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興聚義太行~張所募兵河北〗
詩曰:
歷代刀兵起,豪傑似鷹揚。
今番天下亂,各自保身忙。
忠臣拼一死,百姓從軍急。
回首望江山,何時見太平?
話說趙雲在陳太公宅上住了一宿,次日早起,各自洗漱已畢,太公已備好飯菜,與趙雲一同吃了。飯罷,趙雲將馬拴了鞍轡,緊了肚帶,將盔甲拴在包袱內,提了長槍,牽了白馬,便隨陳太公拜見樑大官人去了。
樑大官人因後來此處居住,而不佔村中之地,於村前山下建了一處莊院,平日喜好結交英雄,與人談古論今。
陳太公與趙雲約莫走了裡許路程,一同到了樑興莊前,趙雲把眼四處望了一番,但見好大一座莊院,果是氣派:
溪水潺潺,綠蔭蔥蘢。遠觀水流應山色,盡看孤家世外園。莊前巨柳勢擎天,串串銅錢壓斷枝。屋後青山連太行,只做平步可登天。山前山後花,嶺前嶺後樹。花分梅蘭棠菊,四季爭豔傲風雪;樹列松柏榆槐,八時長立鸞鳳棲。朱門粉壁,內中居國士;青瓦碧階,盡藏生死漢。三千門客,咬鋼嚼鐵各懷能;一人作主,不輸孟嘗君子氣。
太公引着趙雲過了石橋,直來莊上扣門,莊客出門見了,問了緣由,便入去稟告樑大官人。
須臾,樑大官人引領從人出門相迎,趙雲見了樑興,果然好表人物:生的風流倜儻,玉面朱脣,約有八尺身軀;嘴邊略有髭鬚,三十左右年紀;頭戴君子簇花冠,身穿圓領繡紅袍;腰繫七寶玉環條,足踏三山五嶽靴。單有一篇《臨江仙》誇讚其人:
天鉞星辰耀太行,濃眉重瞳威容。交賢納士小義郎。金銀視如土,四海把名揚。
能騎烈馬蕩征塵,刀槍自幼貫熟。胸內氣度藏宇宙。綽號搖錢樹,樑興真俊傑。
陳太公見樑興出門,便上前見禮,樑興道:“陳公不必拘禮,但不知哪位豪傑前來投我?”
陳太公閃在一旁,用手一指趙雲道:“此義士名叫趙雲字子龍,因昨日與金人交戰,落荒而至老朽家中,老朽見其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特來薦與大官人相識。”
樑興看了趙雲一表人物,正氣凜然,銀面白袍,心中歡喜,讚道:“真乃‘雪戰士’。”趙雲自此便有這個綽號。
樑興又笑道:“即得太公賞識,必是難得豪傑。”
趙雲見說,直到樑興面前,就地上拜道:“草芥之人,承蒙大官人收留,感激不盡。”
樑興急忙止道:“壯士不必多禮,可一同入莊敘話。”乃引太公與趙雲同入莊內。趙雲將槍馬盔甲一併交與莊客,與陳太公隨樑大官人一同入了廳堂,分賓主落座,樑興命看好茶。
陳太公吃過茶後,便欲告辭,趙雲急忙起身道:“險些忘記,昨日叨擾太公,竟忘了奉上食宿錢。”就懷內取出一兩銀子來與陳太公。
太公說道:“義士既成大官人貴客,老朽實不敢收這銀錢。”
樑興道:“子龍是我貴客,不可壞鈔。”叫過莊客道:“取些銀兩來,把與太公。”
陳太公急忙要走,樑興起身,一把抓住太公手腕,笑道:“太公何故如此見外,拿了銀子,便讓你去。”
陳太公道:“大官人如此厚愛,老朽愧不敢當,平日得大官人賙濟甚多,時常感念於懷,尚不知如何報答,今日能到貴莊吃茶已是平生之幸,更不敢拿了銀子,使鄉鄰恥笑。”甩手要去,怎奈樑興力大,掙脫不過。
莊客在身上摸出五兩銀子,樑興親交陳太公手裡,說道:“太公爲我引薦豪士,微薄之物,萬勿推卻。”太公無奈只得收了,樑興方纔放手,讓人將太公送出了門,太公自回了家,不必細說。
趙雲見樑興如此義氣,只得將銀子揣起,來到樑興面前再拜道:“趙雲福潛,恨不能早些相識大官人。”
樑興急忙扶起道:“樑興與壯士一見如故,亦覺相見恨晚。”二人大笑。
樑興又問趙雲年齒,趙雲回道:“今年二十八歲。”
樑興道:“爲兄癡長兩年,以後你我便以兄弟相稱如何?”
趙雲道:“子龍此間無甚親眷,若得哥哥作爲兄長,求之不得。”納頭拜了樑興四拜,樑興令人擺酒設宴。席上各自敘說從前遭遇,二人情投意合,結爲肝膽之交。
趙雲自來莊上,樑興日日擺宴,天天相陪,並無半分厭煩。十餘日後,趙雲對樑興道:“哥哥既有如此殷實家境,可曾想過做一番功垂千古的大事?”
樑興詫異道:“賢弟何意?”
趙雲道:“何不效仿宋公明招攬英雄,共聚大義,倚太行之險,爲國效力,收復舊土,鞏固大宋江山。”
樑興說道:“我有此意已久。”
趙雲道:“只是需要豪傑相助纔可成事。”
樑興道:“這個不難,只我莊內就有百十個勇猛彪悍莊客,我若舉事,必然相從。另外離此不遠,有座松子嶺,因金兵犯境,嶺上聚有四個頭領,一夥五七百好漢,率先抗金,不擾百姓。爲頭的喚做‘撼天龍’李進,乃五代李存孝後人,能使渾鐵槍,百十人近不得身去;第二個叫做‘裂地虎’董榮,曾一拳打碎山上巨石,因而得名,慣使***,亦是忠厚勇猛;第三個性急如火,呼做‘烈焰畢方’牛顯,使得一杆牛頭長钂,力大過人;第四個稱做‘寒水騶吾’張峪,熟讀兵書,精通陣法,會使鑌鐵戟。這四個慕我爲人,年歲都比我小,呼我爲兄,常與我有書信往來,我亦敬他們是英雄,時常資助些兵器、糧草、馬匹,四人對我十分感激,數次邀我入夥,我屢次推辭。我若親書一封使人送去,他四個必然前來,與我同心協力。”
趙雲喜道:“事不宜遲,哥哥快寫書信。”於是樑興與趙雲同入書房,樑興提起狼毫,蘸的墨滿,作書一封,讓心腹莊客揀選一匹快馬,去松子嶺投交李進去了。
卻說松子嶺李進四人接了樑興書信,喜不自勝。李進與那三人說道:“大官人片刻不忘我等,既以書相招,不可怠慢,這便前去相會如何?”
那三人同道:“哥哥說得對,大官人對我等恩重如山,當從速整頓人馬,下山相投。”李進一面打發莊客回告樑興,一面收拾人馬、錢糧、軍器等物,下山相投。
未過數日,李進統領兵馬已至忠義村外,樑興急引趙雲與莊客、父老出村相迎。李進遠見樑興,笑道:“卑微李進,何敢勞大官人遠迎?實乃罪過。”就與董榮、牛顯、張峪上前剪拂。
樑興亦還禮,並引趙雲與衆人相見,說了過往。李進笑道:“前時使嘍羅至太行山採購布匹,聽聞有一壯士攔住粘罕大軍,某欲結識,奈何不知去向,不想卻在這裡相逢,實乃天意。”
趙雲抱拳道:“雲逞匹夫之勇,不足誇讚。倒是各位好漢協力抗金,真乃國之大幸。”
樑興道:“在此說話多有不便,衆位兄弟可入樑興敝莊,共襄大計。”李進四人便帶領人馬,都隨樑興、趙雲等人入了村。
樑興邀衆人進了莊內,命莊客殺牛宰羊,窖藏美酒盡都搬將出來,大操宴席,並請本村百姓赴宴,大歡喜了一天。此段名叫“千人會盟”。至晚,人人大醉,個個酕醄,村中父老、壯士別過樑大官人,各自歸家,只李進四人與數百嘍羅在莊上屯駐。
次日,樑興招趙雲、李進五人入堂,厲聲問道:“五位兄弟爲何而來?”
趙雲慨言道:“爲大事而來。”
樑興復問:“何爲大事?”
李進四人道:“爲天下大事。”
樑興又問:“何爲天下大事?”
趙雲五人齊聲道:“保國安民,興復社稷。”
樑興道:“即是如此,我等兄弟當同結盟誓,生死一體,永不相負。”
隨後,樑興命莊客在院中擺下香案,殺烏牛、白馬,以做祭禮。樑興六人各自手捧三柱香,向天地叩了八拜,同聲說誓詞道:“今樑興、趙雲、李進、董榮、牛顯、張峪,雖爲異姓,自今日結爲兄弟,同扶社稷,共整乾坤;上解君王之憂,下脫黎庶之苦。生未同時,死願同日。若違此誓,天誅地滅。”誓罷,各自插香入爐,歃血痛飲。
明日,樑興與衆兄弟說道:“我等雖爲忠義而聚,然則名不正、言不順,當須豎起義旗,招攬四方豪傑,共圖大事。”
趙雲五人道:“哥哥有何主意,我等唯命是從。”
樑興道:“我聞宋江聚義梁山時,曾於聚義廳上掛一匾額,名叫‘忠義堂’。今日我等便以此爲名,取名‘忠義社’,凡社中兄弟,皆頭裹紅巾,身着綠袍,依軍制而定法,但有過錯,必依法執行,我亦不得例外。另外趕製忠義大旗,於社中長立。衆位兄弟可有異議?”
李進道:“兄長所言,正合弟兄們心意,只是我等在此抗金,恐連累村中父老。”
樑興道:“此事我已想過,既欲成大事,便不可瞻前顧後,可去太行山上建一處大寨,容納兵馬便不成問題,進可攻,退可守。”趙雲等人齊聲叫好。
隨即,樑興令莊客將錢糧細軟盡皆收拾,裝了數十輛大車,便一把火將莊院燒做白地,引着兵馬前往太行山,未出村時,百姓爭相來投,樑興與父老道:“年歲十八以上,四十以下,皆可相從。”於是又聚二三百人,共千餘兵馬,直到太行山上建一所大寨,後在山下建數個小寨,遙相呼應,時常下山與金軍遊戰,金人不堪其擾,又無可奈何。樑興自此,兩河聞名,前來相投者,項背相望。
話分兩頭。卻說岳飛自去歲投於武翼大夫劉浩麾下,因劉浩推舉,得見康王,康王見岳飛氣宇不凡,頗是喜愛。時有山賊吉倩四處騷亂,康王便命岳飛前去招安,岳飛曉以厲害,吉倩率衆三百八十人歸降,岳飛亦因功補承信郎。後從劉浩解東京圍,與敵相持於滑州南,斬敵驍將有功,遷秉義郎,又隸屬留守司宗澤,後岳飛犯法將刑,宗澤適從旁過,一見奇之,與之交談,問其姓名,說道:“此大將之才也。”乃釋其罪。金人突攻汜水,宗澤以五百兵馬與岳飛,使立功贖罪,岳飛大敗金人而還,宗澤遂升岳飛爲統制,岳飛由是知名。
後岳飛又戰開德、曹州皆有功,宗澤道:“爾勇智才藝,可比古之良將,然好野戰,非萬全計。”乃授岳飛陣圖。
岳飛道:“陣而後戰,兵法之常,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宗澤聽了,亦是誇讚。
康王即位後,岳飛心繫河北故地,上書略道:“統制岳飛祝拜新君天子:陛下已登大寶,社稷有主,已足伐敵之謀,而勤王之師日集,彼方謂吾素弱,宜乘其怠擊之。不然,金軍復來,宋室難保,敵人詭變多詐,不可縱一時之虎狼,而養它日之患。黃潛善、汪伯彥輩不能承聖意恢復,奉車駕日益南行,恐不足系中原之望。臣願陛下乘敵穴未固,親率六軍北渡,則將士作氣,中原可復。”
天子觀罷岳飛書信,氣道:“朕前時在相州見岳飛是個人才,本欲着力提拔,區區統制竟越職上書,好大的口氣。”乃罷岳飛之官。
岳飛被罷之後,便與王貴幾人辭別宗澤,回還相州去了。路上徐慶道:“這皇帝老兒好不識趣,哥哥好意上書直言,卻被罷了官,一個鳥統制,不做也罷,回家種上幾畝薄田,也可安度一生。”
張用、孟邦傑道:“朝廷雖然換了天子,依然奸臣當道,昏暗不明,乾脆落草爲寇,來得痛快。”
岳飛蹙眉道:“胡講。待天下大定之後,方可刀槍入庫,馬放南山,耕種幾畝荒田,落得逍遙快活。男兒身逢亂世,當捨身報國,落草爲寇,今日斷不可想。”
王貴道:“我向聞河北招討使張所爲人剛正賢良,正在募兵禦寇,招納四方豪傑,何不前往效力?”
岳飛道:“王大哥一語中的,我亦有此意,只是趁此閒暇,先歸家省親,再往河北不遲。”遂策馬回了相州。
省親之後,岳飛數人直去河北,往見張所。張所與都統制王彥親出相迎。張所笑問:“久聞宗元帥帳下有一虎將,今日何風吹至此處?”
岳飛施禮道:“不才小人,因越職上言忤逆聖上,奪官歸家,卻聞河北張招撫使有伯樂慧眼,特與兄弟前來效力。”便一一引薦王貴幾人。
張所亦讓王彥與岳飛等人相見,並說道:“此人姓王,名彥,字子才。河東上黨郡人氏,性格豪縱,喜讀韜略,更是武藝過人。曾隨老種經略相公兩入西夏,戰功卓越。老夫愛其才,命其爲都統制,鵬舉即是新來,可暫入其麾下,待有軍功,方可升遷。”張所遂待岳飛以國士,乃命爲準備將,借補修武郎,充中軍統領。
一日,張所招岳飛閒話,問道:“聽聞鵬舉本‘鐵臂羅漢’周同弟子,與梁山林沖、武松等人系出同門,想必武藝出衆,但不知汝用兵能敵幾何?”
岳飛道:“勇不足恃,用兵在先定謀,欒枝曳柴以敗荊,莫敖採樵以致絞,皆謀定也。”
張所矍然道:“君留行伍中,何屈才也!”
岳飛因說之道:“國家立都汴梁,恃河北以爲固。苟馮據要衝,峙列重鎮,一城受圍,則諸城或撓或救,金人不能窺河南,而京師根本之地固矣。招撫誠能提兵壓境,飛唯命是從。”張所大喜,連連誇讚,借補岳飛爲武經郎。
不數日間,又有張憲、張翼、白安民等十個好漢來投,張所皆命爲統制,撥於王彥統領,共十一禆將,集兵七千,渡河與金人交戰。
王彥率軍至衛州新鄉縣,探得金兵萬人,不想與之交鋒。岳飛與其說道:“我軍雖少,但敵不知虛實,王都統若能率軍傾力一戰,金人必潰,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王彥道:“兄弟,我也略讀兵書,孫子有言:‘知可以戰與不可以戰者勝’。非我懼金人,如此冒然出擊,恐怕全軍覆沒,此非戰之時也。”
岳飛道:“趙括讀書少乎?長平之戰如何不勝?”
王彥不悅道:“我爲都統制,軍令由我出,休要再議。”
岳飛道:“飛但知有國家,不知有統制。”王彥氣不能應,屢勸岳飛,岳飛不聽,擅自引本部人馬出戰,統制張憲以兵助岳飛,岳飛乃與張憲合兵,直衝金軍,奪其大纛旗揮舞,王彥見岳飛身入重圍,恐有閃失難以向張招討交代,只得命諸軍爭奮,力戰新鄉,遂破縣,賀宴於城中。
再說金國黑風大王完顏都馹以爲宋軍大至,親率大將拓跋耶烏與數萬鐵騎將新鄉圍得水泄不通,猛攻數日,王彥只得與諸將分兵潰圍而出。
王彥退保共城西山,漸漸收攏敗卒,僅剩七八百人。遣心腹之人結兩河豪傑,欲再戰金人。金人聞之,懸賞購求王彥首級,王彥懼將士害己,夜寢屢遷。張翼、白安民等人察覺,相率兵士在臉面上刺“赤心報國、誓殺金賊”八字,以安王彥之心。
王彥亦心有感觸,刺字於面,與士卒同甘共苦。未幾,兩河響應,忠義民兵首領傅選、孟德、劉澤、焦文通等人,率兵前來歸附,王彥得兵十餘萬人,紮營綿延數百里。
完顏都馹得知,與拓跋耶烏等將商議,欲趁王彥立足未穩,使大軍攻破王彥營壘,衆將跪道:“王都統營寨堅如鐵石,未可輕圖。”
拓跋耶烏道:“不如截斷王彥糧道,破其軍則不費吹灰之力。”
完顏都馹笑道:“將軍真乃諸葛再世。”遂發勁騎截王彥糧道。王彥早使人探查,勒兵待之,斬獲金人甚多。又遣人告期於東京留守宗澤,刻日大舉。
正是:國破山河在,豪傑四方起。
若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