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把你從學生會調下來,到我辦公室幫忙,你看行嗎?”坐在寬大辦公桌後的建平,大約三十六、七歲年紀,敏銳的眼神中流露出軍人特有的英武之氣。作爲林曦明嫡系部隊“林家軍”的高級軍事將領,他年紀輕輕便交流到國大副校長職務,在各界人物心目中,是天之驕子的形象代言,前途無限的典型模範。
“行,我能做什麼?”
建平的臉上閃過一絲少有的微笑:“不用做什麼,我看你雜事太多,你快畢業了,要多用些精力在學業上。”
“謝謝陸校長。”感激地看着他。
“還有,不知道你對留校是否感興趣,我看了你的材料,可以幫你爭取一個名額。”
“是嗎,太好了!”對突如其來的消息興奮不已,留在國大等於打開直通學會的大門,他知道以自己的家庭情況,是拿不出必要的“打點費”的,素以正直著稱的建平是真心幫他,慶幸遇到了貴人。
“你先考慮,別急着下決定,還有時間。”
“嗯,我會認真考慮。”起身告辭,離座時又有些遲疑。
“還有事嗎?”
“我看到您給顧端教授送的生活品了。”
“你常去他那?”見點頭,建平隨口問,“他是不是和你說宇宙本體、氣態能量的話題了?”
不知他話中之意,默不作聲。
建平笑了笑:“顧端是個天才,要不是誤入歧途,早就是世界頂尖的科學家了。”
“誤入歧途?”
“是啊,話說來就長了。”
九月的夕陽灑在溫煦的室內,泛起一片金黃,東牆上懸掛的國旗和校旗更顯得莊嚴而肅穆。
對那段往事,建平回憶起來彷彿歷歷在目:“顧端是當年‘國院三傑’之一,另外兩位是蔣澤武和錢慕陽。”
“蔣澤武,我好像聽說過……他是不是有個兒子叫蔣孝英。”
“你們認識?”
“不認識,我在雪芙家讀過他的詩集。”
“他們父子倆都不在了。”建平的眼神中籠罩着一片傷感,“蔣澤武那時是文明總會常務副會長,曾任國大校長,人們都習慣稱他爲蔣校長,他在‘三傑’中年齡最長,資歷最深,也是我的恩師。當年蔣校長的威望無人可及,如果還活着,如果放棄立場,現在儒聯主席位子上坐的就不是孔德仁了。但自從‘三傑’一同陷入‘復生門’風波,一切都改變了。”
“‘復生門’是什麼?”
“一項人類復生的科學假說事件,涉及哲學、科學、倫理等課題的生命探索,由於過於荒誕並未得到社會認可,但‘三傑’堅持己見,不顧一切地進行理論研究和科學實驗。蔣校長主要做的是思想推廣,還提供經費支持,他與各界聯繫最爲密切,受打擊也最沉重,人們對他的說法聽不懂、不理解,當他是造謠生事的圖謀不軌,政治投機的私心使然。這項科研經費是個天文數字,蔣校長因挪用公款,被剝奪一切頭銜,從社會的光榮與驕傲,淪爲人們嘲弄的笑柄。他去世那年,我正好畢業,在病牀前守了一夜,看着傾其生命、散盡家財的他,在深秋清晨的悽風冷雨中含笑謝世。”
建平沉默了一會,才接着說:“家庭變故讓孝英在心理上難以承受,他們父子的感情很深,此後孝英變得越來越敏感和脆弱,感情的挫折讓他最終選了一條不歸路。”
“那顧教授呢?”
“顧端在生命科學與理論物理上都有很高造詣,是難得的跨界奇才。他放棄了學術帶頭人的前途和多項名利雙收的重大課題,完全癡迷於‘復生’實驗。顧教授性格內向,不善言辭,過度沉迷使他的交流表達越來越混亂,一度盯着實驗樓的雨花石柱子喃喃自語,很多人都認定他瘋了。”
“他沒瘋,還能預知未來呢。”
建平搖搖頭:“他是習慣性預知,既不能改變什麼,有時還反受其害。”
記起地震的事,想想也對。
“蔣校長去世後,顧端不甘心前功盡棄,帶着設計的實驗,到世界物理學大會上做最後的努力。在他的極力懇求下,會議主席才勉強同意他做公開實驗,但時間很短,還不允許作報告。由於人們不理解其中的原理,他又只能在微生物身上進行實驗,而在顯微鏡下觀測到的結果,總被懷疑動過手腳。當場就有一位國際知名的物理學家揚言,這種實驗跟看馬戲沒什麼區別!被趕出大會後,顧端和他的課題遭受空前冷遇,不僅從未被重視,甚至連具有一定影響的質疑都不曾出現,他也淪爲學術和學校的邊緣人物。常年被遺棄的命運使顧端的性格越發怪癖,夫人終於不堪忍受他的固執,帶着孩子遠走國外。”
“還有一位是什麼情況?”不無擔心地問。
“錢慕陽作爲國大哲學院長,是當時哲學界的領軍人物,據說他拿到一部古書的部分章節後,思想觀念產生鉅變,推出很多令世人匪夷所思的理論,‘復生’就是他由提出併發起的。錢院長曾將他的思想體系在學術大會上發表演講,偌大會場竟無一人能懂,你可以想象曲高和寡的代價,他被學界同仁視爲異類,遭到排擠。蔣校長因‘復生門’倒臺後,錢院長也被勒令辭職,在心灰意冷中從總會大廈跳下,哲學家思想往往更深刻,行爲也更極端。”
心中升起一種悲涼:“他們這樣做到底是爲什麼?”
建平悽然一笑:“老師曾對我說,他相信自己的價值一定會在今後的時代得到承認與尊重,爲價值追求獻身是一種穿越時空的孤獨,生命終極的寂寞,從無知音的共鳴……”
窗外的殘陽斜掛在落寞的餘暉裡,卻將層層雲霞點亮,火紅地渲染着整個天地。
望着漫天流霞,建平彷彿回到與澤武朝夕相伴的日子:“老師是坦誠真摯的人,每個接觸他的人,都會被他的熱忱所感染。我出自貧困山區,是他帶的最後一名博士,無論在學業上,還是生活中,他都給過我莫大的支持與鼓勵,那時我就立志要做一個像他那樣的人。我雖然對老師在‘復生門’中的做法也不理解,但他的諄諄教誨和爲人風骨始終銘記於心,現在照顧顧教授,算是寄託對老師的追思吧。”
從建平辦公室出來,校園中人流與燈火交織成一派繁忙的景象。穿行其間,仍深深震撼於一種責任的擔當與代價,如果自己換作當年的他們,又會做怎樣的選擇……
國大就業意向名錄裡,一則首都軍區招考特種軍事人才的信息,吸引了的注意,他沉吟良久後說:“雨城,我想去參軍。”
回寢張羅畢業事宜的雨城,瞄了一眼推送過來的光浮窗,不以爲然地揮散:“別逗了,你可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見一臉茫然,雨城面色神秘:“是我那位狂暴老爸的親兵隊,‘林家軍’聽過吧,整個一人間魔窟。進去時個個生龍活虎、熱血沸騰,出來都目光傻愣、嗜血成性,殺人也眨眼,習慣都成自然了。”
笑道:“你這是大義滅親,要有那麼大魔力,我倒想長長見識,再說開戰艦可是我的夢想。”
“行,很慘很慘的時候,別怪兄弟沒提醒過你!我打算做財經工作,你看我當個紅馬甲怎麼樣?”
“林雨城,錄取通知書。”伴隨悅耳的聲音,一頁光浮窗從寢室門旁的扇形信息屏撲向雨城。
雨城看罷,冷汗橫流。
“怎麼了?”
“我被魔窟錄取了。”雨城回頭向信息屏吼道,“能不能不去,我沒報名!”
沒想到信息屏比他還強硬,立刻飛出來一行字幕,差點將雨城撞倒:“尊敬的林雨城先生,此項錄取決定由首長親批,謝謝合作!”
同情地說:“你實在不願意去,就別勉強了,將在外了麼,翅膀硬了麼。”
雨城一臉苦相:“說得容易,老爺子知道我跟雪芙的事,深表不同意。我如果不去,他肯定跟我斷絕關係,我和雪芙就準保被‘妖嬈’那老太太乾淨利落地攪和黃了,這是俺爹的一條毒計啊。”
“那還猶豫什麼,去吧。”
“去!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好在關鍵時候有兄弟,咱倆正好就個伴。”雨城眼神中閃動着熱切的希望。
“不好意思,剛纔聽你介紹得如此全面和懇切,我改變主意了,還是留校的好。”友好地微笑着。
“不會吧,”雨城叫道,“您這就是傳說中的落井下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