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禮來送牌匾,馮叔當即將邀他在二小姐大婚時來喝杯喜酒,齊禮皺起了眉看向原敏沉吟道:“這喪期還未過吧?”
馮叔尷尬了一瞬,當即打圓場道:“這寧州家家戶戶哪家沒遇喪?日子當過還是要過的,何況原少爺年紀還小,原家香火單薄,二小姐若能爲原家添丁也是好事。”
小姐少爺都還小,做事再不妥當也容不得別人拎出來指指點點,何況,在耽誤下去,二小姐的名聲就不好聽了。
原沂眼角餘光下意識看向二姐的肚子,轉而對着齊大人道:“這也是我的意思,二姐能早點有個歸宿,我也可以少一分憂心。”
齊大人心中搖頭,嘆原家的少爺太不穩重了,大喪未過,怎麼能如此行事呢?但想到原家已經仙去的家主與主母,如今原沂主持大局,他應當給這個面子的:“既是如此,二小姐大婚我一定來。”
不過幾個時辰,馮叔已經適應了管家的身份,畢恭畢敬的邀齊禮進府坐。
齊禮擺擺手:“不了,許多事務都還沒處理,來送這牌匾已經耗費了許多時間,不坐了。”
原沂跟着上前送齊禮到府門口,拿鼓樂嗩吶等人與官差一行人一切等在一旁,齊禮走到了門口,打量了原沂一眼:“原家香火未斷,本府欣慰!”
原沂勉強笑了笑,到門口送走了齊禮一行人。
之後便是原敏婚禮的籌備了,一切按照儘快盡簡的原則,本只是打算擡轎出門再擡回來拜個堂便算成親了,如今真寧沒有食物可以讓原家辦酒席?婚宴也打算取消了。
楊原站在原府門邊等待,原沂將梳妝打扮完畢的原敏背出了門,送着穿着嫁衣,蓋着鴛鴦喜帕的原敏上了轎,轎子前後共八人擡轎,都是真寧如今最壯的青年,轎子從原府擡出去,楊原騎馬走在轎前,他不會騎馬,李大牛特意給他牽着馬。
昨日原沂對他說:“若你在這樣彎腰駝背,我就幫你正正骨。”馬上的楊原梗着了脖子,筆直的挺着腰板,
原沂跟在轎子旁,弟弟送姐姐出嫁,是真寧頭一遭,轎子繞城一圈,又進原家,這便是,從原家嫁出,又娶進原家,這是原家最寒酸的一次嫁女。
紅帳喜帕下,冰冷的淚珠簌簌無聲的滴落在膝上,金線芙蓉下的紅錦是一大片水色暗紅。
忘了吧......
“阿敏,來日我娶你,當傾盡我的一切,羨煞天下閨閣女子。”
忘了吧......
“阿敏,長相思兮長相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四弟說你喜歡長相思,是嗎?”
“二姐,忘了吧......”斜照的陽光照進了女子的閨閣,少年看着她落寞的模樣:“若是二姐不喜的,三弟都願爲你剷除,二姐你只說就好...”
她正垂頭看着那嫁衣,手指慢慢的撫過上面細密的繡線看着:“我...配不上趙公子了,趙公子舉家出逃,也配不上我原家了。”她恍惚的摸着花紋:“我穿了大姐的嫁衣,大姐回來可得怪我了。”
“等大姐回來在請繡娘給大姐做新的。”
原敏垂下頭,指尖摸着那一針一線細密的針腳:“好。””
二姐大婚,夜晚的真寧如包裹在流光雲霞中一般,家家戶戶掛上自己糊的紙燈,紅紙紅布四處可見。
百姓在夾道歡呼,幾個小孩跟在轎子後蹦蹦跳跳的跑着看熱鬧,原沂拿了些庫中的散碎銀兩,着人沿路拋撒,看着人們歡喜的去捧接那些散碎銀兩,真寧的每一個人,都爲這場喜事出了力,每日都有人不留姓名將菜蔬放在他們府門口,原沂讓馮叔去還。
馮叔無奈的告訴他,東西都是大家湊出來的,日日都送來只是想給二小姐辦場喜宴,大家都想喝原家的喜酒,都不想二小姐受半點委屈。
兜轉真寧一圈,回到了原府門前,便是楊原將原敏背進府了,兩人對着牌位拜了天地,便是禮成了。
原敏被送入喜房,楊原則留在外面陪喝酒,真寧的百姓圍着他,每人上前都要敬他三杯。
齊禮趕來坐了一會,喝了幾杯就已經微醺了,原沂坐在他身旁,聽他道:“我從仕十餘年,從來沒見過一個人能比得過餘大人,聽聞餘大人的事蹟,收到調令後內心惶恐啊,有餘大人在前,本官羞愧!若不能造福寧州,此心難安。”
余天杭在原沂的記憶中,一直是親切的,爽朗的笑聲,總是直言不諱卻次次一語中的,對他們四姐弟,總是微微躬下腰的同他們說話。
爹與餘叔生前是摯友,因此,餘叔立誓不走,爹孃深受觸動,才決意陪同餘叔叔一同留下來,守護他們代代傳承的土地,與真寧百姓共渡難關。
上天又給真寧送來了一個好知州:“齊大人,是否讓人送你回府。”
齊禮點了點頭:“過量傷身,微醺輒止,我是該回去了,過幾日還要去其他地方巡查災情。”在喧鬧鼎沸的人聲中,他站起身:“不用送了,這幾杯酒就走不回府了怎麼了得。”
原沂夜色涼如水,送齊大人到府門口,齊禮沉重的嘆了口氣:“原沂啊,尊雙親受人敬仰,你千萬不可辱沒了他們,原家家大業大,萬物繚亂人眼,你如今年少,萬勿失了本心。”
“是,原沂受教了。”
“以後便稱我爲齊叔吧,我聽說原家曾經與餘大人交情不菲,如今也必將如以往一樣。”
“謝謝齊叔。”
送走了齊大人,原沂轉過頭一看,院中的楊原已經被灌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原沂走進人羣中,將他拽了出來,順手拿起桌上的酒杯看着衆人道:“我替他喝吧。”
兩旁的人沒有人再起鬨,反而勸阻原沂:“原少爺,酒對身子不好!我們喝便是了,你可少喝些。”
原沂拖着楊原:“你們喝着,他醉了,我先把他送下去。”
楊原再不好,也只能受他們原家人的欺負,要是遭了別人的戲弄,遭人看不起,受別人可憐的卻是二姐。
拽着楊原進了內廳,原沂放開手,任由楊原摔在地上躺着。
原沂出去找了兩個在府中幫忙的姑娘,讓她們把楊原攙回了客房,又找個人去通知二姐,說楊原喝醉了,怕他薰着二姐,所以先請去客房休息了。
做完這一切,原沂坐在廊道木欄上,仰面看着天上的月亮閉上了眼。月亮快圓了,皎潔的月光傾照在他臉上,原沂向眉心聚意,凌夜依然還在睡,只不過換了個姿勢,四仰八叉的躺着,這是凌夜第一次睡這麼久,疑問還在原沂的心中無法解開,凌夜不醒,他就無法知道。
明明已經到了生死一瞬,爲什麼他現在卻又好好的活着,凌夜也說了要去尋找新的人,又爲什麼沒走?
凌夜爲什麼,沒有放棄他,原沂迫切的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原敏大婚後十來天,凌夜終於睡醒了,醒來的動靜非常大,讓洗漱完畢準備出門的原沂站在原地停頓了很久。
凌夜正在地上打滾,扯着嗓門大喊:“好難受!!!好難受!!!”
原沂面無表情的等他發過這一陣牢騷。
凌夜喊完了才坐起來,十分不滿的看着原沂:“要是這種事還有下次,我絕對不會救你了,總這樣我犧牲很大的!”
原沂安然的走出門,跨出原府的門檻:“再也不會有那樣的事了。”
雖然時運這個東西是難說的,若是在遇見葷和尚那樣打定主意要殺人越貨的,即使是無辜的,又怎麼逃得了?
唯一不同的就是他會變強,變得更強,才能對這世間的不公欺凌指劍。
出了門,清晨有些人家已經打開了門,看見原沂便笑眯眯的打招呼:“原少爺,又去練功嗎?”
原沂看向那人:“是,楊大伯起來得好早。”
凌夜倒是驚奇了:“我睡了這段時間你居然在練功啊!”
原沂提氣跳過牆壁之間的缺口:“閒着也是閒着。”
走到了真寧邊緣,這裡有不少的廢舊房屋,原沂躍上牆頭,順着窄窄的牆邊快跑,練了十幾天,原沂已經練出了點門道,不僅能在上面健步如飛,從上面跑過連牆頭上的泥灰都不會掉下去。
一瞬間凌夜似乎都有點明白爲什麼公良閻每次都贏他贏得很輕鬆了,難怪有句話叫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吃苦吃得多的人,也格外的願意吃苦啊。
原沂武功的突飛猛進讓凌夜蠢蠢欲動,他如今醒了過來,一心都想奔着他的賭約去:“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凌夜的問題讓原沂停頓了一下,從牆頭跳了下來,站在牆下擦了擦汗:“我不知道。”如今原家的景況,他是唯一的一個男人了,所有人都翹首期盼着他接下來的作爲:“雖然大家都叫我三公子,但我已經算是原家的家主了,二姐的婚事剛剛了結,如果現在走...... ”
凌夜打斷原沂道:“就是得趁他們還叫你三公子的時候走!等他們開始叫你家主了,咱還走得了嗎!”
原沂沿着來的路往回走,沒有說話,他有他自己的打算,凌夜則瞪大了他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如墨的眼瞳在向原沂表達我正看着你呢!
原沂不說話凌夜急了:“你不說話什麼意思啊?!當初你怎麼不說自己要成爲天下第一大富商呢?富得號令天下英雄,皇帝見了你都要腿打顫,你要說那個願望我就和你一起做生意發家致富了!混什麼江湖啊!可你說了是要當濟世英雄的,想反悔?”
“我只是想先把事務打理好。”說起這個,原沂心裡也有負擔,二姐正懷着孕,把一切都拋給二姐,這擔子太重了。
“等你打理好?等你打理好你這輩子都脫不開手了!”凌夜終於覺得自己選對一次人了,可架不住他家事兒多。
凌夜又想到上次,自己選的江南鐵拳王站在玉樹臨風的公良家主面前那個熊樣,還有三招打敗鐵拳後那小子笑吟吟的給他行禮。輸了那麼多次,加起來都沒有那一次對凌夜的刺激大,如果不贏一次,他覺得自己就真的在公良面前擡不起頭了。他必須要讓原沂好好的履行他的俠義人生。
原沂沒有說話,一邊是原家的重擔,一邊是他說過的成爲濟世大俠,選哪一個都是對另一個的辜負。
負了二姐是無情,負了凌夜是無義......
無論是無情還是無義,他已經有了選擇。
走在石板街道上,原沂的腳步沉重了許多,回了原府二姐給他準備好了早膳,原沂看着桌上熱氣騰騰的白粥和幾樣糕點,和二姐開始顯露出痕跡的身孕:“二姐,你別總做這些事了,招個廚娘來吧。”
原敏擺放好碗筷在原沂身旁坐下:“招了個,爹孃都沒了,也不會做什麼精細吃食,正在教呢,過段時間就不用我做了。”原敏又想起一事:“這正開春,其它州調運了許多種子過來,齊大人正組織補救春種,許多閒田都一起種滿了,齊大人說要把閒田歸在原家裡,我拒絕了,我們家田已經夠多了,你覺得呢?”
原沂低頭吃着粥:“真寧有一半都是我們家的,收地不妥當。”
原敏見他低着頭,斂着眼的表情是以往在她面前是從沒有過的:“四弟?有心事嗎?”
原沂吃完了那碗粥,放下手中的碗,擡起頭看向原敏:“二姐,我和你說件事。”
“你說。”
“二姐,我欲離家,將原家的一切交給你。”原沂沒有將話說得婉轉漂亮,他要離家,他要將一切交給有身孕的她,做出這樣的決定,原沂沒臉面將任何一個字修飾得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