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們的好奇心從來都旺盛,不然也不會整日價東家長西家短地聚在一起傳說。更何況聽着這人有兄弟在宮中當差,能知道宮中□□。哪個百姓不好奇他們頭上那個皇帝整日價在做甚的,只是無從打聽罷了,這會子聽着有人的兄弟在宮中當差,能知道秘辛,都圍攏了過來。
有個四十來歲的男子人雖隨着人羣擠了過來,臉上卻是個不相信的模樣,啐道:“是個人都說他有親眷認得貴人哩。我也好說我侄女夫家二嬸子的孃家侄女在娘娘身邊哩。”這一圈繞得衆人笑了起來。就有人接口笑道:“得你們倆都認識貴人,我們是認不得的,不若兩位說來我們開開心,可你們不能看着咱們心熱就哄咱們。”這話說得無人不笑。
前頭誇口的那個想哼了聲,道:“我哄你們有甚好處?你們想聽啥?!”
說來如今也算四海昇平,百姓們安居樂業,並不很爲着生活辛苦,纔有閒情湊個熱鬧,聽着這人誇口,擠在最前頭的是個瘦小的漢子,聽着這話,怯怯開口道:“宸妃娘娘是不是和天上神仙一樣好看。”這話倒是問到衆人心裡去。
宸妃的出身並不曾瞞着人,都知道她父親原先不過是個商人,家中也不是鉅富,以采女入宮,就這樣的出身,不過五年就將從前的皇后逼到了絕境,竟詛咒起皇帝來了,以致送了閤家性命。這樣的宸妃真像是戲文裡的演的那些妖妃,手段這樣厲害,如何不叫街頭巷尾的傳說,是以聽着那瘦小的漢子出口打聽,自然都有興趣。
先頭那人不動聲色地與後頭那人換了個眼色,方道:“宸妃娘娘那樣的貴人在她身邊服侍的,哪個出去不叫人奉承,只可惜我兄弟沒福氣伺候。”
後來那人就接口嗤笑:“你別是不知道罷。”前頭那人聽着這話,站了起來,將手在桌上一拍,怒道:“哪個不知道!你們知道故大將軍沈如蘭麼?”
沈如蘭雖死了□□年,因沈家遭遇慘烈,倒也叫人憐憫,在京中倒還有很有人知道,果然就有人接口道:“好端端地說宸妃娘娘,你說甚沈如蘭哩。“那人哼了一聲:“我那兄弟,從前見過沈將軍父女,沈家大姑娘的面目,生得與宸妃娘娘脫個影一般,不知道的,還當着是嫡親姐妹哩。”
沈家大姑娘和宸妃娘娘像是嫡妻姐妹?莫非宸妃娘娘就是那沈家的姑娘?若是如此,那當今的膽兒也真夠肥的,敢留着這麼一個女人在身邊,哪日宸妃娘娘想起舊怨,可是要出大事的。衆人面面相覷,一時都不敢出聲。
後頭那人看着衆人噤聲,把鼻子一哼,冷笑道:“你這話是甚意思?宸妃娘娘是沈家姑娘?也不怕風大扇了你的舌頭。你當聖上是傻的麼?還你兄弟見過沈將軍,你兄弟知道沈將軍府大門朝哪裡開麼?你知道沈家有幾個姑娘麼?”說着又豎起一根手指來,“沈如蘭就那麼一個親閨女。”
前頭那人臉漲紅了,硬着脖子道:“我只說像,可沒說是,你休要這樣攀誣我!”說了竟是拂袖而去。看着這人走了,後來那人還哼了一聲,與衆人道是:“你們也瞧着了,那個人不知從哪裡聽着一句半句就來出顯擺,扯不下去知道溜,倒也是個機靈的。”
這倆人前後一做戲,便叫人覺着後來這個十分可信,衆人一邊滿口地稱許他是個有真消息的,一邊將此人圍得更緊了。一時七嘴八舌問起來,有問皇帝相貌的、有問皇帝愛個什麼的、也有問宮中其餘妃嬪們事的,許是叫前頭人那句宸妃酷似沈家大姑娘嚇着了,竟就沒一個人再問,饒是這人有意將話頭慢慢引向宸妃,也會有人出來將話岔開。一時間這人竟是束手無策,眼瞅着再說下去倒是沒個收場,只得推說家中還有事,站起身來出去了。
他這一走,聚攏的人羣漸漸地就散了,也有兩個漢子,從人羣中出來,一前一後地向外走去。
到得大街上,瞅着左右無人,兩人才聚在一塊兒往城西行去,到得一間雜貨鋪子前站下腳,一個往裡一走,另一個卻是進了雜貨鋪子邊一家筆墨鋪子。這兩家鋪子外頭看着門臉兒都不大,裡頭貨色也平平無奇,可兩家都是前店後住家的格局,叫一掛布簾子隔開了。
進得雜貨鋪那漢子,只滿口嚷着:“掌櫃的!前兒你賣與我的香油,我媳婦說你摻了水,連着狗也不要聞!今兒你不給我講個明白,我再不能罷休!”
這樣的小店通常僱不起人,都是掌櫃自家看着,聽見有人喧嚷,連忙過來賠罪。那掌櫃五十來歲人,中等身材,花白頭髮,一笑起來,臉上滿是皺紋,只說是:“昨兒忙昏了,給您打錯油,小老二再給您打過就是,您恕罪,恕罪。”那人一路嘟囔着隨着掌櫃進去,又引着這人往簾子後頭去。
進得後院,便看見一個小院兒,用圍牆與隔壁隔斷,偏又有兩間青瓦房是依着圍牆而建,偏隔壁也是一般格局,如此一來兩幢青瓦房倒也相鄰。待得進了後院,漢子便將臉上倨傲的神色收了,衝着掌櫃一彎腰兒,賠笑道:“老爺子真是神機妙算,算準了有人要拿着娘娘身世說事哩。”說着便將那兩個自稱宮中有親眷的人的話學了一般。莫看此人相貌帶些粗魯,心卻細,竟是學得一字不差。
掌櫃的聽了,冷笑道:“一個男人家弄這些小巧手段兒,他趙家的氣數也不過如此。”漢子笑道:“到時趙家的江山由將軍的後嗣來做,也算是改天換日了。”掌櫃的臉上帶出些笑容,摸了頜下花白鬍須道:“休要得意!如今不過是我們在暗皇帝在明,才叫我們得了這些好處,若是一時不慎,叫皇帝起了疑心,哼哼,只怕是死有期。咱們久受將軍恩澤,爲着將軍捨命也是應該的,若不能替將軍復仇張目,萬死莫贖。”
漢子叫掌櫃這一番話說得再不敢笑,端肅了神色道:“是。”掌櫃走到一個大缸前,移去了蓋子,舀了兩勺香油裝在一個瓦罐中遞與漢子,只說是:“回去罷,將咱們聰明能幹的二殿下看住了,別叫娘娘一個人辛苦。”
那漢子恭恭敬敬地道了聲是,雙手接過瓦罐,轉身走在前頭,掌櫃隨後而行。到得店門前,掌櫃又翻轉臉皮,做出個誠惶誠恐地模樣對着漢子賠罪,漢子瞅了眼四周,大聲道:“再有下回,我把你鋪子也砸了!”言畢,氣勢洶洶地摔門出去,到得店外,便看着筆墨鋪子裡也出來個人,正氣哼哼地道:“你們恁地不會做生意!便宜些賣給我又能如何?賣了與我,你們也好早些去進新貨,豈不是便宜!”正是他的同伴。
筆墨鋪倒是有個小二,聽着方纔趕出去的人喧嚷不休,到底年輕不能忍氣,還追出來道:“五十文一支的筆,您老十文就想拿走,還只買一支,真是好大生意,我們掌櫃一家子可靠着您賞飯吃哩!”
那人臉上通紅,把個手指着小二,滿口說着:“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卻拿眼梢瞧了眼漢子,兩個眼神一對,又把臉轉開,漢子擡腳先走,由得那人繼續與小二爭執。
又說景和原是安排了兩個人往民間去傳說玉娘身世。他也知道利害,並不敢直說玉娘即是沈昭華,盤算着將此事往鬼神之說上引,只說是沈家姑娘的鬼魂附在了宸妃身上。妙齡女子夭亡,冤魂不息,附在旁人身上歸來複仇,莫說是民間傳說,便是唐人傳奇裡也有好些個。
這樣的故事,愚夫愚婦們即愛看自然也愛傳說,只消給他們一點子暗示引誘,由他們的口中說來,還不知要衍生出多少稀奇古怪的話頭來。民間言論真要到了上達天聽的程度,早在民間沸沸揚揚了。宸妃身上有了這樣的故事,便是朝臣們不問宸妃來由,乾元帝還如何立她爲後?
景和之所以要從民間下手,是因爲流言若是從民間傳揚開的,就難追查甘願,傳得越是熱鬧,越是難查起源。景和本以爲自家這個盤算也算精妙,玉娘雖有智計盤算,到底是深宮婦人,手上能用的人脈不足,就是有所預判,也沒有許多人手能安排周全,卻不想他安排下去的人竟是鎩羽而歸,待要再鋪排一場,乾元帝那裡又有旨意下來,卻是乾元帝終於封皇長子景淳爲晉王,皇次子景和爲吳王,享郡王俸。又令工部以親王規制建造王府,着宗正與禮部監製籌備郡王郡王妃冠服、儀仗等。
景和接着這道旨意,心上便是一沉。大殷朝立朝以來,皇子早些的十一二歲就好成婚封王,晚些的在十五六歲也都封王開府了,他還罷了,景淳卻是算是極晚了。從前乾元帝那裡只壓着不動,便是朝臣屢有進言,乾元帝也只擱置不理。這會子忽然就要給他們兄弟兩個賜婚封王開府,分明是爲着立玉娘爲後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