願隨奴家?”
她又揚聲重複:“上窮碧落下黃泉,誰願隨奴家?”
玄色衣袍的那位做了個手勢,武林盟中人當即解下腰間極細的黑繩,分則爲繩,合則爲網便要生擒魑魅三人,胸口血液汨汨流淌,魅沒有再露出嫵媚的笑容,她妖媚眼中是如惡鬼般扭曲的猙獰:“分明是活在無間地獄!百欲噬心永無停歇,還自詡正道,虛情假意說蒼生大義,一切,都開始了,我就用這雙眼睛看着你們這些正道下地獄!”
雲曉抽出刀,看着魅慢慢的露出瞭然的笑,笑意中透出了不羈:“楊姑娘,你誤會了,我守衛的從來不是正道,不是蒼生大義,我守衛的是朋友。”
“哈哈哈...哈哈......”魅嬌笑起來:“姑且告訴你,正道容不下你這樣的人。”
魑將衣袖一抖,霎時房間中一聲巨響,白煙迅速瀰漫了整個屋子,原沂與凌夜正站在屋子的旁側,有一人挾帶着風朝着他的方向掠來,想要破窗而逃,原沂迅速的拔出劍,刺向來人,迷霧中那位少年也不躲避,直直的奔着窗戶去,毫無畏懼的迎上原沂的劍鋒。
不,不是毫無畏懼,少年的眼眶泛紅,這樣一個詭譎的少年,也會眼眶泛紅。
這個少年,多少歲呢?
十五?
看起來似乎是。
在劍刃將要碰觸到他脖頸的那一剎那,少年的脖頸是如此的脆弱,他是身軀也是如此的單薄,他雪白的脖頸就在劍刃前的一寸,在劍刃貼上他脖頸的那一剎鍾徽快如流星的歸鞘了。
相思與他擦肩而過,撞破窗戶逃走了。
白茫茫中只聽得黑衣男子沉聲道:“追。”腳步聲跟隨而去,濃煙散去,地上只留了一地的屍首。
屋裡只留下了雲曉與他倆,雲曉看向原沂:“你放走了侍奴。”他彷彿就是說說一樣的口氣,沒有任何責怪,正因如此,聽在原沂的耳朵裡這樣的情緒格外莫測。
原沂用同樣的神色回望他:“你放走了魑魅。”
雲曉笑着摸了一下自己的眉骨,似乎是心虛:“連你都看出來了,看來真的很明顯。”他轉身,銀白的刀鞘閃耀着寒冷的光:“無仇無怨的,殺他們幹嘛呢。”
“死在他們手上的人算什麼?”原沂深覺雲曉坐在奉令人的位置上簡直是莫大的荒唐。
雲曉跨出了房間,只留給原沂一個放縱風流意氣的不羈背影:“小子,這個世間和我們有關係的人總是寥寥無幾的。”
所以死在魑魅手中的人,與他無關,什麼都不算。
原沂看着雲曉的背影,手指扣緊了鍾徽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