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騰自是知道阿嫮心中的苦痛仇怨,可自阿嫮到乾元帝身邊,別管着乾元帝是爲着什麼,待阿嫮說是愛若珍寶也不爲過,趙騰身爲乾元帝近臣一清二楚。
今日的情景更叫趙騰瞧在眼中,固然乾元帝對阿嫮關切愛憐溢於言表,阿嫮竟也不是絲毫無情的模樣,想來人心本非草木鐵石,叫乾元帝這樣日日暖着,哪能不打動一二。可這樣的恩怨糾結,到日後便是叫阿嫮報得仇怨,她又怎麼能歡喜?
可憐趙騰牽掛阿嫮已成執念,見着這個情景自是觸動心腸,一時竟有若是阿嫮報復了護國公便收手,以後安心呆在乾元帝身邊,日後生下太子,傳得大位,就是沈將軍地下有知也能安慰,阿嫮這一世也好苦盡甘來的念頭。
只趙騰知道以阿嫮的性子,傲然倔強,寧折不彎,如今已踏出了這一步,自是不肯輕言放棄,方纔那些不過他的癡心妄想,看着乾元帝與玉娘共騎的背影,悵惘難言,出得會神才驅馬趕上。
卻說皇帝出行自有御醫隨駕伺候,乾元帝前頭命內侍快馬趕回,宣御醫往帳殿等候,待得昭賢妃回來好即時請脈。玉娘這裡,乾元帝怕她才醒,快馬顛着,故此自己帶了她緩轡在後。回到營地,乾元帝抱着玉娘踩着侍從的背下了馬,早有內侍們圍上去接駕,玉娘見狀,掙扎着就要下地:“聖上,妾自家走得。這許多人,叫人看着還以爲妾沒規矩。”乾元帝卻不肯鬆手,道是:“怕什麼,我答應了就是體統規矩,看哪個敢囉嗦。”
原是在乾元帝心中有個計較,玉娘懷景琰時也是這般受了驚嚇暈倒之後才診出的喜脈。今日看着玉娘叫只狐狸嚇暈,他們之間素又恩愛纏綿,乾元帝心中隱約就有了期盼,只望這回也是個“驚喜” ,是以不敢將玉娘放下,只怕動了胎氣。玉娘見乾元帝執意不肯答應,只得順從。
御醫早候在帳殿門外,看着乾元帝抱着昭賢妃大步過來,忙翻身跪倒,以頭觸地,請安道:“臣御醫署御醫孫迎香候駕。”
乾元帝點頭:“賢妃好端端地暈了,你來瞧瞧可要緊不要緊。”一面抱着玉娘進了帳殿,孫迎香從地上起身拎着藥箱趨步隨在乾元帝身後,直跟進了寢帳。
玉娘這一暈,隨駕的宮人得了消息都在寢帳內等候,看着乾元帝抱着賢妃進來,齊齊跪倒接駕。待得乾元帝輕輕地將玉娘放在錦榻上,秀雲等立時過來,服侍着玉娘摘去帷帽,扯了錦被與玉娘蓋至胸口,這才退開,留餘地與孫御醫診脈。
御醫署的御醫太醫們慣常伺候宮中的貴人,哪個不知道合歡殿昭賢妃是聖上眼中唯一一個得意人,是以診脈也格外小心謹慎,左右手換了又換,又請昭賢妃張了檀口,瞧一瞧舌苔,又細問了平日飲食,望聞問切,一點不敢馬虎,可得出的結論竟是昭賢妃素日思慮過多、胸次不通、肝氣鬱結,以至於鬱氣沉於肺腑,不能消化飲食,這才一受驚嚇便至暈厥。
昭賢妃之得勢得寵,朝野哪個不知道?乾元帝除着合歡殿哪裡也不去不說,連着皇后都叫她擠兌得龜縮在椒房殿中出不來。若是這樣還胸次不通、肝氣鬱結,其他無寵的妃嬪可還活不活?皇后叫個妃子欺負成這樣,更該一根繩子吊死了。可這樣的結論,莫說是孫迎香自己都有些不敢信,就是信了也不敢說。只瞧聖上瞪着自己的神色便知道,若是他敢說賢妃“肝氣鬱結,心緒不暢”只怕立時就要得個庸醫的考評。叫聖上下這個評語,他還如何在御醫署立足?
是以孫迎香想了想,先背了一大篇的脈理醫書,方道:“娘娘先天稟賦柔弱,又勞了些神,以至於血氣不暢,故此驚厥,只消服些理氣降鬱的藥調理調理便可告無礙的,臣這就擬方子來。”這也是御醫的看家本領,若是有貴人的病因有妨礙。不便直說的,只揀與病症沾邊的病來做由頭,方子卻是按着實際上的病症來。
乾元帝見玉娘並不是有了身孕只是受驚過度,心上隱約有些失望,可到底心愛玉娘,看着她沒大礙就當是好事,也就點了頭。孫迎香從地上站起,彎着腰退到一旁擬方,乾元帝過來坐在榻邊,握着玉孃的手道:“好孩子,你聽着御醫的話了?不過是隻死物,沒事了,很不用怕。”
玉娘聽說,只得強笑道:“妾看着一地的血就怕了,都是妾膽小,攪了聖上的興致不說,還累聖上替妾擔憂,妾怎麼心安呢?”乾元帝在玉娘雪腮上輕輕拊了拊:“你還是個孩子,見着血自然會怕,如何怪得你?倒是我大意了。”玉娘聽着乾元帝這番說話,竟是無言可答。
一時孫迎香擬了方子來,交在昌盛手上,昌盛再交予乾元帝。乾元帝看過,他也略通醫理,看着與孫迎香所說符合,有陳皮、橘紅、木香等理氣化瘀的藥,也有當歸、川芎,阿膠等調理滋補的,瞧着倒是對症,便道:“賢妃若是能好,朕記你一功。”
孫迎香忙跪倒謝恩,這才恭恭敬敬地退下,到得帳殿外,長出了一口氣,原是他那是張保命方,不見得如何有效驗,卻是吃不壞人的,誰叫昭賢妃是心病,素來心病還要心藥醫,非醫者能力所逮。他這裡一面舉袖抹汗一面低頭思忖,卻不想正與人撞了個正着,還不待他擡頭查看,就聽着個尖細聲音道:“你走路也不瞧瞧清楚,撞着了二殿下,可知罪?”孫迎香聽着二殿下便知是皇次子,只得跪倒請罪:“臣魯莽。”
卻是景和知道乾元帝帶了昭賢妃去獵鹿,一時就有爲他人做嫁衣裳的懊惱,只他也是個十分機變的,纔想着到差不多的時候就攜了兩個侍從在林外等候,以期與他父皇做個偶遇。不想沒過一個時辰就聽着乾元帝的內侍回來嚷說是昭賢妃暈了,急着宣御醫。景和聽着這個消息,在他的帳中便坐不住。
要說昭賢妃出去時還好端端地,聽着內侍口氣也不象遇着了什麼事兒,如何就暈了?雖景和要過年才年滿十五,可是宮裡長大的孩子心智都較之尋常人懂事,且景和更是成熟,聽着昭賢妃好好兒的自己暈了,又聽乾元帝急急地抱回來十分上心,想起昭賢妃專寵,一時竟是想歪了去,只以爲昭賢妃這是有了身孕。
若是叫她這胎得個兒子去,她就是兩子傍身,日後還能有他什麼事兒!只怕連邊也捱不上了!想在這裡,景和哪裡還沉得住氣,立即就出了寢帳,到底不敢湊到乾元帝帳殿前,只在營中走動等候,看着御醫從帳殿出來,一壁走一壁低頭抹汗,便迎了上去,故意與孫迎香撞在了一起,在內侍出言訓斥之後,便由景和做個好人,先將孫迎香扶起,又叱道:“孫御醫一時沒看清也是有的,並不是有意衝撞,如何到了你這奴才口中就成了罪名?還不閉嘴!”又向孫迎香笑道:“孫御醫這是請完脈了?”
西山大營能有多大,且昭賢妃宣御醫也攪得興師動衆,故此孫迎香也不奇怪這位二皇子是如何知道的,便回道:“回二殿下,臣請完了。”景和點頭道:“聽聞昭母妃忽然得病,父皇十分着急,不知要緊不要緊?”孫迎香微微擡頭瞧了景和一眼,復又低頭回道:“回殿下,無礙。”
景和聽着“無礙”兩字,眉頭就跳了跳:病不重也是無礙,有孕也是無礙,到底是哪個?到底不好追問,只得點頭笑了笑,緩步踱開,強耐着性子在行營中走了回,便回到自家帳中,提筆與陳淑妃去了封信,瞧着不過是封問安的,信中卻是將昭賢妃暈倒的事與產陳淑妃提了筆。
景和與陳淑妃的信寄出的同時,合歡殿的內侍總管金盛也送信來於昭賢妃。
卻是高貴妃終於在合歡殿外出的必經之路旁的山洞裡安排了兩個宮娥,趁着辛夷與蘅蕪兩個經過,將高貴妃與她嫂子徐氏兩個演練安排了許久的那番話說了出來,只說是高貴妃如何冤枉,陳淑妃如何老辣會扮好人,從中漁翁得利。裡頭有句話兒倒是很要緊,說的是:“你還當着她是好人呢!她要真是個無能的,如何能在咱們娘娘的眼皮子底下得了二殿下去,還將二殿下養大了,哪裡是個軟糯無能的。如今咱們娘娘可是叫她害苦了,下一個只怕就是賢妃娘娘了。莫忘了,二殿下可是快選妃開府了。”
辛夷蘅蕪兩個聽着這話,也不往前走了,立時趕回了合歡殿,尋着金盛與珊瑚將聽來的說話與他們知道。到底是乾元帝身邊出來的,也有些見識,又說是:“奴婢也疑心着是她們故意說與奴婢等知道的。只是奴婢以爲,也不是全沒道理呢。更說句實話兒,便是真冤枉了貴妃也沒什麼,只怕是放過了真兇,回過頭來,倒叫她再咬一口,到時懊悔可就來不及了。且那二殿下可真要十五了,咱們的五殿下可才三歲呢。”
也難怪辛夷蘅蕪等着急,以大殷朝規矩,皇子們多在十四十五時擇妃,擇妃賜婚之後便是封王建府,待成婚之後再搬到王府居住。王府以規制設:長史一人、司馬一人、掾一人、屬一人、主簿一人、錄事一人、功曹參軍事一人、倉曹參軍事一人、戶曹參軍事一人、兵曹參軍事一人、騎曹參軍事一人、法曹參軍事一人、士曹參軍事一人、參軍事二人、行參軍四人、典籤二人。只消王府一設,先就有了自己的班底親衛,更能在朝中行走集聚人脈勢力,經營個十來年,到五殿下景寧可開府時,二殿下多半兒早有了一股勢力。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阿嫮有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所以當時的場面會不斷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