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馬對節使拜太尉~淮軍叛都督辭相位〗
詞曰:
千里馬多,奈何孫陽不長有。盡叫世人,肉眼看奇珍?
老驥伏櫪,思奔騰雲漢。心悲苦,青雲非青,敢與嘶鳴。
話說殿帥楊沂中大勝劉猊於藕塘,便與張俊相會,引兵攻壽春府,不克而還。後惠州軍賊曾袞作亂,摧鋒軍統制韓京募敢死士,夜襲破之,曾袞出降。
張浚在江上,嘗遣其屬呂祉入奏事,所言誇大,趙鼎每抑之。天子謂趙鼎道:“他日張浚與卿不和,必呂祉也。”
後張浚因論事,語意微侵趙鼎,趙鼎言:“臣初與張浚如兄弟,因呂祉離間,遂爾睽異。今浚成功,當使展盡底蘊,浚當留,臣當去。”
天子道:“俟張浚歸議之。”張浚奏乞幸建康,而趙鼎與折彥質請回蹕臨安。暨張浚還,乞乘勝攻河南,張浚入對,言光世驕惰不戰,不可爲大將,請罷之。帝命與趙鼎議。
趙鼎言:“擒劉豫固易耳,然得河南,能保金人不內侵乎?光世累世爲將家子孫,將卒多出其門,無故而罷之,恐人心不安。”遂遷劉光世爲護國、鎮安、保靜軍節度使。張浚滋不悅。趙鼎乃以觀文殿大學士知紹興府。
卻說此時,岳飛亦得旨助戰淮西,聞詔即日啓行,率大軍東下,待至江州,聞知金、齊大敗而退。
岳飛奏至,天子語張浚道:“劉麟敗北不足喜,諸將知尊朝廷爲可喜。”遂賜札岳飛,言:“敵兵已去淮,卿不須進發,其或襄、鄧、陳、蔡數州,或與劉豫有機可乘,從長措置。”岳飛乃還軍。
再說岳飛東去,劉豫便得密報,又正值劉麟、劉猊兵敗,遂集軍要復商、虢、唐、鄧等州。先使許清臣合金人馬步軍三萬五千,攻虢州;使關師古引軍一萬三千人馬攻商州,又令西京留守司統制郭德、魏汝弼、施富、任安中共五萬人馬,攻襄陽府、唐鄧二州並信陽軍。
岳飛回軍途中,屢接王俊等將急報,乃日夜兼程,火速回軍,趁夜渡江,急令前軍統制張憲率萬軍援鄧州,自引大軍親赴唐州。
岳飛到唐州,牛皋、郭青已用步軍八千大破齊兵方城縣,牛皋陣斬馬汝翼,生俘千人,得戰馬三百餘匹;王貴、郝晸亦擊敗劉豫之弟劉復,焚其營寨,追入蔡州去了。
岳飛大喜之餘,張憲鄧州捷報又到,以萬人擊破僞齊留守司郭德四將五萬人,生擒郭德、施富一千人,得戰馬五百匹。然虢州右軍統制龐榮、寇成大勝,寇成殺降卒五百餘人,岳飛不喜,不以有功,乃回書責詈。
岳飛慮王貴兵少,乃率大軍,備十日之糧速進,以援王貴。數日,岳飛與牛皋皆會王貴蔡州城下,王貴來見岳飛道:“末將本欲擒劉復,奈何追之不及,遁入城中去了。”
嶽節使問道:“何人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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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貴道:“賊將李成、李序。”
岳飛遙見蔡州城道:“此城嚴守甚密,勢不可攻。”忽有哨馬慌急來報:齊軍不知多少,分四路而來,離此不過十餘里。
嶽節使問道:“哪四路人馬?”哨馬回道:孔彥舟從正東來;商元從正北來;王彥先從正南來;賈潭從正西來。
牛皋叫道:“莫等四路來,我便攻下此城。”就要攻城。
岳飛急止道:“休得莽撞。此番前來,兵馬不足,他將又不知曉,倘若被圍在此,坐等何人來救?”急令後軍變作前軍,退離蔡州。又使王貴、董先各自領軍埋伏,截殺追軍。
卻說岳飛方退數裡,劉復知援軍已到,令李成、李序引軍出城急追,行五里許,抹過一座竹林子,忽的撞出一彪人馬,當先馬上卻是王貴,厲聲大叫道:“奉嶽節使鈞旨,候汝多時矣。”
李成大叫:“誤中匹夫之計。”李成引軍便回,王貴追殺一場,得了些刀槍馬匹、俘獲賊軍一千餘,並十餘禆將。
李成驚慌行了二里,李序不見王貴追來,與李成道:“不過虛張聲勢,再追必殺岳飛。”孔彥舟等將已來,遂合兵一處,併力追殺。
李成、孔彥舟、商元、賈潭等十將追不過四里,山坡後擁出倆隊人馬來,爲首二將正是王貴、董先,大叫道:“潑賊子,還不歸降?”引軍殺來。
李成叫道:“岳飛賺我。”引軍慌忙便撤,孔彥舟等部亦被衝亂,只得後退。又被王貴、董先追殺一場,齊軍屍橫溪谷無數。王貴、董先再俘獲偏將十餘員,兵卒千餘,良馬千匹。李成不敢再追,與孔彥舟十將合兵後,岳飛已離了蔡州境內,只得作罷。
岳飛方離蔡州,便上奏朝廷,欲集大軍破蔡州以取中原,天子不許,岳飛乃召王貴等還。岳飛此番又破劉豫之兵,王貴因功擢升棣州防禦使,牛皋爲建州觀察使。
同年十二月,天子駐蹕平江,賞淮西功,加張俊少保,改鎮洮、崇信、奉寧軍節度使。右相張浚舉薦行宮留守秦檜,可倚大事,遂召秦檜赴行在。秦檜復起後,先後任觀文殿學士、溫州知州、紹興知府,皆以諂媚、阿諛用事,忽聞天子相招,急趨平江,來見天子,備言宜守不宜戰,諸將莫不恨之。
七年正月,李綱以爲平江去建康不遠,徒有退避之名,不宜輕動。上疏奏道:“臣聞自昔用兵以成大業者,必先固人心,作士氣,據地利而不肯先退,盡人事而不肯先屈。是以楚、漢相距於滎陽、成皋間,高祖雖屢敗,不退尺寸之地;既割鴻溝,羽引而東,遂有垓下之亡。曹操、袁紹戰於官渡,操雖兵弱糧乏,荀彧止其退避;既焚紹輜重,紹引而歸,遂喪河北。由是觀之,今日之事,豈可因一叛將之故,望風怯敵,遽自退屈?果出此謀,六飛回馭之後,人情動搖,莫有固志,士氣銷縮,莫有鬥心。我退彼進,使敵馬南渡,得一邑則守一邑,得一州則守一州,得一路則守一路;亂臣賊子,黠吏奸氓,從而附之,虎踞鴟張,雖欲如前日返駕還轅,復立朝廷於荊棘瓦礫之中,不可得也。借使敵騎衝突,不得已而權宜避之,猶爲有說。今疆埸未有警急之報,兵將初無不利之失,朝廷正可懲往事,修軍政,審號令,明賞刑,益務固守。而遽爲此擾擾,棄前功,挑後患,以自趨於禍敗,豈不重可惜哉!”
天子見李綱之奏,又用張浚薦,乃下詔移蹕建康,賞張浚以破敵功,遷特進,未幾,加金紫光祿大夫;發米萬石濟京東、陝西來歸之民。中旬,解潛罷,以劉錡權主管馬軍司,並殿前步軍司公事。下旬,以翰林學士陳與義爲參知政事,資政殿學士沈與求同知樞密院事;復置樞密使、副樞密使,知院以下仍舊,張浚改兼樞密使;禁諸軍互納亡卒;西蕃三十八族首領趙繼忠等來歸。
一日,天子於平江府行宮,見又是一年新春時節,乃作《漁父詞》一首:
春入渭陽花氣多。
春歸時節自清和。
衝曉霧,弄滄波。
載與俱歸又若何。
左右內侍聽了,連連奉承叫好。忽有宮人來報:問安使何蘚、範寧使金國而還。天子令引入內殿,無移時,二人入來,納頭便拜。
天子急問:“不必多禮,二聖與太后如何?”
何蘚、範寧叩首痛哭道:“淵聖皇帝一切皆好,道君太上皇及寧德太后昇天矣!”
天子變色而起,大叫道:“頑奴,何敢亂言。”
範寧道:“臣等雖萬死不敢胡說,陛下明察。”
天子泣道:“父皇、太后何時崩的?”
何蘚道:“先帝於紹興五年四月甲子,病重崩於五國城中,寧德太后則崩於紹興元年。”
天子慟哭道:“屈指算來,先帝年已五十四歲,太后五十有二。”又問:“先帝有何遺物?”
何蘚道:“先帝自北國留有詩詞十八首,臣已抄錄攜歸。”乃自袖中獻出。
天子反覆觀讀,卻是先帝之風,內中唯有一首《在北題壁》,甚是傷懷。寫道:
徹夜西風撼破扉,蕭條孤館一燈微。
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斷天南無雁飛。
天子看罷,號慟擗踊,哀不自勝,昏厥於地。衆人急救,半晌方醒,扶入內殿。羣臣知之,急入宮問安。
徽猷閣待制、嚴州知州胡寅請服喪三年,衣墨臨戎,以化天下。天子欲遂終服,而張浚連疏,論喪服不可即戎道:“天子之孝,不與士庶同,必思所以奉宗廟社稷,今梓宮未返,天下塗炭,願陛下揮涕而起,斂發而趨,一怒以安天下之民。”乃命張浚草詔告諭中外,辭甚哀切,並立靈牌,祭奠先帝。張浚又請命諸大將率三軍發哀成服,中外感動。天子號慟,宮中仍行三年之喪,即日授秦檜樞密使,恩數視宰臣。遂遣王倫等使金國迎奉梓宮。後上道君太上皇帝諡曰聖文仁德顯孝皇帝,廟號“徽宗”,皇后曰顯肅皇后。
卻說岳飛得知道君太上皇死於五國城,乃急赴行在弔唁道君靈位,天子擺宴迎勞。宴罷,天子與岳飛閒遊於園中,從容問道:“卿身爲大將,一身武勇,必知刀劍、槍戟、甲冑、戰馬之優劣,可得良馬否?”
岳飛道:“驥不稱其力,稱其德也。臣有二馬,故常奇之。日噉芻豆至數鬥,飲泉一斛,然非精潔,則寧餓死不受。介冑而馳,其初若不甚疾,比行百餘里,始振鬣長鳴,奮迅示駿,自午至酉,猶可二百里。褫鞍甲而不息不汗,若無事然。此其爲馬,受大而不苟取,力裕而不求逞,致遠之材也。值復襄陽,平楊麼,不幸相繼以死。今所乘者不然,日所受不過數升,而秣不擇粟,飲不擇泉。攬轡未安,踊躍疾驅,甫百里,力竭汗喘,殆欲斃然。此其爲馬,寡取易盈,好逞易窮,駑鈍之材也。”
天子道:“善。卿今議論極進。”
岳飛道:“臣前如後者之乘,至遇陛下,如見孫陽,今日願爲前者二馬,爲社稷分憂。”天子大喜,遂拜岳飛爲太尉,荊湖北路、京西南路宣撫使兼營田大使。
兩日後,天子乘輿發平江,至建康。三月初一至鎮江府丹陽縣,韓世忠入見,命世忠扈從,岳飛次之。明日至鎮江府,楊沂中入見,命沂中總領彈壓巡幸事務。次日,蠲駐蹕及經從州縣積年逋賦。越兩日,以吏部侍郎呂祉爲兵部尚書、都督府參謀軍事。而後,天子車駕行往建康府。
天子入建康府,次日早朝,大會羣臣。岳飛隨行至建康,乞並統淮西兵以復京畿、陝右,連夜親書《乞出師札子》一道,上呈天子,天子覽看:
起復太尉、武勝定國軍節度使、湖北京西路宣撫使、兼營田大使臣岳飛札子奏:
臣伏自國家變故以來,起於白屋,實懷捐軀報國、雪復讎恥之心,幸憑社稷威靈,前後粗立薄效。而陛下錄臣微勞,擢自布衣,曾未十年,官至太尉,品秩比三公,恩數視二府,又增重使名,宣撫諸路。臣一介賤微,寵榮超躐,有逾涯分;今者又蒙益臣軍馬,使濟恢圖。臣實何人,誤辱神聖之知如此,敢不晝度夜思,以圖報稱。
臣揣敵情,所以立劉豫於河南,而付之齊、秦之地,蓋欲荼毒中原生靈,以中國而攻中國。粘罕因得休兵養馬,觀釁乘隙,包藏不淺。臣不及此時稟陛下睿算妙略,以伐其謀,使劉豫父子隔絕,五路叛將還歸,兩河故地漸復,則金賊詭計日生,它時浸益難圖。
然臣愚慾望陛下假臣日月,勿復拘臣淹速,使敵莫測臣舉措。萬一得便可入,則提兵直趨京、洛,據河陽、陝府、潼關,以號召五路叛將,則劉豫必舍汴都,而走河北,京畿、陝右可以盡復。至於京東諸郡,陛下付之韓世忠、張俊,亦可便下。臣然後分兵濬、滑,經略兩河,劉豫父子斷可成擒。如此則大遼有可立之形,金賊有破滅之理,四夷可以平定,爲陛下社稷長久無窮之計,實在此舉。
假令汝、潁、陳、蔡堅壁清野,商於、虢略分屯要害,進或無糧可因,攻或難於饋運,臣須斂兵,還保上流。賊定追襲而南,臣俟其來,當率諸將或銼其銳,或待其疲。賊利速戰,不得所欲,勢必復還。臣當設伏,邀其歸路,小入必小勝,大入則大勝,然後徐謀再舉。設若賊見上流進兵,併力來侵淮上,或分兵攻犯四川,臣即長驅,搗其巢穴。賊困於奔命,勢窮力殫,縱今年未盡平殄,來歲必得所欲。亦不過三二年間,可以盡復故地。陛下還歸舊京,或進都襄陽、關中,唯陛下所擇也。
臣聞興師十萬,日費千金,邦內騷動七十萬家,此豈細事。然古者命將出師,民不再役,糧不再籍,蓋慮周而用足也。今臣部曲遠在上流,去朝廷數千裡,平時每有糧食不足之憂。是以去秋臣兵深入陝、洛,而在寨卒伍有飢餓閃走,故臣急還,不遂前功。致使賊地陷僞,忠義之人旋被屠殺,皆臣之罪。今日唯賴陛下戒敕有司,廣爲儲備,俾臣得一意靜慮,不爲兵食亂其方寸,則謀定計審,仰遵陛下成算,必能濟此大事也。
異時迎還太上皇帝、寧德皇后梓宮,奉邀天眷歸國,使宗廟再安,萬姓同歡,陛下高枕無北顧憂,臣之志願畢矣。然後乞身還田裡,此臣夙昔所自許者。伏惟陛下恕臣狂易,臣無任戰汗。不勝拳拳孤忠,昧死一言。取進止。
天子覽罷,說道:“卿言甚當。有臣如此,顧復何憂,進止之機,朕不中制,中興之事,一以委卿。唯張俊與韓世忠外,其餘並受卿節制。”令內侍念與羣臣,羣臣聽罷,多爲讚美。當下又命岳飛節制光州,令劉光世部將王德、酈瓊兵五萬二千三百一十二人、馬三千一十九匹,隸屬岳飛。
百官中只有兩人不樂,卻是張浚與秦檜。那張浚大權落空,自是不樂。秦檜主和,亦不喜岳飛獨掌軍權、屢言北伐,乃持象笏出班道:“嶽太尉雖能者多勞,然則國之大半兵馬,盡付一人之手,似有不妥,思昔日之王莽、漢末之曹操,皆可謂前車之鑑。”
岳飛聽罷,變色大怒道:“吾忠心爲國,何有他念。爾等鼓脣搖舌之輩,井底掘洞之流,何時獻策破敵斬將,安民保境寸土?卻在朝堂屢進讒言,矇蔽聖聰。”
秦檜爭道:“汝無異心便罷,若有,何人制之?徐文叛在目前,陛下何不思之?”
秦檜爲何言及徐文?原來徐文字彥武,萊州掖縣人,後徙膠水。少時販鹽爲業,往來瀕海數州,剛勇尚氣,儕輩皆憚之。宋季盜起,募戰士,爲密州板橋左十將。勇力過人,揮巨刀重五十斤,所向無前,人呼爲“徐大刀”。後隸王龍圖麾下,與夏人戰,生擒一將,補進武校尉。東還,破羣賊楊進等,轉承信郎。康王渡江,召徐文爲樞密院準備將,曾擒苗傅及韓世績,以功遷淮東、浙西、沿海水軍都統制。是時,李成、孔彥舟皆歸齊,宋人亦疑徐文有北歸志,大將閻皋與徐文有隙,因而譖之。天子卻使統制朱師敏來襲徐文,徐文乃率戰艦數十艘泛海歸於齊。齊以徐文爲海、密二州滄海都招捉使兼水軍統制,遷海道副都統兼海道總管。因而秦檜言及於此。
岳飛欲再爭,天子皺眉一想,說道:“淮西合軍,頗有曲折。卿下朝可與張浚議之。”乃命退朝,賜岳飛軍錢十萬緡。遂不以淮西王德、酈瓊兵隸岳飛。
岳飛退朝後,徑到都督府來尋張浚,張浚乃引岳飛坐,命人看茶。未及岳飛開言,張都督問道:“王德淮西軍所服,浚欲以爲都統,而命呂祉以督府參謀領之,如何?”
嶽太尉道:“王德與酈瓊素不相上下,一旦揠之在上,則必爭。呂尚書不習軍旅,恐不足服衆。”
張都督又問:“宣撫張俊如何?”
嶽太尉道:“暴而寡謀,尤酈瓊所不服。”
張都督再問:“然則楊沂中爾?”
嶽太尉道:“沂中視德等爾,豈能馭此軍?”
張都督艴然道:“吾固知非你嶽太尉不可。”
嶽太尉道:“都督以正問飛,不敢不盡其愚,豈以得兵爲念耶?”良久,張浚吃茶不語,岳飛告辭而去。即日,岳飛上章乞解兵柄,終喪服,未報,乃以張憲攝軍事,步歸,廬母墓側。
張浚大怒,累陳岳飛積慮專在並兵,奏牘求去,意在要君,朝廷遂命兵部侍郎兼都督府參議軍事、兵部尚書張宗元權湖北、京西宣撫判官,實監其軍。
權宣撫判官張宗元命下,岳家軍中籍籍道:“張侍郎來,我公不復還矣。”直寶文閣、新知襄陽府薛弼在武昌,未上,請張憲強出臨軍,張憲諭羣校道:“張侍郎來,由我公請也。公解軍政未久,汝輩乃如此,公聞之且不樂。今朝廷已遣敕使起復我公矣,張判官非久留者。”衆遂安。
天子累詔趣岳飛還職,岳飛力辭,又命參議官李若虛、統制官王貴詣江州,敦請岳飛依舊管軍,如違並行軍法。李若虛等至東林寺見岳飛,具道朝廷之意,岳飛乃受詔赴行在。
張浚見岳飛,具道上之眷遇,且責其不俟報棄軍而廬墓。岳飛具表待罪,帝慰遣之。將行,高宗謂岳飛道:“卿前日奏陳輕率,朕實不怒卿;若怒卿,則必有行遣,太祖所謂:‘犯吾法者,惟有劍耳’。所以復令卿典軍,任卿以恢復之事者,可以知朕無怒卿之意也。”飛得帝語,意乃安。至是遣屬官王敏求來奏事,委曲感恩,雲:“非官家保全,何以有今日!”翼日,帝以其語諭輔臣,秦檜不悅。
張宗元自岳家軍還,與天子言:“將和士銳,人懷忠孝,皆岳飛訓養所致。”天子大悅。
右司諫陳公輔劾劉光世不守廬州,張浚亦言其沈酣酒色,不恤國事,語以恢復,意氣怫然,乞賜罷斥。劉光世引疾請罷軍政,又獻所餘金谷於朝。遂拜劉光世少師,充萬壽觀使,奉朝請,封榮國公,賜甲第一區,以兵歸都督府。
陳公輔又言劉光世雖罷,而遷少師,賞罰不明;中書舍人勾龍如淵又繳還賜第之命。天子道:“光世罷兵柄,若恩禮稍加,則諸將知有後福,皆效力矣。”卒賜之。
劉光世麾下多降盜,素無紀律;劉光世罷後,張浚因分爲六軍,命參謀兵部尚書呂祉往廬州節制其軍。而樞密院以督府握兵爲嫌,乞置武帥,乃以王德爲熙河蘭廓路副總管、行營左護軍都統制,駐師合肥。即軍中取酈瓊副之,以酈瓊爲行營左護軍副都統制。張浚奏其不當。
時沈與求已死,天子遣呂祉如淮西撫諭諸軍。酈瓊與王德素不協,呂祉還朝,瓊與德交訟於都督府及御史臺,天子懼二人互相攻殺,乃命王德還兵建康,以其軍隸都督府。令張俊爲淮西宣撫使,駐盱眙;楊沂中爲淮西制置使,主管侍衛馬軍司劉錡兼都督府諮議軍事副之,皆往廬州,以撫酈瓊。後又召酈瓊以所部兵赴行在。當時,建康瘟疫盛行,傷損軍民甚多,遣醫行視,貧民給錢,葬其死者。
卻說酈瓊字國寶,相州臨漳人氏。補本州學生。宣和間,盜賊起,酈瓊乃更學擊刺挽強,試弓馬,隸宗澤麾下,駐於磁州。未幾告歸,括集義軍七百人,復從宗澤,宗澤署酈瓊爲七百人長。宗澤死,調戍滑州。時斡離不伐宋,將渡河。滑州戍軍亂,殺其統制趙世彥,而推酈瓊爲主。酈瓊因誘衆,號爲勤王,行且收兵。比渡淮,有衆萬餘。康王以爲楚州安撫使、淮南東路兵馬鈐轄,康王即位天子後,累遷酈瓊武泰軍承宣使,隸劉光世軍中。酈瓊與王德等夷,亦有宿怨,聞朝廷使其受王德節制,恥屈其下。
八月,天子覆命呂祉至廬州節制之。呂祉至廬州,酈瓊等復訟王德。呂祉諭之道:“若以君等爲是,則大相誑。然張丞相但喜人向前,儻能立功,雖有大過亦闊略,況此小嫌乎?當力爲諸公辨之,保無他慮。”酈瓊等感泣。事小定,呂祉與統制官張璟等人,密奏乞罷酈瓊及統制官靳賽兵權。
呂祉書吏張微與酈瓊交好,漏語於瓊,酈瓊令人遮呂祉所遣郵置,盡得呂祉所言,酈瓊大怨怒。忽人來報:朝廷命張俊爲淮西宣撫使,置司盱眙;楊沂中爲淮西制置使,劉錡爲副,置司廬州;召將軍赴行在。酈瓊甚懼。
明日,諸將晨謁呂祉,坐定,酈瓊袖出文書,示中軍統制官張璟道:“諸兵官有何罪,張統制乃以如許事聞之朝廷邪?”呂祉與趙康直、趙不羣,見之大驚,欲返走,不及,爲酈瓊兵所執。
張璟與兵馬鈐轄喬仲福,見呂祉三人被擒,起身厲聲道:“酈瓊欲反乎?”
酈瓊拔劍而起,叫道:“反又怎地?”將二人砍翻,統制劉永、衡友大驚失色,起身欲走,靳賽背後追來,將二人殺倒於地。
酈瓊割下四人首級,推呂祉到軍中喝令:“有不從者,張璟四人便是榜樣。”酈瓊遂率全軍四萬人,並攜廬州、壽春府民十餘萬,渡淮降劉豫。
酈瓊攜呂祉行至三塔鎮,距淮三十里。呂祉下馬道:“劉豫逆臣,我豈可見之?”衆逼呂祉上馬,呂祉罵道:“死則死於此!”又語其衆道:“劉豫逆臣,爾軍中豈無英雄,乃隨酈瓊去乎?”衆頗感動,凡千餘人環立不行。呂祉、趙康直又大罵酈瓊,酈瓊大怒,恐搖動衆心,將二人碎齒折首而死。釋趙不羣,使還。呂祉妻吳氏得知,持帛自縊以徇葬,聞者哀之。
酈瓊殺二人後,引兵驅趕百姓,策馬渡淮,投劉豫去了。劉錡、吳錫至廬州,聞酈瓊已叛,以兵追之不及。
張浚以用人不當,引咎求去位,天子問道:“誰可代卿?”張浚不對。
天子且問道:“秦檜何如?”
張浚回道:“近與共事,方知其暗。”先是,張浚、趙鼎相得甚,張浚先達,力引趙鼎。二人共論人才,張浚劇談秦檜善,趙鼎道:“此人得志,吾人無所措足矣!”張浚不以爲然,故引秦檜,共政方知其暗,因此不復再薦。
天子又問:“然則用趙鼎如何?”張浚以爲然。遂以張浚爲觀文殿大學士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以萬壽觀使兼侍讀召趙鼎,拜尚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進四官,趙鼎於是復相。秦檜由是怨怒張浚。
臺諫交論淮西無備,天子與趙鼎道:“張浚罪當遠竄。”
趙鼎奏:“張浚母老,且有勤王功。”
天子道:“功過自不相掩。”已而內批出,張浚謫置嶺南。
詰旦,經同列救解,天子怒殊未釋,趙鼎力懇道:“張浚罪不過片策耳。凡人計慮,豈不欲萬全,儻因一失,便置之死地,後有奇謀秘計,誰復敢言者。此事自關朝廷,非獨私浚也。”秦檜在側,獨無一語。天子遂以張浚爲秘書少監分司西京,居永州。
正是:一朝興廢事,提筆寫奇聞。
若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