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灑滿流波盪漾的未央河,兩岸碧空似錦,濃蔭如染,一派“江行好風日,燕舞輕波時”的景色。
雲冰白色碎花長裙的下襬,在習習秋風中,飄舞着柔美的韻致。她款款走過翠綠的草地,在花藤鏤空圍起的一間“茶室”坐下,茶几對面的,是惴惴不安的。
清風不知趣地闖進來,隨即迴旋跌宕着退了出去。聞到雲冰身上傳來的一股特有的香氣,這氣息太過濃烈,與她並不相稱,只是以前從沒發現。
“最近怎麼不接我的光信?”怯怯地問,像個生怕碰碎花瓶的孩子。
“一直在忙,你不也是。”雲冰淡然一笑。
“你知道……我很喜歡你。”鼓足勇氣,但聲音微弱地,連自己都聽不見。
“我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女孩子,”她的表情依舊平淡,“把我忘了吧。”
注視着她:“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有男朋友了。”雲冰終於說出那個令他震驚而羞惱的答案。
感覺天旋地轉,極力壓抑着絕望的悲憤:“他是誰?”
雲冰搖搖頭,平靜中透着冷漠。
回以失望的責備:“既然這樣,爲什麼不早告訴我?”
“我爲什麼要告訴你。”雲冰的目光結成了冰,“太可笑了。”
無言以對。
雲冰見他嘴角微微抽搐,不安地笑了笑:“咱們以後做兄妹吧,行嗎?”
垂下頭,慢慢搖着:“不行,我做不到,咱們還是別聯繫了。”
雲冰冷冷地說:“那好,你的禮物,我也不會還給你的,隨你怎麼想。”
“不用了,你留個紀念。”一臉苦笑,那是爲她精心挑選的幾件毛衣和首飾,既然分手,還要來做什麼,睹物思人只會增添傷心。
一陣彼此長久的沉默,憐愛地凝視着她明亮的眼睛:“我有個最後的請求,能抱抱你嗎?”
雲冰臉色依舊冰冷,卻閃過一絲遲疑的嫵媚。
把雲冰輕輕拉起來,擁在懷裡。只覺她周身盈軟無骨,滿腔苦楚與心旌盪漾交陳在一起,不能自已地低頭吻她,被她側身讓開。
“我走了。”雲冰表情複雜地看着他,不知道是感謝,是愧疚,還是留戀。
知道,從這一刻起,他的愛將離他而去,如一盞搖曳閃爍的天燈,飄飛進永遠的永遠,無限的無限……
的天塌了,轟然崩陷,沒給他一點喘息的懸念。
午夜的街道上,一個月前競相怒放的紫薇,在幾場冷雨的浸淫下,落了一地悽迷的殘紅。
比殘紅更悽迷的,是酣醉的目光。
酒精是一種奇妙的東西,你越愛它,就會越恨它;你越恨它,就會越愛它,就在愛恨交織中渾然忘我、欲罷不能,發覺自己通體透明、身輕如煙。一陣涼風將窗簾吹起,掃過滾燙的面頰,他慌忙雙手握住酒杯,防止自己飄出窗外。
杯口卻被一隻伸來的手壓住:“,別喝了。”
儘量睜大眼睛,努力看清來人:“老廖,我沒事……跟你說句掏心窩子話。”他搖晃地站起身子,憨憨地笑着,“我真不該回來,就該跟顧教授一起去了,省得遭這份罪,還是教授幸福、英明!”
夜風吹得更緊,暴雨裹挾着冰雹砸在屋檐上,“啪啪”作響,應聲倒下。
醒來時,躺在一間陳設古樸的堂屋裡,身上蓋着一牀絲絨繡花錦被。他頭疼欲裂,掙扎着坐起,努力搜尋着昨天發生的事情,可一想起來,便有鑽心般的刺痛。未曾想到,雲冰在他生命中如此不可替代,現在就如同珍愛的妻子,變節成爲別人的新娘,生命由此被撕開兩半。自卑和屈辱像兩塊沉重的巨石,壓得喘不過氣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自私,可能愛情都是如此。
想到今後形同陌路,苦笑着安慰自己,遙遠可能是最近的距離,而自己現在又在哪裡?
“官家,你醒了。”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恍惚間,那聲音像極了雲冰,頓時張大了失神的眼睛。
面前的女孩子長髮披肩、眉目清秀,他似曾相識,卻一時想不起來,對“官家”的稱謂,倒依稀有些記憶。
“朋友把你送來的,你昨晚鬧得緊,還尿牀了。”她打開窗櫺通風,眼睛笑成一條縫。
窘得無地自容,酒醉後的老毛病依然故我,即使多年未曾應驗:“這是天心齋?”
“嗯,”女孩麻利地爲他端上一碟茶點,“你先用,廖官家一會兒過來接你。”
她倩笑的一瞬,讓記起,是曾經爲他點解“垂花門”的迎賓妹妹,只是現在拆換了裝扮。
堂屋臨水而築,蠔殼裝飾的窗扇外,羣山與園林相望,溪流同晨鳥和鳴,比第一次晚來時,更添一番秀朗的風致。有些疑惑:這哪裡像間茶館。
廖凡走進山水紋鏤的房門,招呼在書案旁的紫藤扶椅上坐下。
先笑了:“昨天多虧你,真不好意思。”
“誰的青春沒幾回醉,可是難得的回味。”廖凡爽朗的笑聲蓋過了他。
“怎麼把我送到這,你跟主人很熟嗎?”
“算是吧,其實你也認識。”
“我認識?是誰?”
“致理會長,茶館是他家的後院。”
恍然並惑然着:“楊神醫怎麼開起茶館來了?”
“應該開藥鋪,是吧?”廖凡聽出的弦外之音,忍不住笑道,“早先是成思捷先生的一處私宅,成公去世後,後人多移居海外,楊會長便轉來做了住所。自古藥膳同源,他做得一手好菜,爲人又隨和,常有來客走動,久而久之,就開起了茶館。當然,這裡用餐要預約,一般不對外,沒聽她們都稱咱們‘官家’呢。把你送來,又有護理,又能調養,何樂不爲?”
心下感激:“讓你費心了。”
“咱們之間還用客氣,說說爲什麼喝悶酒?”
嘆口氣,低頭不語。
廖凡皺了皺眉:“你的事,我聽說了一些,事情來得快,誰也沒想到。”
擡起頭:“老廖,建平校長到底是怎麼死的?”
“官方說是‘暴力抗法’,實際上算‘殺人滅口’,或者‘公報私仇’。”
“怎麼說?”
“你知道沈淇嗎?”
“聽說過,效法古人的那位‘義士’。”
“沈淇也算個人才,是儒聯教科文主任、信息技術權威。另外,他還有兩個身份,一個是孟凡學的外甥,屬於社會派的‘權臣’;一個是建平校長的仇家,按他自己的說法,‘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一驚:“殺父之仇?”
“說來話就長了。當年兩人都是國大高材生,建平是學生會主席,沈淇是副主席,卻‘八字不合’,屬於‘天敵’型人際關係。坐到一起便激烈爭執,路上遇見連招呼也不打,鬧得學生會連例會都開不成。
建平畢業後入伍,在七戰中屢立戰功,沈淇被調到軍安委參謀部,仕途也一帆風順。然而天意弄人,本來沒了交集的兩個人,又針鋒相對地遇上。七戰結束前夕,建平受命執行一次平叛任務,這支叛軍,你應該不陌生。”
略加思索:“三五八軍?”
“是的。沈淇的父親沈丹陽,是十八集團軍副總參謀長,與三五八軍長素有交情,想作爲談判代表去勸降,軍安委出於戰事緊迫及個人安全考慮沒答應。可沈丹陽是軍中元老,一向不服林曦明、任天行等少壯派,徑自進入三五八軍營。林家軍接到平叛命令後,向叛軍發動奔襲,主攻部隊正是建平的天璇軍。
沈淇得到消息,連忙向建平求情。按理說,建平應該上報情況再處理,但兵貴神速,戰機稍縱即逝,一分鐘的停頓,都可能造成人員重大傷亡,甚至戰役失敗。殘酷戰爭養成建平當機立斷的性格,全軍急行千里,不可能爲一個人、一句話停下來,對沈淇的苦苦哀求不爲所動。天璇軍迅速完成平叛任務,也讓沈丹陽死在亂軍之中,建平功過相抵,卻跟沈淇結下家仇。可惜建平校長一世英雄,戰火硝煙、千軍萬馬都闖過來了,卻死在自己人手裡,假如在天有靈,想必不會安息罷。”
空谷中傳來一聲孤鶴長鳴,久久迴盪,裊裊上升,消逝在遠山蒼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