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雨後,失去生機的餘山又開始繁茂,在逐漸溫暖的春風吹拂下,餘山上長出了不少繽紛的野花。
荒涼枯竭的樹幹與生機勃勃的矮株花草讓餘山看起來那麼怪異的絕美,
凌夜總喜歡對原沂說他的事,或許不是喜歡對着他說,只是喜歡說,大部分說的東西都提取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原沂有時也會出聲讓凌夜別說話了,練功時會讓他分心。有時提到與比鬥有關的事,原沂便問他:“爲什麼選我。”
“我得贏公良閻一次啊,不然面子往哪裡放。”
“是我就能贏?”
“應該吧,因爲你和我以前選的人不一樣,我以前選過的人都和我和得來,你就不是。”
“哦。”原沂面無表情,他似乎知道爲什麼以前的人贏不了了。
“但你是最好的,因爲這一次我只選最好的。”凌夜在說服自己。
“......”
晨練完畢,原沂開始他每日重複的事,堅持不懈的尋找着他親人,不肯放棄任何一絲希望,
原沂走出了那條逼仄的死衚衕,有枯萎了的枝幹探出牆頭,原沂乾脆順着巷子,一家一家的敲門詢問。有的人家已經空了,有的根本不肯開門,願意出來的人聽完原沂那一長串的描述,答案都是一致的:“沒見過。”
天色漸黃昏了,沒什麼溫度的太陽落在西邊的山頭上,薄粉紅色的彩霞在天際暈染開,凌夜記着時間點道:“這是吃晚飯的點了,回客棧吧。”
原沂一心想着找到自己離散的親人,而凌夜開口卻是叫他去吃晚飯,他明白凌夜沒什麼錯,明白是明白,心裡憋氣卻是免不了的,原沂沉默着走回了客棧。
小二看見是他回來了,連忙上來招呼:“店裡桌子不夠了,你看你是站着吃,還是去和幾位爺說說,一起坐?”
今日不知爲何官差那麼多,零零散散的把所有桌子都佔了。
那邊的中年男人聽見,連忙制止,對着一旁一個人佔了一張空桌的年輕人道:“可別,唉小子你別一人佔一個桌,坐過來,把位置讓給小叫花子。”
原沂抿直了脣,他們同住一個客棧三個月了,這些官差一直都將他稱作叫花子,原沂知道他們的故意的,便不和他們辯說什麼。
人一挪,原沂就有位置坐了,青菜端了上來,原沂端着個海口大碗,有條不紊的吃掉了一滿碗的飯,立馬又盛上第二碗,凌夜十分看好他這樣的吃法:“多吃點多吃點,長個兒的年紀,矮了就不威風了,濟世大俠也得又高又俊。”
原沂低頭專心吃飯,半張臉埋在碗沿裡,動作不緊不慢的扒拉飯,正低頭扒飯感覺桌子震了一下,原沂從碗沿擡起頭,一位瘦高的年輕僧人坐在了自己的對面,他模樣端正俊朗,披着件暗黃的袈裟,眼中有着些邪氣,雙手合十:“小兄弟,不介意我佔個位置吧?”
原沂看見是個僧人打扮的人,他家中向來對和尚道士都很有禮,他自然也是耳濡目染,手中放下碗雙手合十回了他一個禮:“大師傅隨意。”
斂着眼打量了這僧人一眼,看他穿着,雖然穿着僧袍,但是褲腳卻是緊緊綁住的,布條綁了一圈又一圈,不像是念經的和尚,像是練武的武僧,原沂覺得奇怪,這個客棧裡有着朝廷的人不算什麼,他們是奉命而來,但怎麼會有這樣的江湖中人出現在襄樂,若是以往的襄樂,來往繁雜,出現什麼人都不足爲奇,但現在的襄樂應該不足以讓江湖中人來往。
這僧人一副安靜模樣,一雙眼睛十分有威懾力,他的身上帶着一種危險的感覺,原沂家中經商,父親是打算讓他接手生意的,所以早就教了他很多東西,雖說生意經還沒學到,但眼力多少有點,這種危險的感覺,是戾氣,父親告訴過他,有戾氣的人不可輕易招惹,因爲很容易一言不合而喪命,這樣的江湖中人出現在襄樂,莫非是襄樂有什麼事發生?
原沂端起碗,一副不經意的模樣隨口問道:“大師傅來襄樂做什麼的?”
僧人放下雙手,手掌搭在膝上:“聽聞寧州遇災,餓殍遍地,生命消逝如夢幻泡影,只有魂魄還盤踞在舊地,我特來引渡亡魂,盡綿薄之力。”
原沂是遇了這場災的人,聽見僧人這樣說,心中倏然對他升起了崇敬,又放下了碗,雙手合十:“大師傅慈悲。”
這人的確是有戾氣,也確實是個江湖人,但有一點,他也還是個和尚,若是他沒有當和尚的心,還俗蓄髮何其簡單。
小二給原沂又打了一盆飯上來,見原沂對面坐着個和尚,上下打量一番,看着不是化緣的和尚,是跑江湖的人。
“客官吃什麼?”
僧人很瘦,他略微擡起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緩聲道:“豬牛羊肉不論,有便端上來。”
原沂被嗆到了:“咳咳咳!!!”
小二避了避原沂咳嗽的方向,對着僧人道:“客官可對不住,咋們這兒受了災,開門做生意都已經很勉強了,都是爲了有個招待官爺的地方,沒肉食。”
“酒呢?”
“酒還有點,只是受了旱,一罈酒水都旱沒了大半壇,勁頭大,得兌水喝。”
“給我兌兩壺上來。”
“好嘞!”小二轉身就往後廚走。
原沂緩了過來,埋頭繼續吃飯,不去看那僧人,江湖中什麼奇人沒有,遇見個吃肉的和尚也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只是原沂前一瞬還把他當成一個心中有佛的和尚,轉眼就被推翻了,飯又半碗落進了肚裡,也許是沒什麼油水的原因,怎麼吃都不覺得飽。
原沂低頭吃着飯,突然聽見客棧外傳來車軲轆碾壓在石板,馬蹄踏動的聲音,聲音由遠到近,聲響實在是大,至少二十多匹馬,快到客棧的時候馬蹄聲停了下來,朝庭的人都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都不約而同的看着門口,和尚卻不看,吃着花生米喝着酒,眼皮都不擡一下,看花生米的眼神就跟在看佛經一樣。
先踏進客棧的是一個健壯的男人,他模樣英武,穿一身深色襖子,腰上左右別了兩個皮囊,露在囊外的只有黑黝黝的長手柄,看不出是什麼兵器,他一走進來,兩旁跟着的人也呼啦啦的涌了進來十幾個。
男人絲毫沒在意客棧裡的所有人,只對着跟着他進來的那些人豪氣萬丈的說:“去和店家借竈爐,吃了我們繼續趕路。”兩旁的夥計提着兩個大袋子就朝着後廚去了。
男人向內走了兩步,朝原沂的方向看着,定住了眼神,他身旁跟了個青年,男人朝着原沂一指:“去給那邊的大爺見個禮。”
原沂擡眼看了對面和尚一眼,起身就走,他吃飽了,而且也不想不小心被捲入什麼事件裡,那青年與原沂擦肩而過,走到和他年紀一般大小的和尚身旁抱拳:“相逢即有緣,鬼刀前輩。”
原沂從客棧裡走了出來才發現外面還站着二三十號人,街道旁排着五六輛馬車,上面都蓋着布,不知道是拉了些什麼,馬車上插着青色黑邊的鏢旗在春風中飄蕩,原沂認得出來是江湖第一的震遠鏢局,這個鏢局曾經和原家合作過,原家的商銀多數都是震遠鏢局保運的,從沒失過手,這便是震遠會是江湖第一鏢局的原因,凌夜還在戀戀不捨:“風雲際會,正是熱鬧的時候你怎麼出來了!”他生性喜歡湊熱鬧,有一段時間沒看熱鬧了,遇上了那種場面總想多看兩眼。
“吃飽了,所以出來了。”越是風雲際會的地方就越是危險,原沂年紀小也知道規避危險,可凌夜卻偏愛往這熱鬧的地方扎堆,麻煩越大越好,他實在是對凌夜這種愛招惹麻煩的性格不知道怎麼辦。
凌夜沒有察覺原沂這小子不耐煩的態度,坦然得很:“不練劍嗎?”
“我在找找,等會練。”
他走過發白的石板街道,碧藍的天空下更是顯出了襄樂的荒涼,青白的石板路,房屋和枯死的樹木是一樣的黑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