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之間氛圍讓對話充滿了硝煙味和僵持。
葷和尚坐上馬車,一甩馬鞭,準確無誤的同時打中了兩匹馬,兩馬並駕齊驅,慢慢的順着街道向前而去,結束了這樣的僵持,原沂沉默的坐着,不說話,只看着前方的路,葷和尚懶散的坐着,只是偶爾甩兩鞭子,只有楊二的聲音從馬車裡傳出來,他一直在說話,隔一會就要問一次原敏有沒有不舒服,或者問原家是怎樣的。
葷和尚全程只側眼看了原沂一次,那樣的表情似乎是覺得原沂有趣,眼神是帶着戾氣的興致勃勃,到了下午,太陽落下山頭,兩人已經出了襄樂,到了定平的邊界,這裡和襄樂的餘山很像,到處都是枯死的參天樹幹,黑褐色的枝椏向着天空延伸,地上卻是大片新長出來的綠油油的野草。
楊二還在說話,絮絮叨叨的藏着屬於他自己的甜蜜,原敏的情緒不算好,聲音輕輕的告訴他:“原家只是略有些錢而已,何況如今什麼都不是了,此次回原家,便是要振興家業。”
過了一會,楊二又問:“我要不要再取個的名字?”
原敏依然沒有什麼情緒起伏,只是輕輕的問:“怎麼?你不喜歡你現在的名字嗎?”
“沒有,就是...... ”
原沂坐在外面,靠在車廂上,仰頭看着天邊的雲彩,側頭看了緊閉的車廂門一眼,楊二想要個文雅好聽的名字,這樣至少不會一聽名字,別人就能聽出他的出生來,原沂一想到自己的姐姐的一生就交託到這樣的人手裡了,冷冷的在車廂外道:“叫楊原吧。”
楊二立馬在裡面迴應:“好啊!楊原聽着真好聽,還是三弟會想。”
原敏在車廂裡沒有說話,又過了一會,原沂聽見楊原在敲木箱子的聲音,楊原還在疑惑的說:“這是什麼。”
這一次,原沂聽見裡面的響動徹底的爆發了,怒罵:“我讓你好好照顧我二姐,讓你亂動了嗎!”
葷和尚聽見原沂斥責楊原,又側眼看了原沂一眼,略微坐直了身子,脣畔還帶上了難琢磨的笑意,夕陽淡淡的暮光映在他側臉上,他的笑甚至看着帶着些慈悲。
楊原被原沂嚇了一跳,他被一個年齡小了他整整一半多的少年嚇得話也不敢說了,一路終於安靜了下來。
凌夜剛睡醒就遇上原沂在吼楊二,實在是嚇了他一跳,楊二佔了原沂如花似玉的二姐,被吼兩聲也還是賺的,只是凌夜沒想到原沂說話也能那麼大聲,他還是第一次聽見原沂說話那麼大聲,肯定是真生氣了。
凌夜安慰他道:“原沂,你要真看不順這楊二,到了真寧把他做了也行啊!”只要他選中的人能順心,楊二的死活不關他的事。
原沂抿緊了嘴,他倒是想到了真寧就把凌夜給做了,收住了情緒,原沂簡潔的對着剛醒來的凌夜說:“葷和尚是截鏢的人,馬車裡用布蓋着的箱子就是貨物。”
“什麼?!”凌夜懵了一瞬,咬牙切齒:“你這倒黴勁!”
原沂靠在車廂上,滿臉若無其事,對凌夜說話的語氣中卻帶着悔意:“他在用我們三人做掩護,我看見葷和尚在找馬車的時候,我就應該明白,他就是截鏢的人。”
到底還是嫩了點,今早在馬車上看見那口被布蓋着的箱子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孑然一身行走江湖的和尚要什麼馬車,除非是他要運什麼東西,而能掩藏住這一點的,就是他們三人。
需要馬車的不是葷和尚,是要回到真寧原家的他們三人。
這正是那位官差對他態度怪異的原因,那樣的態度,分明是知道了一切,所以用那樣的眼神看他。
凌夜連連搖頭,覺得自己選原沂這倒黴孩子有點選出問題了,是奇才還是倒黴蛋?前腳才下山,後腳就攤上這樣的事了。這命途那麼多舛,是能當濟世大俠的料子嗎?
但後悔也晚了,原沂不好也是他選中了的人,湊合着用吧。
“那這事怎麼辦?你姐可還在車上,你也不能把她扔在這兒自己逃吧?”
太陽已經沉入西山,天邊紅霞褪去,天色開始昏暗,原沂看着遠方山邊最後一絲紅雲隱去:“不逃,既然他是在用我們當盾牌,他要動手也得找個名正言順的契機。”
凌夜覺得當下的情況真是難解:“你說唉!這和尚臉皮還薄,搶就搶了,還要維護自己的名聲。”
“熙熙攘攘,皆爲錢財名利,何況他這一手,仇家全讓徐少圖背了。”原沂現在才真的明白爹口中常嘆的這句話的意思。
又趕了一會路,天色已經完全暗了,前路昏暗,四面漆黑,葷和尚才停下趕路,把兩匹馬拴在了周圍的枯樹上,馬兒自低着頭咀嚼樹下新長出的鮮草,原沂從包裹裡取出乾麪餅和水罐,邊吃邊走動,他在馬車上待太久了,走一走,活絡一下筋骨,走到遠處的一顆枯樹下,原沂背靠着枯樹,手拿着乾麪餅大口大口的咬,咀嚼細了在慢慢嚥下,如此吃了半個乾麪餅後,再喝下半罐水就飽了。
葷和尚也走了下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走到了原沂的位置來,和原沂靠着一棵樹開始吃他的幹饅頭,一口下去就咬掉了半個,腮幫子鼓鼓的不停的嚼,吃了一個饅頭後,葷和尚冷着一張臉,明顯那個幹饅頭影響他的心情了,轉身又掏出個水罐,揭開蓋子後酒的純冽香氣就飄了出來。
看得出他是愛享樂的人,連這種情況都要帶着酒。
葷和尚喝了一口,發現原沂在觀察他,把酒罐遞在他面前:“小子,喝兩口?”
葷和尚之前表現出來的那種莫測都是僞裝,這人如今放鬆了神態,給人一種非常野的感覺,帶着戾氣的野。
原沂僵着一張臉看着葷和尚遞過來的酒罐,凌夜則在提醒他:“你別怕他啊!你得笑,你笑了就是在告訴他,你不怕他,拒絕也得笑着拒絕!踩着狗屎了還能笑得和撿了錢一樣,那就叫人心莫測了。”
凌夜話糙理不糙,只要笑容還在臉上,就拿不準底細,不敢輕舉妄動,危難時刻能否從容鎮定的笑着,更是能看出一個人的氣魄。
原沂笑着搖頭:“不了。”
葷和尚收回酒罐,仰頭咕嚕咕嚕的又喝了兩大口,收起酒罐擦了擦下巴,看向他:“怕你喝醉後我會殺了你姐?”
原沂的笑容一瞬就崩塌了,繃緊了臉狠狠的看着葷和尚:“你到底想怎樣?我沒得罪過你,爲什麼要把我們牽連進來!”
“小孩就是小孩,沉不住氣。”葷和尚拍了拍原沂的肩,原沂繃得更緊了,筆直的站着像根鋼樁。
“你出現的時機太好了,就像是爲幫我而來的。”葷和尚背靠在一根枯樹幹上,抱起雙手在回想原沂的出現,時機那麼的好,要離開襄樂的時間也那麼好。
“這般年紀,就受了這麼多苦。”
原沂退開半步,葷和尚在淡薄的月光下笑了笑,垂斂看着他的眼中露出森然:“人間多苦難,天道更無情,原齊小兄弟,我替你結束這一切吧。”
說罷原沂便看見葷和尚出了手,慌忙躲閃只聽見一股勁風在耳畔刮過,轉換步伐退避不及,一瞬之間葷和尚已經出了好幾招了,招招擦身而過,原沂提起了全部的精力才勉強避開,生死關頭,原沂轉身一個側讓,在樹幹上借力一蹬,躍上樹枝,和葷和尚拉開了距離。
葷和尚站在樹下,沒有追上來,當原齊答應和他同車而行的時候,他已經確信原齊是一個死人了,如今更不急着一時半刻,他不介意看將死之人的垂死掙扎。
原沂站在高處,俯瞰着葷和尚,他心跳得很快,氣也喘不勻了,轉頭看着在另一處的馬車,她二姐還在上面,或許現在已經準備休息了,或許已經沉沉睡去了,她有了孩子,楊原更是半點武功不會,若他一死,葷和尚接下來的目標就是她倆了。原沂深吸了一口氣,對着樹下的葷和尚道:“這是男人之間的事。”
“男人?小子你毛還沒長齊吧?”
原沂不理會葷和尚的話:“我姐是無辜的,別對她出手,到了真寧,我和你了結這件事。”
葷和尚仰頭看着原沂,嗤笑:“我沒見過躲樹上的男人。”
原沂提氣,跳躍而下,腳剛沾到地面,葷和尚的拳頭就直直的朝着他印堂而來,原沂兩手交疊去擋,勁力震得他雙臂發疼,順着這股力,原沂向後退開十幾尺,一邊退一邊搜腸刮肚的想要怎麼才能說服他:“葷和尚!你至今還穿着僧袍,真的半點沒把清規戒律放在眼裡嗎?!”
葷和尚似乎對原沂的質問很疑惑,笑看着他:“穿慣了。”
的確很可笑,連原沂自己都在這樣覺得,他在問一個喝酒吃肉還盜竊的和尚有沒有把清規戒律放在眼裡,可他怎麼能放棄這樣的一絲希望呢!
“我二姐是女子,有了身孕!楊原更是什麼都不懂,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不會知道,放過他們,你要殺人還是要滅口,到了真寧,奉陪到底。”原沂放下了承諾。
葷和尚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嘴角帶着嘲笑:“憑你的武功?年紀不大,口氣不小。”
原沂無畏的迎上葷和尚的目光:“我說過,這是男人之間的事!”
葷和尚看着原沂明明是隻沒長牙的奶貓,卻硬撐着假裝老虎的氣勢,好笑又有趣,他葷和尚最喜歡的便是趣事,何況,他的確不想殺一個對他無絲毫妨礙的孕婦:“好,這是我倆之間的事。”他就看到了真寧,這小子還能怎麼辦,看看他的骨氣到底能撐多久。
兩人說定了後,僵持了一會,原沂也不敢放鬆,不敢確定是不是真的沒有動手的意思了,葷和尚不理睬原沂的緊繃情緒,轉身就朝着馬車走去,原沂看着葷和尚的去向,快步走上前攔在他面前:“你幹什麼?”
葷和尚垂眼看着原沂:“不讓殺人,還不讓人睡覺了?”
“男女有別,你要和我姐睡一個車廂裡嗎?”如果葷和尚是個如假包換的和尚,原沂也不會攔他,只是葷和尚中的這個葷字,原沂一直都記得,這一刻格外難忘懷。
“不然呢?”
原沂看着到處都是的枯樹:“我倆睡樹上。”
葷和尚懂了原沂的想法:“我會對一個懷了孕的女人感興趣嗎?”
人心隔肚皮,誰知道?
“你把她當個寶貝疙瘩可以,但別以爲誰都對她感興趣。”葷和尚伸手攬住原沂的肩:“我葷和尚,酒、肉、女人,都不戒,對了,我也玩男人。”說完戲謔看着原沂:“這是咱們男人之間的事,是嗎?”
原沂被葷和尚攬在懷中一瞬就要出手了,但他剋制住了這樣的想法,他還打不過葷和尚。
凌夜都聽懵了,隨即原沂就聽見一連串的罵聲在自己耳邊炸開:‘草這王八羔子,連我的人都敢打主意!!等我能化形了,我弄死這和尚!’
凌夜這樣一陣大吼大叫,讓原沂有一半的氣都移到了凌夜身上,他又沉默了,不想對凌夜說什麼,面對凌夜他沒什麼好說的,連生氣也沒有資格,他怎麼能對自己的救命恩人心懷不敬呢。
他活在苦難中,觀望着一片安樂無憂的凌夜,這位鬼邪神明一樣的存在,最記掛在心上的也只是能夠贏朋友一場。
凌夜越發的襯托出他的痛處,原沂知道自己的心已經開始失衡了。
葷和尚摟緊一把後就放開了原沂,戲謔的看了原沂一眼,平地一躍上了樹枝。夜裡刺骨的春風吹在身上,原沂四處折了一大堆枯枝堆在樹下,轉身去車廂裡拿火摺子,輕敲了敲車廂門,楊原在裡面拉開了車廂門。
原沂注意到楊原在顫抖,伸手捏住楊原的手臂:“我姐休息了嗎?”
楊原戰戰兢兢的回答:“休息了。”
“把火摺子給我。”
楊原趕忙去翻包裹,也不敢弄大聲,怕驚醒原敏,摸索着找到了火摺子趕忙遞給了他。
原沂接過火摺子,緊緊的抓住楊原顫抖的手用力的一捏:“照顧好她,你明白嗎?”
楊原在黑暗中重重的點頭,原沂鬆開他的手,回到柴堆旁,生起了火,也躍身上了樹,躺在樹幹上,樹下的火帶來了一些溫度。
原沂另一邊的葷和尚,想起出手便斬了魏鏢頭一隻手的徐少圖,如果那時候魏鏢頭髮現了葷和尚是劫鏢的人會怎麼樣?是魏鏢頭殺了葷和尚,還是葷和尚滅了福源客棧所有人的口?
那時候他信誓旦旦的說自己沒動震遠鏢局的貨,一副誰敢說他劫了鏢,他就讓誰去見閻王的清白無畏樣,原沂當時還真的信了,想來想去,原沂覺得自己太稚嫩了,如果他嫺熟通透些,都不會到如今的地步。
他難以入睡,反覆不停的在想葷和尚的那些招式,到底要什麼樣的速度?什麼樣的動作?才能攻守兼備?不受挾制?又要怎樣?才能找出葷和尚的空門?那幾個招式原沂翻來覆去的想,在腦海中用不同的招式去接,可最多到十招,他就再也避不開了。
真寧一戰,要如何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