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一開,椒房殿的內侍就將李皇后的信送到了護國公府。門房見是宮裡的公公出來,連忙開了門將內侍接了進去,送至二門。唐氏的陪房丁貴家的領了內侍又到唐氏房前。唐氏纔將將起身,正由小唐氏服侍着用早膳,聽得李皇后來信,婆媳兩個心中都是咯噔一下。小唐氏親自出來從內侍手上取了信,回身交在唐氏手上,唐氏將信看過,臉上由白轉紅,而後又轉成青色,一拍桌子道:“國公爺在哪裡!”
護國公李源昨夜歇在新納的小妾胭脂房中,叫唐氏使人從被窩裡拉了出來,匆匆趕了來,見唐氏臉色鐵青,他倒是略有些懼內的,不由偷眼去看小唐氏。小唐氏只衝着他搖頭。唐氏將李皇后寫來的信擲在李源面前,哭道:“當年是你心心念念地要用女兒去搏前程,如今你瞧瞧!可憐我的大郎折在了裡頭不算,如今我的阿媛叫高氏那個賤人欺負得站不住腳!你若不能替阿媛出了這口氣,我就同你把這條老命拼了,左右大郎死了,我活着也沒什麼意思。”
李源叫唐氏當着滿屋子的丫頭們夾七夾八這一頓罵,老臉上就有些掛不住,花白的鬍鬚也有些顫抖,把剩下的獨眼一掃屋內,他是久歷戰陣的,身上自然帶着殺氣,這一眼掃過,將唐氏屋內的丫鬟們唬得頭也不敢擡。李源這才撿起信一瞧,臉上也頓時鐵青,將信拍在桌上道:“高氏這個賤人!真當我李家沒人了嗎。”
唐氏就朝他臉上啐去:“呸!你還有臉說,我當時就跟你說高氏留不得,是你說的高氏家裡幾個微末小官,不值得什麼,就是生下兒子也是庶出。如今呢?!如今高氏兩個哥哥靠着她當年裙帶都當着實差,一個是赫赫揚揚的吏部侍郎!一個做着威風凜凜的將軍!高氏又有兩個兒子撐腰,可不猖狂起來了!要是叫她兒子當了太子,我們殿下還不知道有沒有地方站。”說了又哭。
李源冷笑道:“不過幾個狗屁官,值得什麼,當年,”話到嘴邊想起屋裡還有人,也就嚥下了,只道,“你只管給女兒說,叫她好好籠絡住那個謝氏,若是謝氏不上道,她殿中不還有個姓凌的嗎,將她也擡舉上去,我只不信這兩個都不能生。總得阿媛膝下有個一男半女,我們纔好說話。”唐氏冷笑道:“我還用你說,昨日見女兒,我都與她交代了。那個謝氏還罷了,左右等她生了孩子就沒用了,倒是高氏,就這麼放她過去,我只咽不下這口氣。“李源就把小唐氏看了眼,問他:“二郎呢?”小唐氏見問着自己,忙過來答話:“世子在房裡看書呢。”
護國公世子李彰武在西南一戰役中戰死,其妻阮氏當時懷有身孕,李彰武戰死的消息傳來,阮氏驚痛過度,小產而亡,只遺下一女,今年也有十二三歲了,雖也有兩個兒子卻都是庶出。世子即亡,又無有嫡子,護國公的爵位總要傳下去,李源同唐氏只得兩子一女,這世子的頭銜就落在了次子李敦武頭上。李敦武爲人甚爲平和,其父其兄都是戰將,獨有李敦武,名字裡雖有個武字,卻是走的文路,如今在兵部當差,也是個閒職,平日裡也不大上衙門的。
李源心愛長子幼女,對這個次子不大上心,不過是死了寄予厚望的長子,又沒旁的兒子,才爲李敦武請封世子,心上總是遺憾,這時聽着兒媳婦說在房裡看書,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冷笑道:“看書,看書,我李家一世英名都要折在他手上。你回去叫他滾倒外書房來見我。”
小唐氏同唐氏是嫡親姑侄,就是沒嫁給李敦武前也常在護國公府進出的,無如護國公此人殺氣甚重,小唐氏打小見着這個公公兼姑丈就怕,見他生氣,更是頭也不敢擡,低聲答應了,飛快地出了門。
唐氏見小唐氏避貓鼠一般地跑開,倒是怪着李源,因道:“阿嬌是個好孩子,你沒事嚇她作甚。”李源卻道:“她都嫁進來幾年了,可有生下一兒半女?還攔着二郎不許納妾,這樣不賢惠嫉妒的婦人,若不是看在是你內侄女的面上,我一日也容不得她。”唐氏叫李源說得臉上微紅,勉強笑道:“孩子們還小,國公爺急什麼呢?阿嬌嫁來前,我們也答應她父母,十年無子纔好納妾。”李源冷哼了聲:“你家哥哥若是懂點事,就該知道此一時彼一時,當時說的話,如今做不得數。”
當年唐氏答應自家哥哥嫂子這個條件時,李敦武還不是護國公世子,幾時有兒子倒也不急,如今李敦武已是世子,自然是着緊要兒子,唐氏心知李源說得沒錯,又不願違了自己的諾言,只得拿旁的話來說,只道:“國公爺你先去書房商量,我這裡再給阿媛寫封信,叫內侍捎回去,也好寬寬阿媛的心。”
李源如何不知這是老妻不願再談的意思,到底他年輕時在戰陣拼殺,全靠唐氏家裡家外的操持,李源也知恩,不肯和老妻破臉,又想二郎素來怕自己這個父親,只需壓着兒子答應了,便是老妻也不好說什麼,也就罷了,在唐氏這裡用了些早膳就出來了。
李敦武聽着父親找他,早早地到了外書房,看着李源進來,趕忙過來請安:“父親早安。”又伸手要扶李源,叫李源一手揮開了,只問他:“你告訴我,你在兵部可學着什麼了?”李敦武臉上微微一紅,道:“父親也知道,兒子這是個蔭職,不用坐班的。”李源就冷笑:“我竟不知兵部右司兵部司員外郎是個蔭職。”李敦武垂手立在李源身邊,低頭道:“是。兒子無用。”
外頭喊的一路大軍多少人馬不過是哄着門外漢的,懂門道的,只看糧草軍備戰馬來推測人數。而糧草軍馬調度,正是兵部司的事。但凡他要伸一伸手,職方司裡的人總有許多借口攔着他,不叫他插着手,他又能如何?
李源瞧着李敦武這個模樣,氣就不打一處來,順手操起擱在桌上的一柄劍連着劍鞘,劈頭蓋臉就往李敦武身上抽去,打得十數下才罷手。李源素來是個暴烈的,故此書房中的師爺,小廝們都不敢來勸,看着李源自己罷手了,這纔上來勸李源的勸李源:“國公爺,新年裡呢,動不得手。”哄李敦武的哄李敦武:“國公爺是將軍脾性,他老人家問着話,世子爺答了就是,如何招惹國公爺生氣,世子爺過去陪個不是也就罷了,父子倆哪有仇怨。”
李敦武叫人推了兩下,這纔過來給李源賠罪,李源見他不情不願地模樣,冷笑道:“勞動不起世子爺賠罪!七日後開衙,你將高鴻麾下人馬查一查,就算你有孝心了。出去,我不耐煩見到你。”
高鴻,昭陽殿高貴妃的次兄。李敦武默默地行了禮,就退了出來,回在房中,小唐氏過來接着,看李敦武頭臉上幾道青紫,眼圈兒先紅了,走到門前叫丫鬟去打水,自己又回來,看着李敦武落淚:“國公爺如何下得了這個手。”
李敦武冷笑:“父親叫我去查高鴻。高鴻雖是靠着貴妃上去的,手上若是沒有幾分能耐,也不能在幾年內升到歸德將軍這個位置。我貿然去查他,能不能查出來還是兩說。哼哼。父親這是嘗着了一次甜頭,昏了頭。也不想想,若是這次將我折了進去,他可還有沒有嫡子。”
小唐氏拿着帕子輕手輕腳地替李敦武擦傷,聽着他那些話說得不明不白,就住了手。他二人是表兄妹成親,打小兒青梅竹馬的,自然親厚,小唐氏因問:“世子爺說的什麼甜頭?”
李敦武是叫李源當着師爺和小廝的面打了,自覺顏面掃地,一時激憤,倒是說漏了嘴,便道:“你聽岔了。”小唐氏分明聽得清楚,可見李敦武不肯認,她性子溫婉,不愛與人相爭,也就道:“是,妾聽岔了。”又替李敦武擦臉上藥,好在尚在新年裡,護國公府的傷藥又是上好的,到得初八日開衙辦差,李敦武臉上的傷也好得七七八八了。
李敦武雖有怨言,倒也明白,李源查高鴻是爲着自家姐姐,雖有些風險,好在查軍籍是他兵部司份內的事,倒是沒人爲難他,一通查下來,高鴻麾下的軍戶約有三千餘人,其中便是有吃空餉的,只怕也多不到哪去。到底畏懼李源,還是悄悄將名單抄錄了份,袖回了家,交在了李源手上。
依着李源的盤算,倒也沒想着這麼一查就能查出高鴻多少不法事來,不過是想籍機敲打敲打高貴妃罷了,偏高鴻這人倒是乖覺,知道自己這個將軍不過是虛銜,三千多軍戶還是上司瞧着自家妹子的面撥下來的,倒也安分,不敢動作。李源按着名單悄悄查下來,纔不過四五十個空餉,哪裡說得響嘴,只得罷手,另想法子。
只是李源從來只把精力放在培養長子李彰武身上,倒是養得這個兒子允文允武,無人不誇,偏折了。反是李敦武因不用襲爵,打小李源沒把心思擱在他身上,只照着一般勳貴子弟養大,雖不是個紈絝,臨時做到世子位上,不免在見識和處事上就差了些。他身份引人注目,一舉一動都有人看他,這回他私查高鴻的事就有人留意了,悄悄去回了兵部尚書樑醜奴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這章不是過度章,其一,高貴妃和李皇后的矛盾會因爲這件事進一步激化。其二,今天的甜頭,是日後的重頭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