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披香殿去的路上晚棠只覺得腦子一團亂,走到門口的時候卻慢慢冷靜了下來。
“東西清點完了?”鬱華見晚棠進來便如此一問。
“方纔落雪她們過來說今夏送的衣裳料子是好壞攙着給的,奴婢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特來請教主子。”
本還拿着的一卷書因聽了晚棠的一席話就慢慢放下了。“先把料子拿來我瞧瞧,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奴婢這就讓吉祥把東西拿過來。”
過了會吉祥就捧着那堆衣料進來了,鬱華對着那堆料子略翻了翻,道:“先把好料子拿去做幾身衣裳,我瞧着兩匹白絹倒沒什麼問題,且收着吧,等我想好了花樣子再拿去繡房讓她們往上面繡圖樣。”
吉祥得了指示之後便告了退。
“奴婢方纔讓落雪出去打聽打聽,看是不是就咱們宮裡的料子是這樣的。”
“還是你想的周全。”
晚棠笑了笑,又道:“奴婢聽說如今正在擬跟着去行宮的妃嬪名冊,主子也該準備準備了。”
“左不過是帶幾件衣裳,不夠的過去了自然還要置辦的,然後再把我那把杜鵑秋落帶上,再帶幾本書就夠了。還有,讓小廚房準備幾樣消暑的點心,我待會兒去瞧瞧皇上。”
“是。”
今兒一早折芝便告訴她這次發下去的料子裡有好幾個宮都是好壞攙着發的。白意喝着夏日裡最常見的綠豆湯,她心性素簡不愛奢華,卻自打協理六宮之後對權利產生了極大的慾望。
“本宮就知道她就算是發覺了也不可能找到一批新的料子補上去,你往外頭傳話,讓她們可勁兒的鬧。”
所謂她們指的是宮裡一些說不上得寵又說不上失寵的妃嬪,因素來有些聰明勁兒,自打白意生了皇子後就有朝白意靠攏的意思;白意表面上對這些人耐心敷衍,心裡卻對她們極是不屑。
“奴婢知道的時候就讓素蓉私下裡把話放出去了。”
“可得仔細些,別讓人抓着把柄。”白意囑咐。
“奴婢省得。”
今日送衣料的小太監走得急,阮氏把東西拿到手之後冷冷地笑了,對身邊的宮女道:“內務府這是欺負我人微言輕不成?”
她身邊的宮女自然也是瞧見了那衣裳料子,遣人去枕霞閣那邊打聽,卻聽枕霞閣的宮女說她們的衣裳料子沒什麼問題,心裡也愈發不快。爲着這個整個西廂的宮女太監整個上午心裡都惴惴的,直到聽說有好幾個宮苑今個兒拿到的料子都是好壞參半心裡的那塊大石頭纔算落了一半。
陳筠自打知道了這事也沒閒着,先是去瞧了瞧阮氏,又差宮女出去打聽,本還想着午膳之後去瞧鬱華順便說說這件事,卻聽回來的宮女說瑾嬪上午去了乾坤宮,已被留着用飯了。
她與宓妃相約每月初十相聚於長樂宮,如今宮裡都傳不日就要啓程去承平行宮,如若初十之前啓程的話,她即使不隨皇帝一同前去避暑,也應該全了這一月之約。
宓妃喜歡同她說話,她也喜歡同宓妃說話,因爲她們心裡都藏着一隻猛虎。
沈煥留了鬱華用膳,天氣炎熱,兩個人沒吃什麼就撂了筷子。
兩個人正說着話呢,孟忠卻進來說許修儀在外頭求見,帶着一個丫頭卻沒打傘,似乎是徒步走來的。
皇帝微微蹙了蹙眉頭,“大夏天的,她這是鬧什麼呢。”
衣裳料子短缺的事孟忠也有所耳聞,只是瞧着許修儀的樣子也不好在沈煥面前說什麼,只是含含糊糊地說:“修儀娘娘許是有事來求見皇上。”
鬱華猜想應該是早上的事,覺得自己還在這杵着有些不像,便道:“臣妾也有些倦,告個罪,就先回宮歇息了。”
“也好,如今見天的熱了,不日咱們就起程去行宮。”
“還是皇上知道體貼人。”
鬱華纔出去便遇見了正要進來的許馥,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道:“修儀萬福。”
許馥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只因是徒步而來,臉上便顯得汗津津的不乾淨。她看了鬱華一眼,有姣好眉目的女子,氣質淑嫺,卻自有一番風流嫵媚。她朝她微微頜首,之後徑直走進了乾坤宮的大門。
許馥的身上暗香浮動,皇帝正讓人拿帕子拭面,宮裡用了很多的冰,進去的時候如神仙宮殿一般空闊清涼。
“怎麼這時候來了,可是逸塵不聽話。”
“逸塵好着呢,臣妾此次是來向皇上告罪的。”說着便盈盈地跪了下去。
沈煥忙上前扶她起來。
“卿這是怎麼了?”
“臣妾有罪。”
許馥執意不起,語帶一分哽咽。“臣妾監察不力,以致讓別人鑽了空子。臣妾聽說今日早晨送到各宮的衣裳料子有許多是次品,以致如今後宮怨聲載道,人聲如沸;臣妾實在有罪。”
“昭媛與你一同協理六宮,若是有過失也不止你一人的過失。你先起來再說吧。”沈煥聽了許馥此言,心下已有淡淡不滿,卻還是耐着性子好言相勸。
順着男人的臂力,許馥慢慢站直了身子,卻仍是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慼慼然道:“昭儀有孕,如今昭媛管着宮裡的日常事務,每月的月例銀子、衣裳首飾都是臣妾管着的,如今臣妾管的事沒管好,自然是臣妾一個人的過失。”
沈煥看她小鹿樣的惶恐樣子,也不忍過於苛責,便道:“後宮諸事繁冗,你也總有顧不到的時候,實在不必過於自責;只是這事斷不可再有下次。”
“臣妾過來之前已經讓宮裡的人去找此次供應衣料的皇商;那陳家是臣妾兩個月前提拔上來的,只因昭儀妹妹的孃家人本是與陳家一起同供應宮裡嬪妃宮女們的胭脂水粉,只因昭儀妹妹頗得看重,陳家不欲和許家爭鋒,這才求到了臣妾這裡。”
“既如此,他們就更當盡心辦差纔是。”
“臣妾也是這樣想,只是陳家是老牌的皇商了,懲戒的嚴了又怕寒了他們的心,可要懲戒不嚴,日後這類事若屢禁不止,怕宮裡日後要不得安寧。”
“你有什麼想說的便說吧。”
許馥此時臉色變得鄭重起來。一字一頓道:“宮裡的一紙一墨、一錢一釐都是由內務府採買分發,陳家一事臣妾監管不力自當領罰,只是如今不知是陳家監守自盜還是內務府裡面有人瞞天過海以次充好,臣妾此次不想追究,卻想暗地裡好好地正一正宮裡的風氣。”
沈煥本來已經有些心不在焉,卻慢慢地被許馥的言語所吸引,他自登基以來於政事上極是勤懇上心,對後宮卻一直都是馬馬虎虎的態度,自宓妃之事後更是自詡風流解意,對一切都是無所謂的態度。皇后過世,許氏三人打理後宮,孩子見天的多,妃嬪們明爭暗鬥不斷表面上卻都一團和氣,寵幸誰無所謂,也不用日夜懸心心上人爲人所害或者同牀異夢,他如今過的輕鬆自在。他從未像今天這樣仔細瞧許馥,如今後宮裡的這些女人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張張年輕嬌豔的面孔,或嗔或喜,沒什麼不同。可如今面前這個女人□□裸的表現出驕傲的樣子,月宜有時候也是這樣鄭重其事並且驕傲的,她那個樣子的時候總是惹人厭又惹人愛。罷了。
“你既與昭媛她們一同協理六宮,怎麼整頓後宮是你的權力。你只要不做傷天害理的事,怎麼樣朕都不會怪你,何況你做的是好事。”
“今日的事是臣妾的過失,臣妾在來的路上已經想好,自請罰奉三個月來添補這次的虧空,也當是臣妾向宮裡的姐妹道個不是。”
“你與昭媛她們商量着處置就好。”
許馥見沈煥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心裡略微有些發急,但又察覺出他已經不像初時聽見這事時那樣不虞,心下又稍稍安定了些。做戲做全。許馥想着便把所有細碎的心緒收了起來,轉而換上一副嬌嗔面孔。
“今個兒早上這事傳到臣妾宮裡的時候臣妾氣的失手把皇上上回賞的扳指都給砸了。本來心氣就不順,又是擔憂又是惶恐;原先想着跪在乾坤宮門口脫簪待罪,又覺得自己小題大做,只得大晌午的頂着這麼毒的日頭徒步到乾坤宮向皇上告罪,生怕皇上覺得臣妾笨生了臣妾的氣。”
許馥在這裡口乾舌燥的說了許久,沈煥本來初時還有些不耐煩,聽她絮絮叨叨半天心裡也就淡了;如今瞧着她那嫵媚樣子,知道這是撒嬌,就也順着她說道:“你既想出了補救的法子就去做吧。這事可一可二不可三,日後多留意也就罷了。”
許馥自然喜不自勝。
許是夏日的緣故,人自然就有些燥熱,許馥又一副婉轉樣子,沈煥□□橫起,便施施然握住許馥的手,“好一雙柔夷。”
不知怎地許馥腦海裡突然浮現出白意那張老學究一樣的臉,瞬間嫵媚的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