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原蔓又端了一盅湯來原沂房裡, 她神色疲倦,原沂問她怎麼了,原蔓說是沒休息好, 她將湯放下, 道:“我回去想了想我昨日說的事, 覺得有些不妥, 你在江湖上行走想來是自由自在慣了的, 你也長大了,想必心中也有自己的打算,終身大事還是要你喜歡最要緊, 若沒有喜歡的也不必勉強。”
“二姐?”原沂覺得二姐有些奇怪,莫非她察覺到了什麼:“二姐說的有何不妥還需想了又想今日特地又來說。”原沂拉住原蔓:“若是二姐都說不得我了, 這世間誰還能有資格說我?”
原蔓勉強的笑了笑:“我自然明白你, 只是怕你覺得有壓力, 無論你怎麼樣,二姐都相信你的決定。”原蔓抱着木托盤匆匆轉身走出了原沂的房間, 只留下原沂還在想二姐到底是怎麼了。
其中的曲折緣由原沂自然的想不到的。
令原沂想不到的還有真寧外將要踏入這座城的兩位來客。
綁着男子髮髻的瘦高女子依然穿着樸素的細麻布衣衫,她垂着的眼眸中有一潭死寂的黑水,裡面難得的映着星月泛起波瀾,和她同行的壯碩男子揹着一把大板斧,兩人牽馬走入真寧城門, 兩人都認真的看着路, 一言未發。
走過繁華街道, 兩人駐足在一棟龐大的宅院前, 高門之上懸掛的牌匾是漆金的兩字:
原府
“應該是這兒了。”揹着板斧的壯碩男子粗聲道, 他看向守門的家僕:“若是這裡有原齊,通報一聲, 錢氏兄妹前來拜訪了!”
家僕警惕的看着這對兄妹:“我不知道什麼原齊,你們叫錢氏兄妹是吧?我先去問問我家主人是否認識你們。”
通報之後,原沂跟着家僕走到門外去迎接他倆,而錢氏兄妹卻不進門,錢靈只擡眸看了他一眼:“我們是來道別的,見過了人就可以了。”說罷她轉身離去,錢剛也跟在她的身後走了。
家僕看了看兩人離去的背影,再看一看自家公子正定定的看着兩人的背影,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但原沂大概明白了,想來他們要去做很重要的事情,恐怕是最後一次見了。
不是他自戀自己對錢氏兄妹的重要程度,之前的三年中有一段時間他們是和錢氏兄妹一起度過的,稍微熟悉了一些自然就發現了,錢靈既不喜歡說話又怕生。
同行自然難免互相照顧,錢剛總是誇他溫柔,其實也說不上溫柔,不過是說話的語調與錢剛不同,做事也不容易急躁,可能錢靈的性格是容易對性格好的人有好感,漸漸的他也感覺得到錢靈對他好像有些意思。
後來沒必要同行下去了自然也就分開了。
錢靈始終沒把話說出口,應該也是明白他不會接受吧。
畢竟他對凌夜這麼明顯,也只有凌夜這一個當局者纔會傻到半點都看不出來。
不過話說回來,錢氏兄妹到底是要去做什麼,如今江湖上並沒有什麼風聲或異動,唯一能拿出來說的大事只有三年一次的武林大會將要開始這件事了,向來武林大會期間江湖肅平,這應該是江湖中最少事的階段了。
說到武林大會,原沂今年是參加不了了,因爲東陵無礙他先得罪了東陵家,後又因爲保護琴靈樞惹怒了北斗劍派,不能去的理由比去的理由多得多。
嚴煬固也傳密信警告過他,叫他不要再如此行事出挑,殺東陵無礙可以諒解,但保護琴靈樞得罪正道這種事卻不可以再有,原沂明白嚴煬固的意思,若是他再這樣繼續下去,他的人還沒入邪道,他的名聲就已經入邪道了。
嚴煬固作爲繼任在雲曉之後的奉令人,行事風格和雲曉截然不同,他行事嚴謹,喜歡面面俱到,所以縱然是原沂這個被封入了棋盒中的棋子,他也不忘聯繫督促。
三天之後,原沂收到了一封邀請的信箋,上面沒有署名,是邀請他赴三年一度的武林大會。
原沂手中捏着信紙沉思,武林大會是從不發這樣的邀請箋的,即使讓凌夜來看,凌夜的記憶中,也從來沒有哪一屆武林大會會發邀請箋。
能得到的只有一個結論,這個東西自然不是武林盟發出的,是私人發出的。
有人希望原沂能去參加武林大會。
那個人會是誰?
東陵家?
就算是要除掉他,難道要在武林盟的眼皮子底下動手?如果這樣做,對武林盟的挑釁成分更大。
原沂垂眸看着信紙,這封邀請箋的背後到底是什麼含義。
凌夜倒不怎麼在意:“天知道我們不知道的地方發生了多少事,我們去一去也可以,直接把這個在暗處盯着我們的傢伙揪出來。”凌夜伸出五指,做了一個抓住的動作。
之後一切都還在猶疑當中,原沂沒決定要去,也沒決定不去,就這樣又過了三天,門房又收到了一封潁陽捎來的信,抖開信紙,撒金的宣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姓名,全都是原沂認識的人,有些是打過一兩次交道的,有些是因爲巧合所以湊到過一起的,都是認識但不熟的人,這些人應該都正在去參加武林大會的路上了。
凌夜看了信紙整個人目瞪口呆:“哇,這種是怎麼收集起來的,我每天在你身邊都沒有記住這麼多人。”
原沂道:“更重要的是,爲什麼要寫這個給我?”
凌夜想了想:“你要不去就把這些人殺了?應該是這樣吧,不然幹嘛特意寫給你。”
“有可能。”畢竟他行走江湖這幾年,也沒有什麼生死相交可以拿來威脅的朋友,認識的人大多是萍水之交,唯獨一個心尖尖上的凌夜還整日都帶在身邊。
這些人雖然沒有可以使原沂爲之奔波的交情,但當那麼多無辜的人被寫在一張紙上,原沂不可能袖手旁觀。
這一點對方很清楚。
凌夜有些不滿:“爲了救他們上了盟山,他們也不會知道咱們爲了他們做了什麼。”
之後原沂又陸陸續續的收到了很多信箋,甚至有一個信箋上寫着錢剛錢靈。
錢剛與錢靈特意來與他道別是去參加武林大會?
原沂察覺到了一種怪異的氣氛。
而之後原沂又收了一分信箋,這份信箋筆跡和信紙都和以往不同,上面也沒有再寫人的名字,有的只有一行字。
‘武林大會乃死局,勿往。’
一封又一封的信紙杳然而至,已經不可能不去了。
而最後這份不希望他去武林大會的信紙更讓原沂感覺到了冷意,‘武林大會乃死局’若連武林大會都可以被當做一個局來玩弄,那麼操縱着這個棋盤的人,到底想對這個武林做什麼?
從原沂成爲暗閣的人那一天起,他就明白只要上了棋盤,就永遠的成爲了棋子,但他認爲自己是既在局內也在局外的棋子,三年前他還在局內,三年後的現在他在局外。
但現在好像不是這樣。
想要他前往的人顯然也並不認爲他在局外。
凌夜對此只能聳聳肩:“沒辦法,咱們只能上一趟盟山去看看怎麼回事了。”
不過幾天前原沂還覺得今年絕對不會有機會去走盟山的路,現在他們就已經要收拾行囊準備出發了。
山麓間的風景依然如三年前一般的好,與原沂懷着的沉重揣測不同,明麗的山澗連瀰漫的霧氣都消散了大半,路上的行人紛紛誇着今天的好天氣,說這次的武林大會一定會很順利。
路上也有些人注意到原沂的佩劍認出了他,小聲的交頭接耳這:“你看,是玉劍,是玉劍。”
以往都叫他玉劍君子,現在因爲他幫着琴靈樞逃跑事情,硬生生的把後面的君子給截斷了。
一路上他聽到了無數聲‘是原齊’‘是玉劍’對比起上一次上盟山的時候,他也算成名了。
到了山口,原沂倒是碰到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熟人,宿天鶴。
他左右都跟着弟子,看佩劍與玉穗,顯然已今非昔比,畢竟他如今已經是八方堂的堂主了。
在雲曉一劍結束正邪之爭之前,八方堂浴血奮戰,原本已經定位下任堂主的大師兄程無嶽不幸身亡,無論之前宿天鶴如何強調過八方堂不會由他來接手,可程無嶽死了,能挑起這個擔子的也只有他了。
三人碰了面,原沂與宿天鶴頜首示意,凌夜則只當沒看到這麼一個人。
宿天鶴知道凌夜無法原諒他,與凌夜打了個招呼便對原沂問道:“怎麼來了?”
這個問題估計是很多看見原齊的人想要的問的,在這個江湖上,等級高些的都知道他殺了東陵無礙的事,而惹惱北斗劍派的事,卻是連驛館打雜的小二都能把當時的情況說得有鼻子有眼。“”
原沂道:“有些事要解決。”
山門口的人打量原齊一眼,他們武林盟向來是與北斗劍派同仇敵愾的,不過現在是武林大會,他們與北斗劍派的關係也沒好到爲了他們亂了自己的場子,只冷冷的對原沂道:“參加比武嗎?”
“參加。”
凌夜也舉起了手:“我也參加。”
拿着冊子的人把兩人的名字記上,擡頭瞥了宿天鶴一眼,沒有問他。
雖然宿天鶴的年紀是可以參加的,但他的身份已經不適合了。
山門口的另一人三年前便在這裡迎接過原沂,如今再見心情有些感慨,便順嘴一問:“此次玉劍的弟弟爲何沒來?想來他如今也已經今非昔比了。”
凌夜楞了一下:“弟弟?”
原沂第一反應想起的是原昶,隨即纔想起,他三年前在山門口新得的那個弟弟是‘原隨’
玄門隨心
原沂道:“他今年應該不來了。”
提起隨心,凌夜也道:“不知道他在王城過得好不好?”
這就不得而知了。
往裡走了幾步,又碰見了林浩風,他正跟他師傅孫立志站在一塊,瞧見他倆走過來,林浩風灰幢幢的雙眼落在原沂手中的玉劍上。
凌夜尷尬的摸了摸鼻尖,沒有說話。
林浩風對原沂說的第一句話同宿天鶴說的話一模一樣:“怎麼來了。”
顯然大家無論怎麼看,原沂都不是應該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