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尋常歲月千般願,回首紅塵空浩嘆。蒼茫煙靄暮雲飛,黯淡山河夕照晚。
長歌一曲花開遍,淚灑西風天地轉。昭關夜夜欲白頭,易水蕭蕭人已遠。
——擬作《玉樓春》。
話說趙立前決心要幫張阿生一把,又覺得張阿生太老實了,有些話不宜跟他深談,於是就打了個哈哈道:
“張師弟,門派中的那些事情,也都是本門大佬之間的恩怨,與我們其實關係也不大,我們倒是最應該在修煉上下功夫。
哎,師弟,咱們本門的功夫天罡手和地煞掌,你不是沒學全嘛,來來來,我教你!”
張阿生聽了,當時心動,就說道:“好呀,趙師兄,那就多謝你了!”
於是這二人,一個教一個學,在省身崖上開始了。
趙立前先問張阿生學沒學過本門的八種基礎步法和基礎掌法。張阿生就回答說本門基礎步法,分別是甲乙丙丁……,本門的基礎掌法,分別是子醜寅卯……。
趙立前一聽,說得對,就讓張阿生把動作架式做出來看看。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趙立前一看,喲呵,還真不錯!於是趙立前就先從七十二路天罡掌第一招講起,一邊講,一邊給張阿生做示範。
趙立前講得很慢,爲的是怕張阿生記不住,將第一招九種變化講完後,就讓張阿生自己做來給他看看。
趙立前料不到自己纔講過一遍演示一遍,張阿生竟然記得準確,做得到位,招式上竟是一毫不差。趙立前暗思當年我自己學這一招時足足用了三天,紅鼻子穆師兄還誇讚說速度很快!如今跟張阿生學這一招的速度比起來,自己簡直是龜速!
趙立前心中更是疑惑:按他這麼個資質,入門近一年,這天罡掌就是再有七十二路,也應該早就學全了!爲啥公孫甫不全部教給他呢?
趙立前想不通弄不明白,只好自以爲是地解釋:人人都說公孫甫師叔是老瘋狗,看來他做事必然是沒有常理可循的,罷了,反正有我教給他,他跟誰學了這套拳法不都一樣是學嗎?
趙立前畢竟是後天武道八階,指點張阿生這個後天武道二三階的小童子,自然是綽綽有餘。
張阿生學得快,趙立前卻也只教了前六招五十四變式就停了下來。
時已近午,趙立前道:“阿生師弟,今天哥我先教你到這裡,我們還得面壁;其實,面壁時,盤坐也是可以的,不一定都得立正站着;而且,面壁時,是可以靜修的。”
張阿生聽了,心裡這才恍然大悟:噢,原來,咳,咳,趙師兄,你們都讓我必須立正,一連站了這麼七八天,特別是你,哎喲,是真真地在整治我喲!
張阿生心裡這麼想,嘴裡也就這麼說了。趙立前聽得臉色一紅,笑道:“師弟,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爲着保護自己,哥我也是不得已而爲之。不過,哥我還得跟你說,要是大長老三長老他們來了,哥我還得踹你,不過,這是表現給他們看的——
哥我這兒有個法子,你記住了:以後我再踹你時,必先喊一聲‘欠揍找打’,你聽了之後,就將自己的內勁真氣往屁股一運,配合我的動作,要裝出很疼痛的樣子。
我呢,也不會再真的用力踹你,但是,你得配合我,表演到位。這樣,纔可能減少我們受到的傷害。”
張阿生這半天跟趙立前混得很熟了,就調皮地笑道:“嗯,師兄,聽你的,這一定會很有趣的,是吧?”
趙立前心中暗道:“有趣?要是被發現了我們是作弊,唉,師弟你真的是啥也不懂喲!”
然而趙立前嘴裡卻道:“好了,師弟你去原先你那地方面壁吧,我也要靜修一會兒。”
張阿生回到原先面壁之處。趙立前在張阿生過去之後,首先是練習橫擊滄海、水波不興、壁立千仞這三招組合拳。
趙立前將這三招拳招使過一遍,仍然找不到感覺,更覺得這第三招跟前兩招是真的很難連貫起來。
又想到張阿生當時在考較場上所使的第三招,本是老龍還宮,當下趙立前就改練這三招組合。
果然,使完水波不興這一招,再使出老龍還宮時,既順手,威力又大!
趙立前心下暗道:“枉我身爲下院後天武道精英弟子,這麼些年來也沒少研究本門組合拳,卻從來沒想過將拳腳招數跟劍招結合起來!阿生師弟他究竟是怎麼想到的?”
張阿生是怎麼想到的?這個事兒就是再問一次張阿生本人,也還是沒有個頭緒。但若是真要弄清原因,也還是可以的——當然,後來張阿生自己也明白了:
第三招壁立千仞跟前兩招連貫起來比較生硬,這是另有原因的,此時的張阿生還不知道這一點。
當時張阿生也沒有學過天罡手和地煞掌的其他招式,唯一練得十分熟習的卻是二十八式雲臺劍法——情急之下,自然而然地用上了雲臺劍法,偏偏就數老龍還宮這一招最能銜接得上。
張阿生是自然而然地使了出來,倒不是什麼深思熟慮的結果,所以,你問他是怎麼想起來的,他是回答不了這個問題的。
這就好像本能反應一般,細說起來,這裡邊就有天資聰明的成份在。
就好比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必須做出選擇,或者比如說愛情吧,大家都是跟着感覺走,但是那幸運的人,一出手選的就是正確的方向;那不幸的人,哪怕是百思千慮才做定的選擇,結果是過段時間回頭再看,總是錯誤的!
張阿生當時情急,連想都沒想,所使出的老龍還宮,在此刻的趙立前眼裡,卻是最佳續着!
當然,趙立前精通天罡手和地煞掌,依這一點看,無論趙立前是在怎樣地情急之下,憑本能使出來的續招,都只能是天罡手或地煞掌裡的招式,不會想到取劍招來湊。
簡單地說,張阿生跟趙立前不同,當時張阿生是無有別的拳招可選,就本能地使一式劍招來湊。
這就是機緣巧合,比談戀愛一眼找到對的人還要難!不明白這一點的人,就不免要把這個機緣巧合叫做命運了。
趙立前將橫擊滄海、水波不興和老龍還宮這三招組合起來練,是越練越順手,越練越覺得大有心得,越練越覺得張阿生是太天才了,越練越覺得這張師弟能被公孫甫直接選做弟子是大有道理的,而自己卻只能在下院從普通灑掃童子開始一點一滴地幹起,這真的是命啊!
趙立前痛痛快快地練了約半個時辰,自覺得吃透了這三招組合的精髓,甚至於個人領悟比張阿生還要到位,於是就停下來,過來看看張阿生面壁時有沒有靜修。
趙立前此時是完全出於好心好意,此前他也看得清楚,張阿生在面壁時,根本就沒有靜修過——畢竟站着靜修,在子虛劍派裡還沒見過哩。
趙立前滿以爲張阿生必是盤坐面壁靜修了,不想入眼的卻是,張阿生仍然是直挺挺地站在那裡,雙手扶着崖壁,支撐着身子不倒。
趙立前吃了一驚:哎喲喂,張師弟啊張師弟,哥我不是跟你說過了,面壁時其實也是可以盤坐靜修的嘛!現在又沒人檢查,你怎麼這麼老實呢?
執法弟子每兩天巡查並送飯上省身崖一次,從現在到下一次檢查,還有半天加一夜的時間,你不能這麼浪費,是吧?
趙立前上前喊醒了張阿生,問道:“師弟,你怎麼不盤坐下來靜修呢?”
張阿生笑道:“趙師兄,我覺得盤坐不舒服。”
趙立前驚訝了:這是自虐?還是自賤?盤坐靜修不舒服,難道說立正面壁站了這麼多天,累得跟狗似的,竟然是舒服的?
趙立前怎麼可能會相信?當時就問:“師弟,莫非公孫師叔沒有教你怎樣盤坐靜修?”
“教過呀。我早就知道怎樣盤坐靜修了,口訣說,‘兩手握固,盤坐凝神,舌抵上齶,呼吸均勻’,趙師兄,我說的沒錯吧?”
趙立前點頭:“對,就是就是。可是你爲什麼不盤坐下來靜修?難道不累嗎?明天才有執法弟子上來檢查,現在你是可以放鬆一下的嘛。”
張阿生聽得好像是一頭霧水,不解地說道:“我是練睡覺功呢。我現在覺得吧,站着睡,我都可以不用扶牆了,而且比盤坐更舒服得多哩。”
趙立前聽得驚訝:“你先前就說是練習睡覺功,可是站着睡覺也太那個什麼了吧?簡直就是睡覺王子噢!”
張阿生聽了,臉色一紅:“趙師兄,我這樣子有好處的,一來確實是睡得好,感覺就不那麼累了;二來,我想,就是有人來檢查,應該也不會怪我沒面壁。”
趙立前聽了,不由得苦笑:本門弟子受罰面壁,並沒有要求一直立正站着的規定。
至於張阿生被要求立正站着面壁,原是大長老那邊的人讓自己這麼要求阿生師弟的,爲的是折磨他,弄死他!這一點,掌門那邊的人,也是有人暗示過自己的。
不承想,這才幾天啊?阿生師弟竟然練出了站着睡覺的本事!趙立前凌亂了。
“阿生師弟,盤坐靜修的效果最好呀,普通童子弟子都在拼命修煉,又有哪一個是站着睡覺的?睡覺雖然減輕你的疲倦感,但是修煉真的是不能放鬆的。”
“趙師兄,我這真的是在修煉睡覺功呢。”
“得了吧。公孫師叔教了你的到底是什麼睡覺功?這世上哪有什麼靠着睡覺來修煉的?
公孫師叔是什麼想法我真的猜不到。你可能沒看到,本門內勁速成功法九重樓,哪一個弟子不在努力修煉?你別站那兒了,跟我來裡邊吧,裡邊別人一眼看不到——我教你九重樓。”
聽到學習新的功法,張阿生當然是來了興致的,當即放開睡覺功的爭論,喜笑顏開地往趙立前這邊過來了。
趙立前先講解九重樓功法的第一重,講完之後,又給張阿生畫了個大餅:
“阿生師弟,這功法見效快,而且,修煉到第八重樓境界時,悟性高的人,就能達到辟穀境,離後天武道九階大圓滿也就快了!”
張阿生聽得直點頭,一臉生動地表達出了自己對“大餅”的無限神往之情。
趙立前看得清楚,就道:“光羨慕是沒用的,現在就練吧!”
張阿生卻道:“趙師兄,你把九重樓功法全部講給我聽吧,我現在記東西可快了。”
趙立前笑道:“我是怕你記不住,纔跟你只講了第一重樓的修煉要訣。你要是真的能記住,我就全都教給你。”
於是,接下來,趙立前就開始繼續講解第二重樓功法。
於是,在沒有檢查的日子裡,或者檢查之後,張阿生是白天裡上半天練習天罡手和地煞掌,下半天練習二十八式雲臺劍;夜裡上半夜練習九重樓功法,下半夜練習睡覺功。
雖然檢查時,張阿生仍然沒少挨踹,但那已經是二人配合演戲的成分居多。張阿也依然瘦,畢竟食物不夠。
山中歲月,不知時間之流逝。轉眼間半年過去了,張阿生已經熟練地完全地掌握了七十二路天罡手、三十六路地煞掌、二十八式雲臺劍法。
在內勁修煉方面,張阿生已經修煉到了九重樓的第四重境界,論實力,也就相當於子虛仙劍派的後天四階了。
趙立前對此很滿意,覺得自己盡到了心意,可以報救命之恩於萬一了。但是趙立前對自己不滿意,因爲自己的境界還是後天武道八階,停留在第八重樓,一直沒有完全進入辟穀境界,仍然是停在辟穀境界的門檻上。
不僅境界修爲如此停步不前,趙立前還覺得,這半年來,自己雖然對於本門拳腳功夫之組合拳的體會上深入了一步,但是心情卻變得不如以往沉靜,似乎多了一分煩躁!
趙立前情知問張阿生是等於白問,他是幫不了自己解決這個問題的。
趙立前也時時觀察張阿生,張阿生進步明顯固然讓人高興,但是張阿生的心境似乎變得比自己還要沉穩得多,這一點,讓趙立前很不明白。
趙立前心中開始擔憂,萬一自己不小心,走火入魔,那時可就前功盡棄,再也不能往真道境界攀升嘍——因此,趙立前幾乎是暫停了修煉。
某天早上,紅鼻子穆安生上來檢查。穆安生道:“阿生,近半年來,你挨踹的次數少多了,你可知道爲什麼?”
張阿生搖搖頭。
穆安生卻是嚴肅地說道:“前些時候,本門大佬俱都外出,自然地,找你麻煩的人也就少了——可是,明天,三長老回來後,要親自過來檢查,你要小心些,他跟大長老一樣,都是最恨你的!”
張阿生吃了一驚。
穆安生卻已經轉向趙立前那邊去了。
張阿生側耳聽他們說話,就聽穆安生道:“立前,這些日子裡,檢查不太嚴格,你應該能看出來。不過,從明天起,檢查又要嚴格啦!三長老回來了,明天他要親自過來這邊。”
趙立前一愣,這半年來,他跟張阿生走得近,感情也深厚了,自然不願意再踹張阿生。
其實,檢查漸漸鬆懈時,他就覺得門派中必然有什麼事情,不過,這不是他應該過問的。
不想今天穆師兄早早上崖來通報,竟然是三長老明天要親自檢查!這可是個麻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