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問東風,心偏何處,向陽枝上紅遍。樓臺近水先得月,更是世間常見。有一碗,雞湯好,十分勵志將人勸。如今聽慣。細細想當時,何曾由命,知命莫生怨。
生身是,破落寒門小院。敢比朱戶華苑?一腔血涌曾經熱,不信長江難挽。多少汗,溼透了,單衫幾度流年換。此心漸懶。始信“比如說,目標要小,先掙幾千萬”。
——擬作《摸魚兒》。
話說那執法弟子走後,張阿生是再也忍不住,往崖壁那邊偷眼一瞅,不見動靜,於是當即就將那半斤重,巴掌大的一塊餅子拿出來吃。
吃得太急,一不小心,張阿生就噎着了,於是他的身形忍不住就動了,也忍不住就發出了聲音:咳嗽聲。
張阿生一邊心中暗自吃驚,一邊努力忍住,一邊又努力往下嚥那嘴裡的食物,哎喲,當時雖不能說是要多慘就有多慘,但是那小臉兒掙得通紅的模樣,也是可以想見的。
還好,雖然自己身子動了,也弄出了聲響,但是監場師兄那邊卻沒有傳來一聲喝斥,張阿生覺得挺感激人家的。
吃下了這塊餅子之後,張阿生覺得自己又恢復了許多力氣,於是趕緊地,再立正站好,面壁。
夜色再次降臨。這一夜,張阿生心理上比昨夜就鎮定多了,然而,飢餓感卻時時來找麻煩。
日出又是新一天,這一天,張阿生好不容易撐到下午,只盼着本門執法弟子再來給自己送點兒吃的,哪怕就是他踹自己兩腳也忍了!
這張阿生,居然爲了吃的就想“投降”,真是沒出息!
然而,沒有什麼執法弟子來。臨近黃昏時,倒是有人來,來人卻是齊雲峰弟子司馬功。
司馬功身後跟着一個人,這個人才是本門執法弟子。
司馬功到了之後,看着張阿生面壁的模樣,嘿嘿嘿嘿地陰笑幾聲,就向跟在自己身後的執法弟子問道:
“小陶,昨天你們下院值班的執法弟子是誰?”
於是就聽小陶回答道:“回師叔的話:這個月是大長老輪值巡山,按規定,下院弟子是阿甲阿乙阿丙阿丁和我等十二人輪流做執法弟子。昨天,是阿甲阿乙阿丙負責巡山,阿丁負責來省身崖檢查的。”
“嗯嗯,阿丁昨天可給面壁人送了吃的?”
“送了,師叔。”
“嗯嗯,好。你們下院弟子,抽調出來參與執法巡山的,可都是下院精英,前途遠大喲!”
“弟子一定好好努力!”
“嗯嗯。從普通灑掃弟子晉升到精英弟子,雖然是下院的,也很不容易啦,你很好,表現不錯。”
“謝謝師叔誇獎!”
“嗯,你們下院的趙立前,雖然受了張阿生的連累,但也要讓他吃飽啊。
還有張阿生,這小子雖然犯了大錯,但是他的表現也很突出。何況他一入山門,身分就比普通灑掃童子高,是你師叔公孫甫的高足哩!
——你們也得讓他吃飽啊!他年紀小,還沒修煉到後天武道辟穀境界,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呢。”
張阿生呢,聽得來人這麼說話,心裡早已感動得一塌糊塗了,忍不住發聲:“師叔,我餓。”
司馬功聽了,沉聲喝斥道:“好好面壁,誰叫你隨便說話的?本門中對弟子從不刻薄,即使是犯大錯要處死的門人,也要讓他死前吃得飽飽的,豈能單獨對你苛刻麼?
你不要饞嘴好吃!雖然你只是個後天武道二三階弟子,但身份也高於本門普通灑掃童子,要有點兒高姿態和覺悟!何況作爲一個修仙人,少吃一口,有助於早日修煉到辟穀境界!”
司馬功身後,那執法弟子忍住了幸災樂禍的壞笑,卻不敢發出聲音來。
司馬功訓斥了張阿生一番,又語重心長地道:“阿生啊,你的表現是很突出的,本門掌門和各位長老,都認爲你很有潛力,將來必能大放異彩!
本門門規,對受罰面壁的弟子,是每兩天送一頓飯,這固然是處罰,也是督促門人弟子努力修煉辟穀境的意思。所以啊,你不要怕吃苦。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嘛。”
張阿生聽得七葷八素的,心裡想着:噢,這是督促弟子往辟穀境修煉啊,我師父怎麼沒跟我說過呢?
張阿生心裡納悶兒,又想着人家就在自己身後盯着,得表現好點兒。於是張阿生就站得更直了。
司馬功早已向裡面的監場師兄叫道:“趙立前,你過來!”
人影一閃,“嗖”地一聲,趙立前躥了過來:“參見師叔!”
“嗯,我剛纔跟小陶說的話,想必你都聽見了?”
“聽見了,師叔!”
“好,好的。這裡就你跟張阿生兩個在面壁思過,你是師兄,張阿生年紀還小,入門又晚,有那不明白的,你要教教他。”
“是!”趙立前答應得很乾脆。
“還有,張阿生年紀小,自控能力不如你,他有偷懶的地方,你做師兄的要督促他,這才能體現本門弟子相互關愛的風氣,你可明白?”
“明白了。”
“去吧。”
司馬功說過“去吧”二字,趙立前施禮,轉身而回。司馬功自己也是轉身回去了;小陶也是隨之而去。
夜幕完全降臨了下來。
張阿生覺得自己越來越頂不住了,不由得將身子再往前傾,雙手撐住崖壁,努力讓自己站住。
張阿生心裡唸叨着,明天晚上,自己就可以再得到一塊小餅子吃了——然而一想到吃的,張阿生就覺得自己更餓了!
臨到半夜,張阿生覺得自己實在是忍不住了,不由得輕輕地呻•吟一聲,蹲了下來。
突然間一聲“噗”地悶響,卻是張阿生屁股上捱了一腳。趙立前在身影站在張阿生的身邊,嘴裡斥道:“起來!你個土包子竟敢偷懶!”
張阿生捱了一腳,不知怎麼地,精神上反而有一些振奮,當即眼淚汪汪地站了起來,立正站好。
到了此時,張阿生才真正感覺到,這面壁,真不是人受的罪。
夜風裡,有夜鴞如泣似號,又像是淒厲的笑。
不知什麼時候,張阿生雙手撐向了崖壁,就這麼站着也睡着了;睡着了,倒也當真是舒服。
張阿生正在睡夢中,突然間被一腳踹醒,耳邊聽得有人責罵:“懶得你嗎的跟豬似的!”
張阿生迷迷糊糊地乍然驚醒,還以爲自己是跟在師父身邊,當即嬉笑道:“師父別打,我起來了。”
趙立前冷笑,喊師父就不打了?哪裡有這等美事?趙立前跟着又踹了兩腳:“他嗎的,瞧不出你這小土包子,怕捱揍就亂認師父,真是軟骨頭!”
張阿生此時也早已反應過來,這個人不是師父,就眼淚汪汪地道:“是師兄,我認錯了,我……”
“你什麼你?好好面壁去!在這兒我是師兄,你得聽我的!”
“是,聽師兄的。”張阿生帶着哭腔。
趙立前心滿意足地走回去了,還回頭說道:“別哭天抹地的,不然,我讓你再嚐嚐大飛腳的厲害!”
張阿生卻是經過這一番折騰,暫時忘記了飢餓,又不知道該怎麼着,也就只好在心裡默默地背誦筆記——他是真的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背誦了一段筆記,張阿生又覺得肚子在叫。
張阿生只好自己心裡唸叨:“肚子呀,你別叫了。我要修煉了,你別叫。”
於是張阿生就努力讓自己站得直直地,卻是閉上了眼睛,要站着修煉睡覺功。
站着修煉睡覺功?這想法,也真虧張阿生想得起來!然而,張阿生居然真的站着就睡着了——而且,也真的是進入了練功狀態。
這也就是公孫甫教給張阿生的睡覺功的獨特特點,當修煉者打下了一定的基礎之後,只要是睡覺狀態,身體就會自動練功。
進入自動練功狀態,肚子裡的飢餓感,就會自動減輕——張阿生也不知自己睡了多長時間,突然間,耳邊有人說道:“過來拿你的飯菜!”
張阿生一驚而醒——這才面壁幾天啊,張阿生是硬生生地被監場師兄弄得成了條件反射一般地醒來了!
張阿生回頭看時,這上回送飯來的,卻是紅鼻子師兄穆安生。
張阿生再看時,只見穆安生左手提籃,右手正擡起來,往自己招手哩。
張阿生心中非常高興,忍不住就要走過去,剛一擡腳,猛然醒悟:哎喲,我可不能亂動,我現在是在面壁,要立正站好的。
穆安生呢,一見張阿生正要扭動身子走過來,卻又生生地停住,不以爲張阿生這是怎麼了,就自然地走到張阿生身邊,笑道:“怎麼着?面壁重要,飯也不吃了?”
此時張阿生聽得穆安生的語氣極爲親切,卻不由得想到了司馬功當時說話神氣,怕的是自己若要亂動,必然會被紅鼻子訓斥。
於是張阿生閉嘴無言,心中不安。
穆安生上前來抓起張阿生一隻手,將餅子塞到他手裡,笑道:“你面壁還怪認真哩!先吃飯吧。”
張阿生這才接了餅,吃了起來。
穆安生看他吃得香,不待他吃完,又遞了兩塊給他,這才轉身越過張阿生,往裡走了兩步,嘴裡道:“趙師弟,你也來吃飯!”
趙立前早已躥了過來,向穆安生施禮,嘴裡道一聲“穆師兄好”,接了餅子。
趙立前道:“今天是穆師兄當班輪值嗎?”
穆安生哪裡當值?下院弟子的安排,他自是清清楚楚,執法弟子中送飯來的,有人是假聽穆安生的話,有人是真聽穆安生的話——穆安生此來,說到底,是給趙立堅打預防針來着的。
當時穆安生就笑道:“哪裡,本來今天是阿辛來這省身崖這邊的,他臨時有事,我呢,則是順道兒幫他把吃的送過來——我還得去參見掌門呢。”
趙立前笑道:“原來師兄是順手幫了阿辛一個忙。師兄辛苦了!”
穆安生笑道:“趙師弟,少給我耍嘴皮子,你這回受張阿生的連累,也別委屈。”
趙立前雖然仍是面上帶笑。嘴裡卻道:“穆師兄,咱們下院弟子,熬到精英弟子哪有容易的?爲着他,我在本門的前途都沒了,被罰面壁一百年,你說我這麼冤,怎麼不委屈?”
穆安生正要說話,趙立前拉住他道:“師兄,你跟我往這邊來一下,我有事兒要你討教你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