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大漠荒沙凍徹,野水玄冰幽咽。昨夜起東風,有無中。
千古艱難何事,多少情傷深致。莫唱豔陽天,夢猶寒。
——擬作小詞《昭君怨》。
伊人聲音虛弱地飄浮在空氣中:“阿生哥,你不能殺他,他有仙國功名在身,礦管官職雖然小,但畢竟人家是礦主,是上司,足以決定你阿爸和我阿爸,還有我們的去留和生死。
我雖然無足輕重,但是你阿爸和我阿爸的去留,那可是關係着我們兩家人有沒有靈石續命的事啊,人家要殺要剮,也只有由着人家的份兒,我們哪裡反抗得了……”
張阿生憤怒,卻是說不出話來:是靈石惹的禍?還是狗官仗勢欺人?誰叫人家是生在功勳世家,生來就是礦主,而我們生來就是礦奴呢?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哎喲,礦奴還真是礦奴他媽生的,礦主也都是礦主他娘養的喲!
張阿生無力地跪倒在地,秋水劍插進了泥地裡,也支撐住了自己的身體,自己的左手,半抄起伊人的身體。
伊人也藉助那年輕有力的左臂,努力地將身子半坐起來,臉上居然閃過一絲如釋重負似的喜色。
“阿霞,我雖然很痛心,很憤怒,可是我並不是真的想要殺你,可是你爲什麼硬要往劍尖上撞啊……”
“阿生哥,我這輩子,已經是對不起你,再也難以挽回了;我就盼着,等你回來,好讓我心甘情願地死在你的手裡,死在我自己買的秋水劍下……”
張阿生聽了這番話,就如同發了狂的瘋狗一樣嘶號:“我要殺了老畜牲,報仇雪恨!”
“阿生哥,你答應我,不要報仇了,好不好?我們鬥不過人家的……”
“不!他雖然有仙國功名在身,但畢竟只是個小小的礦管,何況他只是個凡人!我一定能殺得了它個老畜牲!”
然而,左臂彎裡的伊人不再說話,她的身子帶給張阿生臂彎的壓力感是漸漸地重了起來——
她要死了!
……
一個老男人,阿霞的阿爸,顫顫抖抖地跑過來,沉痛的斥責道:“阿生,阿霞是對不起你,可是,可是,你也不該殺了她呀,嗚嗚……”
“阿父,我沒殺她!”
“可這不是明擺着的嗎?”
“我真的沒殺她!”
又有二人,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卻是大老黑的婆娘和兒子,瘋了一般跑來,邊跑嘶號大叫。
張阿生看了一眼,又聽得自己之來路那邊,又有兩個人哭喊着向這邊跑來,轉頭看時,這二人跑得急,其中一人是個老男人,另一人是個老女人。
老女人一不小心就跌倒了——
然而她跌倒了,又努力站起,不待另一個攙她,就完全站起身來,又繼續往張阿生這邊撲着跑了過來——這真是連滾帶爬呀——
張阿生一眼瞅過去,心,再一次劇烈地疼痛了起來!
那是自己的阿爸阿媽!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這纔多久的工夫啊,曾經的準岳父岳母,還有自己的阿爸阿媽,都知道自己殺了人了!
哪個快嘴的傳的訊兒?
其實也沒有什麼人傳訊,張死硬和他的婆娘,雖然追 出家門就不見兒子的影子,卻也一路追趕了過來。一路上,愈是瞧不見兒子的影子,他們心底愈驚慌!
張死硬催促自己的婆娘:“快點啊,你瞧他跑這麼快,比我的修爲高多了,那大老黑哪裡打得過他?只怕他一衝動,殺了人,那可就麻煩大了!”
他的婆娘氣喘吁吁地道:“阿生不會殺人的,他畢竟也沒修煉好,要是修煉好了,就不會回來了——你沒聽他們說的嗎,他要是修煉好了,連我們都不會認的,還會來打阿霞?”
就這麼,張死硬跟他的婆娘趕到了!
遠遠地,就見一個倒在地上,一個拄劍蹲着,那邊還有大老黑一家三口人也跑了過來,張死硬是腦袋裡“轟”地一響,忍不住道:
“壞了!壞了,他可不是真把阿霞殺了麼!”
張死硬的婆娘早已跌撞着邊往前跑邊哭喊起來:“我的兒啊,你哪裡不能找個媳婦啊?你殺人做什麼啊?老天啊,這可叫我們一家怎麼活啊!”
哭喊聲遠遠地傳來,張阿生聽着,心裡就跟刀絞一般,生無可留戀,辯解無意義——於是他啥也不再跟大老黑說了,不待站起身來,秋水劍鋒芒回掃,咽喉一痛,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
迷迷糊糊之中,張阿生耳朵裡聽得聲音:啪,啪……
風。
感覺有風,掃過自己的臉頰。
那時意識猶自模糊,誰?這是誰打自己的臉?
啪,啪啪。
打臉的聲音。
張阿生似乎還記得那時,心中又急又痛,但是眼皮子沉重,無論怎樣努力,就是睜不開來,不由得在急痛中再次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張阿生記得,自己悠悠然醒來,發現有人正在給自己喂水!
“阿生哥,你終於醒了!”
“阿霞,是你?!莫非我們的魂魄就這麼到了鬼界?”
“阿生哥,我沒死,你也沒死。我想應該是在我們快死的時候,有人出手救了我們——我先醒來的,醒來後就發現我們在這個破山洞裡。”
張阿生轉頭看看,果然是在一個山洞之中,隨即他的眼睛盯住了阿霞的臉:
“阿霞,你的臉怎麼腫了?”
“阿生哥,你的臉也腫了。”
“啊?”聽過阿霞這句話,張阿生覺得自己的臉果然火辣辣地,他是猛然就想起了,曾經有一陣子,自己意識模糊,感覺有人在狂扇自己的臉!
——是誰這麼不道德,在我們昏死過去時打我們的臉?
——這打臉的人打了我的臉還會救我?
張阿生當時是噌地一下子坐起了身來!
摸摸脖子,皮膚光滑,沒有觸到什麼疤痕的感覺!
秋水劍鋒芒逼人,並不是玩具,怎麼會沒有傷疤?
……
唉!張阿生暗暗嘆了一口氣,心中痛苦地想——
師父啊,你爲什麼要出手救我和阿霞?
然而甦醒過來之後,那當時,二人也只有沉默無言,不願意互相對視一眼。
二人的心,都在流血。
這令人窒息的沉默氣氛裡,似乎一切都石化了,唯有時間,在一分一秒地不停地流淌。
驀然間,一道身影閃過,有蒙面人闖了進來。
張阿生本能地跳起,不由自主地將阿霞護在身後,手持秋水劍,低聲問道:“誰?你是什麼人?”
“我是什麼人?”蒙面人不帶感情地答道:“我是救你夫妻兩個性命的人!”
於是張阿生拱手施禮:“感謝前輩援手!”
阿霞則是彎腰施禮道:“感謝您救了阿生哥的性命,只是,我不是他的妻子。”
張阿生聽得心頭一陣刺痛,幾欲吐血!
蒙面人目不轉睛地盯着阿霞看了一會兒,這才一字一頓地說道:“現在你不是他的妻子,但是,我問你,你願意不願意做他妻子?”
阿霞不作聲,這個問題,倘若在三天前,甚至在一天半之前,她能很輕鬆很直接地給出回答,現在,她除了沉默,還能說什麼?
張阿生聽了蒙面人這個話,則心中一陣疼痛,心底似乎有個聲音再說:“我不要她做我的妻子!”然而,心底卻同時響起了另一個聲音:“我要她做我的妻子!”
空氣死寂。死一樣的寂靜。死寂裡,有一個聲音,不知在什麼地方響着:“嗯,阿霞,不論我將來怎樣,也不論你將來怎樣,我都要回來娶你做妻子……”
死亡一樣的安靜裡,蒙面人再問了一遍,原話重複,一定要阿霞回答。
聽了蒙面人的話,阿霞低低地,像蚊子一樣哼哼地說道:“我不是他的妻子,也不配做他的妻子。”
張阿生作爲真道初階修士,聽覺敏銳,早已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聽到了阿霞說了什麼,只覺得剎那間心如刀絞,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就吐了一口鮮血。
阿霞哭了,想上前安慰張阿生,最終卻只是動了一動,就沒了後續動作。蒙面人如同不見,不作任何表示,只是盯着阿霞看,又盯着張阿生看。
蒙面人盯着阿霞看的時候,那目光,分明就像刀子一樣,張阿生在旁邊看着,也能分明地感覺到那目光是十分地犀利,如似兩柄有無形劍,直扎人的心底!
阿霞在這目光的逼視之下,似乎整個兒的人都縮小了一圈子!
蒙面人驀然又轉而看向張阿生。
張阿生記得分明,那目光射向自己時,自己的心是不由得地一突,平白地心跳加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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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蒙面人看向張阿生的時候,阿霞似乎終於掙脫了那目光的束縛,突然間猛地撲向張阿生,擡手來抽張阿生腰間佩戴的秋水劍!
手裡無刀難殺人,阿霞這是要奪劍殺誰?
然而張阿生,本已是真道修仙人,心中意念一閃,情知阿霞這是要奪劍自殺!
要說張阿生那當時沒想過要真地殺了阿霞,此時就更不會讓阿霞死了。
那蒙面人未必是認爲阿霞要奪劍自殺的,憑下意識作出的動作,立即出手阻攔——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蒙面人的修爲境界則比張阿生高得太多——至少也有真道六階!
張阿生心意動處,還未及出手,那蒙面人更早更快一步動作,只不過是心頭略略轉念,隨即就有一股無形的大力,隔空擋住了阿霞伸出的手。
張阿生不由得擡頭看了蒙面人一眼,蒙面人見了,也回了張阿生一眼。
恰恰此時,阿霞奪劍不得,猛地轉過身子,一頭往山洞石壁上撞了過去。
這真是張阿生和蒙面人都沒料到的事情!
蒙面人畢竟修爲境界甚高,擡手輕揮,意欲憑自己的修家真元之力,隔空束住阿霞的身子,讓她撞不得石壁!
然而事起倉促,蒙面人終究還是慢了一步,剛剛束縛得住阿霞的同時,阿霞的腦袋終究是撞擊到了石壁之上。
“砰”的一聲,阿霞的身子慢慢地軟倒在地上。
張阿生眼睜睜地瞅着,卻是心頭大亂,手足無措,只覺得自己的意識似乎剎那間消散了!
蒙面人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特別是看到張阿生失魂喪魄的模樣,就冷冷地向張阿生道:“你分明是丟不開,也放不下她的!”
張阿生茫然地聽着,張了張嘴,似乎要辯解,卻是發不出聲音來。
蒙面人不管張阿生的表現,只是冷冷地繼續說道:
“你呀,不管娶不娶她做妻子,這輩子,你都是邁不過自己心頭這道坎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