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雜聲。
刺鼻的物品燃燒味。
眼前一片迷糊, 嗆人的濃煙遮住去路,視線裡滿是污穢。空氣中瀰漫着刺鼻難耐的雜味,巨大嘈雜的火焰聲震耳欲聾, 一波又一波殃及耳際。
莫笑臉被壓在一方平坦的地方, 綢質的觸覺讓她直覺自己正被人埋在胸前的襯衫上, 鼻間也被蒙上了一塊溼淋淋的布。她的身子時起時伏顛簸不定, 似是被人抱在懷中。
緊接着, 千錘萬戳般的疼痛開始襲上腦部,腦袋像是被千斤鐵錘砸過,又像是被強行硬塞進什麼東西, 連帶她的呼吸也極爲不通暢,斷斷續續, 胸膛無法控制地上下起伏。
忽而, 耳邊的嘈雜聲靜了下來, 一聲聲痛及肺腑的呼喊聲由遠及近傳來,支離破碎的話語殘葉般在空氣中繾綣。她無法聽清對方在說什麼, 可那呼聲卻穿破數萬億空氣分子,直擊她靈魂,觸及疼痛的那根弦。
不可阻止地,莫笑放聲哭了起來,如同無助嗚咽的小貓, 蜷在來人的懷抱中, 身體跟着一抽一抽。
心裡某個地方變得堵塞, 強大的悲傷毫無預兆地向她襲來, 將她圍了個水泄不通。莫笑就在這突如其來的悲傷之中, 無法抑制地大聲哭了出來,可是發出來的聲音, 卻細如蚊聲。
——
醒來時,眼角溼漉漉一片。泛着淚花的眼睛在黑暗中愣愣地盯着天花板,莫笑在鬧鈴聲將要停下時才擦了眼淚去按下。
剛纔的夢境依稀在她腦內迴轉,過去在家,她多多少少會夢到些火災現場,大概是高中時家裡那場火災給她留下了陰影。
一個美好的週末,卻因爲這場夢境突然變得隱澀起來。莫笑起來下了碗麪,吃完後腦袋依舊混濁,隱隱發痛,吃完爸媽寄來的藥後,她就又躺到牀上去了。
再次醒來時,太陽已經落在西邊的窗戶上,莫笑按着腦袋靠在牀邊,望着窗外的夕陽發呆。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打了個哈欠就起牀了,四肢有些痠痛。
七月的夜晚,燥熱無比。
莫笑的晚跑地點定在濱江公園,她沿着江邊的圍欄一路小跑,白日殘餘的炎熱氣息繞在隱約潮溼的江風中,拂面而來,吹亂了她散落在耳鬢的碎髮。
此時的江邊,公園裡已經亮起了昏黃的燈火,不遠處孤聳的高塔上也亮着燈光,一圈又一圈的光暈盪漾在被朦朧霧氣籠罩的江面上,向遠方延伸而去。
輪船沉悶卻又響亮的鳴笛聲,穿破江面的霧霾,聽得人心一蕩。
莫笑緩緩停了下來,以手扶膝彎腰看着不見江際的長江,耳邊是江水奔騰翻滾聲,以及漸行漸遠的輪船發出的隱約鳴笛聲,因劇烈運動而加速的心跳,在這兩種聲音的催使下,逐漸平緩安靜。
她擦着汗回頭,無意中瞥到前方不遠處有個地攤,在攤主煞白的燈光下,莫笑大概看到對方在賣什麼。
笑了笑,她一手習慣性地擡起往脖頸摸去,卻落了個空。
跑步時,她將項鍊摘了下來。
莫笑很喜愛項鍊,無論是鉑金的還是繩索的,她都一一買過,但喜歡歸喜歡,最終都敵不過她常掛在脖子裡的那條鉑金鍊子,刻着X的項鍊。
想着,莫笑就擡腳走了過去。
果然是個賣飾品的攤子,攤主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姑娘,見到有客,立馬熱情地迎上來招待。
莫笑左看右看,最終選了個用黑色細繩墜個眼淚形狀玉石的鏈子,付了錢就要離開。
“莫笑?”
這一聲呼喚,讓莫笑心尖沒來由地一顫,清洌的聲音如同殺手的槍支發出的一聲悶響,竟讓她生出一絲害怕的情緒。
莫笑緊了緊手中的鏈子,隨後塞到褲兜裡,轉頭正對說話者。
一身白色休閒服的男人,就安靜站在大江之前看着她,燈光下,一身白色的他與被灰色霧氣浮罩的江面竟是相映而成,就彷彿他剛從江中走出來一樣。
這個男人滿身散發着安靜的氣質,陌生的容貌,陌生的場景,卻讓她沒來由地生出一股熟悉之感。
“小心小心!”
一陣急促響鈴聲拉回了莫笑走遠的神思,莫笑轉頭,一輛自行車剎不住輪子一樣快速衝了過來。
她眸光一緊,想立刻移開身子,可動作還沒做好,一股奇怪的味道忽然直撲面龐,下一秒,她被人帶到了欄杆邊上。陳澤翰鬆手離去,攔下了那輛剎車失靈的車子,交待一番後才走了過來。
莫笑站在原地,眼睜睜看着高大的身影越來越近,心中默默暗忖,這個安靜的男人出現在吵鬧的江邊,實在是突兀得很。
略略回神,莫笑盯着已經走到自己面前的人,臉上揚着標準的客套笑容:“謝謝你。”
女孩語氣裡的疏離意味很是明顯,陳澤翰像是毫無察覺,輕輕朝她點了個頭,“沒關係,也是我剛剛叫你害得你失神。”
莫笑愣了有五秒,兩人就這麼幹站着,一波又一波的江風襲來,繞是夜色醉人,也擋不住熱浪。
她偏頭擦了額邊的汗,就聽到他問:“你有空嗎?”還沒來得及反應,陳澤翰又後知後覺般加了句,“我們去那邊坐一會吧。”
莫笑稍愣小會,接着點頭答應了。
兩人去了江邊的一個燒烤攤,要了杯冰水,莫笑又點了兩份雞翅和烤排,以及一些素菜。
她突然轉頭問陳澤翰:“你要不要?”
對於她的詢問,陳澤翰似乎感到一絲驚訝,愣了兩秒又搖搖頭,快到讓人看不出破綻。
莫笑客氣笑道:“很好吃的,我請你,就當是感謝你剛纔及時阻止我和車子相撞。”
回到座位,陳澤翰搖搖頭:“不用了,我們工作室經常拿雞翅這些東西做實驗,所以看到它……”
莫笑了然點點頭,問他:“你是什麼工作,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陳澤翰喝了口水,卻只是微笑,像是斟酌思量了許久,他才說:“我們是校友,你大二的時候是不是加入過一個象棋社?”
莫笑眼珠翻了翻,想到了什麼,驚訝道:“你是?”
“化工專業的陳澤翰。”
“是你啊,陳學長。”莫笑這才恍然大悟,記起了他,“那你現在在幹什麼,製藥師?化學家?還是一名化學老師?”
當初,在他們象棋社,有個驚人的神話。化工專業的大才子陳澤翰曾破過著名象棋手設置的一個殘局,常年無人可以攻破,但這個無人可破的傳言就被N大的一名學生給打破了。
曾聽過他的名字,但莫笑從未見過陳澤翰,就算是在象棋社,他也很少參加大家的聚會。
“製藥師。”他說。
“怪不得,我剛開始聞見你身上有股藥味。”
陣陣燒烤的香味伴着江風飄來,莫笑擡頭深吸了口氣,就見老闆將她點的東西端了過來。
莫笑甜甜地跟老闆道了謝,也不管身邊的陳澤翰,拿起一根雞翅就開始咬。
勾人的肉味和淡淡孜然味在鼻尖打轉,陳澤翰安靜地坐着,面色平靜地看着她大口大口地啃雞翅,適時遞過去面紙。
莫笑從燒烤物中揚起白皙的臉蛋看他,“你確定不要?”
陳澤翰這會倒是失聲笑了,搖了搖頭說:“吃不下。”
“也是,”莫笑眸光閃閃,不以爲意地聳肩,“你們搞化學研究的,看見雞翅估計都在腦補哪種化學試劑才能將它肉骨腐蝕乾淨。”
陳澤翰低聲一笑沒搭話,算是默認了。
莫笑擦了擦嘴,迎着江風眯起了眼睛,手托腮望向遼闊無際的江面。
周圍的座位上,皆是歡聲笑語,唯獨他們這桌,出奇的安靜,連上來送烤物的老闆都忍不住瞄了兩人幾眼。
莫笑突然轉頭,感慨道:“學長,你以前從不在象棋社裡出現,都成了大家心目中的神話了。”
她眼含笑意,語氣輕巧而歡快,語氣裡卻毫無羨慕崇拜之類的含義,似乎她自己並不在那行人當中。
說着,她把視線轉到陳澤翰身上,盯着他乾淨的衣領,手指微微點着臉頰:“在學校沒遇到你,在這兒碰上了,還真是緣分吶。”
陳澤翰一直沒說話,等到莫笑再次開始吃東西時,他才動了動嘴皮子:“嗯,確實是緣分。”
莫笑笑嘻嘻地看了他幾眼,就又繼續吃自己的東西。
“然後你是在象棋社聽過我的名字的?沒想到我的名字也挺出名的嘛。”莫笑自個想想,就樂了。她放下手中的東西,用面紙擦着手。
陳澤翰手握杯子,眉眼清淡:“那時候聽說,社裡有個女同學特別喜愛觀察屍體的照片,我覺得很驚訝,居然有女生喜歡這類東西。”
莫笑聳聳肩,勉爲其難地說:“重口味吧,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就是挺喜歡的,不說這個了。”她伸手拿過另一串香菇遞去,“你吃這個吧,就當是爲我們的偶遇慶祝下。
他蹙眉看着那串沾了孜然粉的東西,想了片刻還是接下了。咬下一口香菇嚼了幾下,他緩緩輕聲道:“很高興認識你,莫笑。”
翻塑料盒的手沒停下,莫笑嗯嗯兩聲:“我也很高興認識你,陳澤翰。”
不知是不是太陽已逝,夜晚中的長江安靜而平緩。
江邊人聲漸疏,各種買賣的吆喝聲也淡去了,只留下三三兩兩散步的路人。
坐在長江之邊,陳澤翰眺目望向深藍天空下迷霧攏聚的江面。
悅耳年輕的聲音還遊蕩在耳邊。
“很高興認識你,陳澤翰。”
低低的汽笛聲從遠處傳來,他看着腳下的一片土地,微微出神。
“很高興認識你,江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