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奇冤換和議~忠烈記結語說君臣〗
詩曰:
中興昏主共奸相,害盡忠良似紂王。
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
趙家江山英雄血,志在王圖與霸業。
偉績豐功千年在,著寫傳奇萬世新。
話說時至五月,朝廷置兩淮、江東西、湖廣京西三道總領軍馬錢糧官,仍掌報發御前軍馬文字。賻恤戰沒將士。詔韓世忠候御前委使,岳飛同張俊往楚州措置邊防,總韓世忠軍還駐鎮江。天子先令二人見秦檜於政事堂。
秦檜見二人道:“陛下令你二人捃摭世忠軍事,至楚州小心自衛。”張俊聽了,眨目不語。
岳飛慨然道:“公相命飛以自衛,果何爲者?”
秦檜見岳飛有此一問,愣了一愣,皺眉怒道:“激其軍,使爲變,因得以罪世忠耳!”
岳飛聽罷,勃然大怒,厲聲道:“若使飛捃摭同列之私,尤非所望於公相者。”說罷,起身而去。
張俊見岳飛獨自去了,與秦檜道:“岳飛這廝不識時務的人,恩相不到得和他一般見識。且請息怒,俊願聽計。”秦檜聽了這話,餘怒未平,呷了兩口茶,乃與張俊低言數語。張俊亦別了秦檜,出尋岳飛,同至楚州,已是六月。
秦檜將議和,故遣張俊、岳飛往楚州,總率淮東全軍,還駐鎮江府。是時,秦檜拜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進封慶國公。
詔有司造克敵弩,韓世忠所獻也。帝謂宰執道:“世忠宣撫淮東日,與敵戰,常以此弩勝。朕取觀之,誠工巧,然猶未盡善。朕籌畫累日,遂增二石之力而減數斤之重,今方盡善,後有作者,無以加矣。”
秦檜阿諛道:“百工之事,皆聖人作,非諸將所及也。”
再說張俊、岳飛至視世忠軍,張俊知世忠忤檜,欲與岳飛分其背嵬軍道:“上留世忠,而使吾曹分其軍,朝廷意可知也。”
岳飛斷然道:“豈有此理?世忠歸朝,楚州之軍,即朝廷之軍也。”張俊大不悅。
張俊、岳飛至楚州,岳飛入城祭奠趙立英靈。張俊居於城外,中軍統制王勝引甲軍而來。有人告張俊道:“王勝有害樞使意。”
張俊亦懼,使人問之:“將士何故擐甲?”
王勝道:“樞使來點軍,不敢不貫甲耳。”張俊乃命卸甲,然後見之。岳飛視兵籍,始知韓世忠止有衆三萬,而在楚州十餘年,金人不敢攻,猶有餘力以侵山東,爲之嘆服。時統制河北軍馬李寶戍海州,岳飛呼至山陽縣,慰勞甚悉,使下海往山東牽制,李寶焚登州及文登縣而還。
張俊、岳飛同行楚州城,張俊欲修城爲備,岳飛道:“當戮力以圖恢復,豈可爲退保計?”張俊變色。會世忠軍吏景著與總領胡紡言:“二樞密若分世忠軍,恐至生事。”胡紡上之朝,秦檜捕著下大理寺,將以扇搖誣世忠。岳飛馳書相告韓世忠以秦檜意,世忠乃見帝自明。張俊於是大憾岳飛,遂倡言岳飛議棄山陽,且密以岳飛報世忠事告秦檜,秦檜大怒。張俊則以海州在淮北,恐爲金人所得,因命毀其城,遷其民於鎮江府。人不樂遷,莫不垂涕。張俊遂總世忠之兵還鎮江,惟背嵬一軍赴行在。
六月下旬,罷太保、三京等路招撫處置使、雍國公劉光世,爲萬壽觀使。金人始渝盟,劉光世嘗請以舒、蘄等五州爲一司,選置將吏,宿兵其中,爲籓籬之衛。諫官万俟禼言:“光世欲以五州爲根本,將斥旁近地自廣,以襲唐季籓鎮之跡,不可許也。”及三大將既罷,光世入朝,因引疾乞祠。
帝謂大臣道:“光世勳臣,朕未嘗忘。聞其疾中無聊,昨日以玩好物數種賜之,光世大喜,秉燭夜觀,幾至四更。朕於宮中,凡玩好之物,未嘗經目,止須賜勳舊賢勞耳。”光世既罷,遂寓居永嘉。
秋七月,秦檜上《徽宗實錄》,遷少保,加封冀國公。進修撰以下各一官。以翰林學士範同參知政事,中書門下省檢正諸房公事魏良臣權尚書吏部侍郎。張俊、岳飛也已回朝。乃以少師、樞密使、濟國公張俊爲太傅,進封廣國公,賜玉帶,以張俊首抗封章請歸部曲也。樞密使張俊復往鎮江措置事務,副使岳飛留行在,以二人議事不葉故也。
卻說兀朮有求和意,縱莫將、韓恕二人自涿州歸宋報之,並遺秦檜書道:“爾朝夕以和請,而岳飛方爲河北圖,且殺吾婿,不可以不報。必殺岳飛,而後和可成也。”
秦檜得兀朮之書,先告於天子,帝諭大臣道:“此殆上天悔禍,敵有休兵之意爾。”
秦檜道:“每恨敵情難保,未能仰副陛下憫亂之意。”而後辭了天子,歸家喚其妻王氏於東窗下,密謀道:“我本意將韓世忠下獄,奈何岳飛作梗,如之奈何?況且北邊金兀朮有書信來,必殺岳飛,方能和議。”
王氏笑道:“汝爲宰相,卻無計較?岳飛願做好人,可先除之後快。”
秦檜問道:“怎地下手?”
王氏笑道:“這有何難?可使與岳飛有恨之人,上書彈劾,罷其樞密副使,而後再使其下統制誣其謀反,罪可定矣。”
秦檜大笑,誇讚道:“夫人女諸葛也。”檜亦以岳飛不死,終梗和議,己必及禍。至是岳飛自楚州歸,始定計殺飛矣。
秦檜以右諫議大夫万俟禼與岳飛有怨,風万俟卨早朝彈劾岳飛,疏言:“樞密副使岳飛,爵高祿厚,志滿意得,平昔功名之念,日以頹墜。今春敵兵大入,趣飛掎角,而乃稽違詔旨,不以時發。久之一至舒、蘄,匆卒復還。幸諸帥兵力自能卻敵,不然,則敗撓國事,可勝言哉!比與國列按兵淮上,公對將佐謂山陽爲不可守,沮喪士氣,動搖民心,遠近聞之,無不失望。望免飛副樞職事,出之於外,以伸邦憲。”
帝謂大臣道:“岳飛倡議不修楚州城,蓋將士戍山陽久,欲棄而之他。飛意在附下以要譽,朕何賴焉!”
秦檜道:“飛意如此,中外或未知也。”岳飛得知,累章請罷樞柄。
時至八月初九,右諫議大夫万俟禼既劾岳飛罪,未報。秦檜又使御史中丞何鑄、殿中侍御史羅汝楫復交疏論之,大略謂:“飛被旨起兵,則略至龍舒而不進;銜命出使,則欲棄山陽而不守。以飛平日,不應至是,豈非忠衰於君邪!自登樞筦,鬱鬱不樂,日謀引去。嘗對人言:‘此官職,數年前執政除某而謀不願爲者。’妄自尊大,略無忌憚。近嘗倡言山陽之不可守,軍民搖惑。使飛言遂行,則幾失山陽,後雖斬飛何益!乞速賜處分,俾就閒祠,以爲不忠之戒。”万俟卨章四上,又錄其副示之。朝廷遂罷少保、樞密副使岳飛復爲武勝、定國軍節度使,充萬壽觀使、奉朝請。岳飛不死,秦檜志未伸也。
那秦檜、張俊又謀以張憲、王貴、王俊皆岳飛將佐,使其徒自相攻發,因及岳飛父子,庶主上不疑。秦檜又諭張俊令劫王貴、誘王俊誣告張憲謀還岳飛兵,命軍器少監鮑琚如鄂州根括宣撫司錢穀。
張俊得了秦檜鈞旨,乃招王貴道:“去歲潁昌,汝臨陣怯戰,岳雲將事告知岳飛,岳飛大怒欲斬汝,得諸將求免,仍脊杖四十,可有此事?”
王貴道:“卻有此事,不知樞相何意?”
張俊道:“話不長說,岳飛惡了秦相,必欲除之,汝乃岳飛統制官,可有憑證使其有口難言?”
王貴道:“相公爲大將,寧免以賞罰用人,苟以爲怨,將不勝其怨矣。”轉身欲去。
張俊大喝一聲:“來時容易,去時則難。”兩邊各撞出二十軍健,將王貴一頓棍棒,打翻在地,繩捆索綁。
張俊又道:“汝若識時務,須不連累家小。”
王貴只叫道:“嶽萬壽實不曾有罪。”
張俊怒道:“你這廝好個賤骨頭,今日先把你下在牢裡,明日差人取你家眷,一併收押。”
王貴聽了這話,只得叫道:“樞相且慢,只有一句,我親耳聽得,或可爲證。”
張俊道:“何話?”
王貴道:“嶽侯曾言:‘己與太祖俱三十歲建節’。”張俊聽了大笑,令人與王貴鬆綁。
張俊又招鄂州前軍副統制王俊,誘道:“汝雖爲岳家軍統制,實乃國家將士,朝中秦相掌權,汝建功立業,就在今朝。”
這王俊善告訐,號“雕兒”,以奸貪屢爲張憲所裁,本是個吃裡爬外的人,聽這話便曉了八分意,說道:“王俊不才,願聽教誨。”張俊乃自爲狀付王俊,妄言副都統制張憲謀據襄陽爲變,還岳飛兵,令告王貴,使王貴執張憲。
張憲未至,張俊預爲獄以待之。屬吏王應求白張俊,以爲樞密院無推勘法。張俊不聽,親行鞫煉,使張憲自誣,謂得岳雲書,命張憲營還兵計。張憲下獄中,被掠體無全膚,竟尤不伏。張俊手自具獄成,告秦檜械張憲至行在,下大理寺。
九月乙卯,天子詔:“左武大夫、忠州團練使劉光遠赴行在奏事,仰秀州守臣方滋不移時刻津遣,須管來晚到行在。”光遠乃光世之弟也。時金國都元帥越國王兀朮以書來,朝議遣劉光遠往聘,而光遠方以贓罪爲監司所按,故趣召之。
翌日,光遠至行在,帝面諭以前罪一切不問,遂以爲拱衛大夫、利州觀察使,而左武大夫、吉州刺史曹勳亦遷拱衛大夫、忠州防禦使,令與光遠偕行。戊午,劉光遠、曹勳辭於內殿,遂命持金帥報書以行。
期間,右護軍都統制吳璘,引兵至秦州城下,川陝宣撫司都統制楊政,夜引兵入隴州界,徑趨吳山,與金人對壘。金帥胡盞與習不祝合軍五萬屯劉家圈,胡盞善戰,習不祝善謀,二人皆老於兵者,狃其常勝,且據險自固,前臨峻嶺,後控臘家城,進退有守,謂南軍必不敢輕犯。吳璘拔秦州,州將武誼降,遂率姚仲及金人戰於丁劉圈,敗之。楊政克隴州,破岐下諸屯。郭浩復華州,入陝州。吳璘及金統軍胡盞戰於剡家灣,大敗之,胡盞、習不祝僅以身入臘家城。
吳璘遂遣將張士廉等取間道以兵圍臘家城。金統軍胡盞在城中,吳璘急攻之。城且破,朝廷以驛書命吳璘,遂自臘家城受詔班師,楊政、郭浩皆引軍還。
宣撫副使胡世將聞之,嘆道:“何不降金字牌,且來世將處!”即日,胡世將以金人之俘三千人獻於行在,命利州路轉運判官郭遊卿,就俘獲中以聲音容貌驗得女真四百五十人,同日斬於嘉陵江上,斂其屍以爲京觀;餘皆涅其面,於界上放還。敵氣大沮。涇原經略使秦弼,以策應不及,致失胡盞,遂罷兵柄。商州管內安撫使邵隆,擊敗金知虢州賈澤,遂復虢州。郝晸討禽駱科,斬之。此皆九月事也。
金國都元帥兀朮將議和,引兵入侵,首破泗州,遂陷楚州以脅和,淮南大震。樞密使張俊在鎮江,遣其侄統制官張子蓋以輕兵屯維揚、盱眙之間,伺敵進止。
張俊不以兵渡江,恐妨和議,謂人道:“南北將和,敵謂吾怠,欲攄柘皋之忿爾。勿與交鋒,則敵當自退。”時右諫議大夫、知鎮江府、沿江安撫使劉子羽建議清野,盡徙淮南人於鎮江。民兵雜居,子羽撫以恩信,無敢相侵擾者,境內貼然。
既而金兵久不至,張俊以問子羽,子羽道:“此敵異時入侵,飄如風雨,今更遲迴,是必有他意。”至是宗弼遣劉光遠等還報,大略言當遣尊官右職、名望夙著者持節而來,蓋金欲速和故也。
荏苒光陰,已及新冬,有話即長,無話即短。十月中旬,秦檜欲興岳飛之獄,遣使捕岳雲至獄中,再誘岳飛證張憲事,乃密遣左右傳宣岳飛,只說略到朝廷另聽聖旨,嶽侯宣詔即時前去,卻引到大理寺。
嶽侯駭然道:“吾何到此?”才入門,到廳下轎,不見一人,止見四面垂簾。才坐少時,忽見官吏數人向前道:“這裡不是相公會處,後面有中丞請相公略來照對數事。”
嶽侯點頭道:“吾與國家宣力,今日到此何也?”言罷,隨獄吏前行至一處,見張憲、岳雲露頭赤體,各人杻械,渾身盡皆血染,痛苦**。大叫一聲,來解鐵鎖。兩旁牢子節級,一擁而出數十個,各持器械,來拿岳飛。
岳飛乃軍中大將,武藝過人,舉手之間奪過一條梃,打翻數十人,暴喝道:“吾乃國家重臣,誰敢無禮?”
只見有個當牢節級厲聲道:“岳飛,休得造次,有人告你謀反,拿你自是朝廷准許,還不棄了梃棍,速速伏法。”
岳飛聞聽,如雷轟頂,徐徐說道:“皇天后土,可表此心。”
牢子獄卒趁其出神,一頓大棒,將岳飛打翻,換了囚服,押在大牢裡,將他一雙腳匣着,又把木杻釘住雙手,哪裡容他鬆寬?
肅肅兔罝良弓藏,椓之丁丁走狗烹。
一朝大將冤屈死,遺恨千年忠烈魂。
岳飛既屬獄,何鑄以中執法與大理卿週三畏同鞫之。秦檜得知拿了岳飛,更指使獄中加倍拷打岳飛、岳雲、張憲三人,令其招供,自不必說。
次日天明,何鑄、週三畏方纔坐廳,左右緝捕觀察把岳飛押至堂上,已然遍體鱗傷,血透囚衣。週三畏使獄卒就廳上移過一把交椅,使岳飛歇腳。
何鑄手敲驚堂木,叫道:“岳飛叉手正立。”兩旁獄卒以杖擊地,同聲再斥。
岳飛只得站立,說道:“我曾統軍十餘萬,南征北戰,從來不懼,今日方知獄吏之貴也。”
堂上只聽何鑄開口說道:“下官御史中丞何鑄,堂下可是罪徒岳飛?”
岳飛道:“正是岳飛,非是罪徒。”
何鑄喝道:“原岳家軍統制王貴、王俊首告張憲欲還汝兵柄,現有證詞在此,豈容汝狡辯?”
岳飛道:“他二人卻說何話?”
何鑄道:“去把證詞與他看。”命左右把證詞付與岳飛。岳飛接過證詞看了,大笑數聲,一把扯碎,轉身裂裳以背示何鑄,有“盡忠報國”四大字,深入膚理。何鑄、週三畏見了錯愕不已。何鑄起身,睜眼細觀,汗流浹背。既而閱實無左驗,何鑄明其無辜,察其冤屈,至相府告之秦檜。
秦檜不悅道:“此上意也。”
何鑄道:“鑄豈區區爲一岳飛者,強敵未滅,無故戮一大將,失士卒心,非社稷之長計。”秦檜語塞。何鑄因岳飛惡了秦檜,秦檜乃心生一計,奏請天子,以何鑄籤書樞密院事,充金國報謝進誓表使。實乃明升暗降。又改命万俟卨、羅振替何鑄。週三畏知岳飛冤獄不可訴訟,即日掛冠而去,遊於江湖之間,不復爲官。按下不提。
當月,朝廷遣魏良臣、王公亮爲金國稟議使。韓世忠不以和議爲然,由是爲秦檜所抑。至是魏良臣等復行,世忠乃諫,以爲:“中原士民,迫不得已淪於域外,其間豪傑,莫不延頸以俟吊伐。若自此與和,日月侵尋,人情銷弱,國勢委靡,誰復振乎?”又乞俟北使之來,與之面議,優詔不許。世忠再上章,力陳秦檜誤國,詞意剴切,秦檜由是深怨世忠。言者因奏其罪,上留章不出。世忠亦懼秦檜陰謀,乃力求閒退。
天子遂罷揚武翊運功臣、太保、樞密使、英國公韓世忠,爲橫海、武寧、安化軍節度使,充醴泉觀使,奉朝請,進封福國公。世忠自此杜門謝客,絕口不言兵,時跨驢攜酒,從一二童奴遊西湖以自樂,平時將佐罕得見其面。
朝廷令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保順軍承宣使、鎮江府駐札御前諸軍都統制解元,升充侍衛親軍馬軍都虞候。解元本韓世忠部曲也,至是代將世忠之軍,故擢之。
十一月己亥,範同罷,後貶筠州居住。責降李光爲建寧軍節度副使、藤州安置。辛丑,兀朮遣審議使蕭毅、邢具瞻與魏良臣等偕來。中旬,蕭毅等入見,始定議和盟誓。
再說籤書樞密院何鑄、知閤門事曹勳先至江北見了兀朮,兀朮遂遣何鑄等如會寧府見金主,進誓表於金。表曰:
“臣構言:今來畫疆,合以淮水中流爲界,已命周聿、莫將、鄭剛中分畫京西唐、鄧州,割屬上國。自鄧州西四十里並南四十里爲界屬鄧州,其四十里外並西南盡屬光化軍,爲敝邑沿邊州城。既蒙恩造,許備籓方,世世子孫,謹守臣節。每年皇帝生辰並正旦,遣使稱賀不絕。歲貢銀絹二十五萬兩匹,自壬戌年爲始,每春季差人搬送至泗州交納。有渝此盟,明神是殛,墜命亡氏,踣其國家。臣今既進誓表,伏望上國早降誓詔,庶使敝邑永有憑焉。”曹勳等見金主,首以太后爲請。
金主道:“先朝業已如此,豈可輒改!”何鑄伏地不言,曹勳再三懇請,金主命歸館。是晚,館伴耶律紹文、楊用修至館,傳金主命來晨上殿。金主乃許歸微宗、鄭後之喪及帝母韋氏,遣何鑄等還。
兩國已和,金狼主遣護衛將軍撒改往軍中慰勞兀朮,兀朮朝京師,兼監修國史,進拜太傅。乃遣左宣徽使劉筈使宋,以袞冕圭寶佩璲玉冊冊康王爲宋帝。其冊文曰:
“皇帝若曰:諮爾宋康王趙構。不弔,天降喪於爾邦,亟瀆齊盟,自貽顛覆,俾爾越在江表。用勤我師旅,蓋十有八年於茲。朕用震悼,斯民其何罪。今天其悔禍,誕誘爾衷,封奏狎至,願身列於藩輔。今遣光祿大夫、左宣徽使劉筈等持節冊命爾爲帝,國號宋,世服臣職,永爲屏翰。嗚呼欽哉,其恭聽朕命。”仍詔天下。賜兀朮人口牛馬各千、駝百、羊萬,仍每歲宋國進貢內給銀、絹二千兩、匹。兀朮表乞致仕,不許,優詔答之,賜以金券。金國皇統七年,以兀朮爲太師,領三省事,都元帥、領行臺尚書省事如故。皇統八年十月,兀朮薨於會寧府,金世宗完顏雍大定十五年,諡“忠烈”,十八年,配享太宗廟廷。不提。
再說万俟卨受秦檜指使入臺,主岳飛冤獄,令人將岳飛押至當堂,見岳飛立而不跪,厲聲大喝道:“囚犯岳飛,見了本官,何爲不跪?”
岳飛喝道:“哪個是囚犯?吾爲國爲民二十載,你怎敢胡言亂語?嶽某罪在何處?觸了哪條王法?且與我道個明白!”
羅振等將王俊、王貴首告張憲、岳雲並岳飛反叛罪狀前來,說道:“國家有何虧負?你三人都要反背。”
万俟卨又道:“你與張憲書,令虛申探報以動朝廷,岳雲又與張憲書,令措置使你還軍,現在其書已被汝等焚燬。”
岳飛對万俟卨、羅振道:“對天明誓,吾無負於國家,汝等既掌正法,且不可損陷忠臣,吾到冥府與汝等面對不休。”
旁邊羅振與万俟卨低言數語,教以臺章所指淮西事爲言。万俟卨思了一思,說道:“有你部曲王俊等人告汝受詔不救淮西,論罪當誅。”
岳飛呵斥道:“吾引軍至濠州定遠,兀朮已北去,某方回舒州待命,何言不救淮西?廬山家中尚有御札爲證,爾等一派胡言。”
万俟卨聽有御札,不能定罪,遂暫將岳飛收押,乃去稟告秦檜,簿錄飛家,取當時御札藏之以滅跡。又逼孫革等證岳飛受詔逗遛,命評事元龜年取行軍時日,錯亂更改,傅會其獄。而後又將岳飛提審。
万俟卨說道:“我命人去你廬山家中恭請御札,卻並未見到,汝不救淮西,罪坐實矣!況汝曾言:‘己與太祖皆三十歲建節’,實乃指斥乘輿,大不敬罪也!”
岳飛道:“嶽某建節三十有二,何得與太祖同年建節?既然汝等如此胡言,那御札也必被爾等藏匿,不過欲陷我於死地耳!”
羅振並御史中丞万俟禼道:“相公既不反,記得遊天竺寺日,壁上留題曰:‘寒門何日得載富貴乎?’寒門者,乃指太祖微時;富貴者,指陳橋兵變也。”
堂上衆人道:“既書此題,豈不是要反也。”
岳飛知衆人皆是秦檜門下,既見不容理訴,長吁一聲道:“吾方知已落秦檜國賊之手,使吾爲國跽主,一旦都休!”道罷閤眼,任其拷掠。
万俟卨見岳飛不認罪,喝道:“由不得你不服,大刑伺候。”左右見說,便將岳飛拖翻在地,將那刑具都用了一遍。岳飛自知冤屈,依舊大罵,不肯服罪。万俟卨只得將岳飛下到獄中,慢慢折磨不提。
卻說岳飛已知朝廷欲用其死而求和,久不伏,因不食求死,朝廷遂令其子閤門祗候嶽雷視之,飛始復進食。
岳飛坐系兩月,無可證者。大理寺丞李若樸、何彥猷,大理卿薛仁輔並言岳飛無罪,万俟卨俱劾去。宗正卿趙士㒟請以自家百口性命以保岳飛,万俟卨亦劾之,竄死建州。布衣劉允升上書訟飛冤,下棘寺以死。凡傅成其獄者,皆遷轉有差。
岳飛冤獄,韓世忠不平,獨攖秦檜怒,詣檜詰其實。秦檜道:"飛子岳雲與張憲書雖不明,其事體莫須有。"
韓世忠道:“‘莫須有’三字,何以服天下?"
秦檜怒道:“非是天下不服,乃你韓世忠不服,殺岳飛乃上意,汝欲成明日岳飛乎?”
韓世忠知岳飛必死,咬牙切齒,大罵秦檜道:“賊臣誤國。”不與秦檜一語,轉身而去。
歲暮,獄不成,秦檜聽妻王氏言:“擒虎易,放虎難。”遂手書小紙“皇帝賜岳飛死”付大理獄,岳飛在牢裡自知大限已到,乃飲牽機酒而亡,獄卒即報飛死,時年三十九歲。此爲紹興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事也。
命楊沂中監斬其子岳雲及張憲於市,岳雲年二十三,張憲年三十六。天下冤之,聞者流涕。籍家貲,徙岳家嶺南。幕屬於鵬等從坐者六人。獄卒隗順素敬岳飛,冒死將岳飛遺身負出,葬於臨安菜園內,臨終前告之其子。
時宋臣洪皓在金國中,蠟書馳奏,以爲金人所畏服者惟岳飛,至以父呼之,諸酋聞其死,酌酒相賀。自此宋金無戰事二十年,不必再說。
明年四月,遣孟忠厚爲迎護梓宮禮儀使,王次翁爲奉迎兩宮禮儀使。皇太后偕梓宮發五國城,金遣完顏宗賢、劉祹護送梓宮,高居安護送皇太后。皇后邢氏崩訃初至。
八月,皇太后還朝,入居慈寧宮。金國遣使來求商州及和尚、方山二原。朝廷乃令鄭剛中分畫陝西地界,割商、秦之半畀金國,存上津、豐陽、天水三縣及隴西成紀餘地,棄和尚、方山二原,以大散關爲界。
十一月十三日,劉光世薨,卒年五十四。贈太師,官其子孫、甥侄十四人,諡“武僖”。乾道八年,追封安城郡王。開禧元年,追封鄜王。建炎初,結內侍康履以自固,又早解兵柄,與時浮沉,不爲秦檜所忌,故能竊寵榮以終其身,方之韓、嶽遠矣。乃中興四將之一,七王之首。
紹興二十一年八月初五,韓世忠薨,年六十三歲,進拜太師,追封通義郡王。孝宗朝,追封蘄王,淳熙三年諡“忠武”,配饗高宗廟庭,亦名列中興四將、七王之一。世忠初得疾,敕尚醫視療,將吏臥內問疾,世忠道:"吾以布衣百戰,致位王公,賴天之靈,保首領沒於家,諸君尚哀其死邪?"及死,剛朝服、貂蟬冠、水銀、龍腦以斂。世忠嘗戒家人道:"吾名世忠,汝曹毋諱‘忠’字,諱而不言,是忘忠也。"性戇直,勇敢忠義,事關廟社,必流涕極言。抵排和議,觸檜尤多,或勸止之,世忠道:"今畏禍苟同,他日瞑目,豈可受鐵杖於太祖殿下?"時一二大將,多曲徇檜苟全,世忠與檜同在政地,一揖外未嘗與談。韓世忠嗜義輕財,錫齎悉分將士,所賜田輸租與編戶等。持軍嚴重,與士卒同甘苦,器仗規畫,精絕過人,克敵弓、連鎖甲、狻猊鍪,及跳澗以習騎,洞貫以習射,皆其遺法也。嘗中毒矢入骨,以強弩括取之,十指僅全四,不能動,刀痕箭瘢如刻畫。然知人善獎用,成閔、解元、王勝、王權、劉寶、嶽超起行伍,秉將旄,皆其部曲雲。解兵罷政,臥家凡十年,澹然自如,若未嘗有權位者。晚喜釋、老,自號清涼居士。
張俊則於紹興二十四年七月初二薨,年六十九歲。輟視朝三日,斂以一品服,帝臨奠哭之慟。追封循王。葬於湖州府長城縣,諡號“忠烈”,亦中興四將之一,位列七王。
二十五年十月封秦檜建康郡王,養子秦熺進少師,皆致仕。是月,奸相死,年六十六歲。後贈申王,諡“忠獻”。檜兩據相位者,凡十九年,劫制君父,包藏禍心,倡和誤國,忘仇斁倫。一時忠臣良將,誅鋤略盡。其頑鈍無恥者,率爲檜用,爭以誣陷善類爲功。其矯誣也,無罪可狀,不過曰謗訕,曰指斥,曰怨望,曰立黨沽名,甚則曰有無君心。凡論人章疏,皆檜自操以授言者,識之者道:"此老秦筆也。"察事之卒,佈滿京城,小涉譏議,即捕治,中以深文。又陰結內侍及醫師王繼先,伺上動靜。郡國事惟申省,無一至上前者。檜死,帝方與人言之。秦檜陰險如崖阱,深阻竟叵測。同列論事上前,未嘗力辨,但以一二語傾擠之。李光嘗與檜爭論,言頗侵檜,檜不答。及李光言畢,檜徐曰:"李光無人臣禮。"帝始怒之。凡陷忠良,率用此術。晚年殘忍尤甚,數興大獄,而又喜諛佞,不避形跡。然檜死熺廢,其黨祖述餘說,力持和議,以竊據相位者尚數人,至孝宗始盪滌無餘。開禧二年四月,追奪王爵,改諡“謬醜”。嘉定元年,史彌遠奏復王爵、贈諡。
秦檜死,議復岳飛官。万俟禼謂金方願和,一旦錄故將,疑天下心,不可。及紹興末,金益猖獗,太學生程宏圖上書訟飛冤,詔飛家自便。初,檜惡嶽州同飛姓,改爲純州,至是仍舊。中丞汪澈宣撫荊、襄,故部曲合辭訟之,哭聲雷震。孝宗感念中興之功,詔復岳飛官,欲得岳飛屍骨改葬,隗順之子遂上稟朝廷屍骨所在,以禮改葬西湖畔棲霞嶺,賜錢百萬,求其後悉官之。建廟於鄂,號“忠烈”。淳熙六年,諡“武穆”。宋寧宗趙擴嘉泰四年五月,追封鄂王。宋理宗趙昀寶慶元年二月改諡“忠武”。亦中興四將之首,七王之一。
楊沂中賜名存中,孝宗乾道二年十一月初六卒,年六十五歲。以太師致仕,追封和王,諡“武恭”。高宗追念舊臣,爲之出涕,賻錢十萬。亦中興七王之一。存中天資忠孝敢勇,大小二百餘戰,身被五十餘創。宿衛出入四十年,最寡過。孝宗以爲舊臣,尤禮異之,常呼郡王而不名。父、祖及母皆死難,存中既顯,請於朝,祖父楊宗閔諡“忠介”,父楊震諡“忠毅”,賜廟曰顯忠,曰報忠。又以家廟、祭器爲請,遂許祭五世,前所無也。祖母劉流落蜀、隴,存中日夜禱祠訪問,間關數千裡,卒迎以歸。御軍寬而有紀,所用將士,專以才勇選,不私部曲之舊。李顯忠以罪斥,存中奏爲統制官,後爲名將。嘗以克敵弓雖勁而蹶張難,遂以意創馬皇弩,思巧制工,發易中遠,人服其精。嘗營居鳳山,十年而就,極山川之勝,後獻於朝廷,更築室焉。又葺園亭於湖山之間,高宗爲書"水月"二字。所居建閣以藏御書,孝宗題曰:"風雲慶會之閣"。
乾道三年五月十七日,吳璘卒,年六十六歲。贈太師,追封信王,諡號“武順”,亦七王之一。上震悼,輟視朝兩日,賻贈加等。高宗復賜銀千兩。初,璘病篤,呼幕客草遺表,命直書其事道:"願陛下毋棄四川,毋輕出兵。"不及家事,人稱其忠。吳璘剛勇,喜大節,略苛細,讀史曉大義。代兄爲將,守蜀餘二十年,隱然爲方面之重,威名亞於玠。高宗嘗問勝敵之術,吳璘道:"弱者出戰,強者繼之。"高宗道:"此孫臏三駟之法,一敗而二勝也。"嘗著《兵法》二篇,大略謂:"金人有四長,我有四短,當反我之短,制彼之長。四長曰騎兵,曰堅忍,曰重甲,曰弓矢。吾集蕃漢所長,兼收而並用之,以分隊制其騎兵;以番休迭戰制其堅忍;制其重甲,則勁弓強弩;制其弓矢,則以遠克近,以強制弱。佈陣之法,則以步軍爲陣心、左右翼,以馬軍爲左右肋,拒馬布兩肋之間;至帖撥增損之不同,則系乎臨機。"知兵者取焉。
宋孝宗趙昚淳熙三年十二月二十三日,追封吳璘之兄吳玠爲涪王。與其弟吳璘並列中興七王。玠子五人:吳拱、吳扶、吳捴、吳擴、吳揔。吳拱亦握兵雲。吳玠善讀史,凡往事可師者,錄置座右,積久,牆牖皆格言也。用兵本孫、吳,務遠略,不求小近利,故能保必勝。御下嚴而有恩,虛心詢受,雖身爲大將,卒伍至下者得以情達,故士樂爲之死。選用將佐,視勞能爲高下先後,不以親故、權貴撓之。方富平之敗,秦鳳皆陷,金人一意睨蜀,東南之勢亦棘,微玠身當其衝,無蜀久矣。故西人至今思之。諡“武安”,作廟於仙人關,號“思烈”。
紹興三十二年六月中旬,趙構在位三十六年,以倦勤爲名,下詔傳位養皇太子趙昚,史稱宋孝宗,改年號隆興。趙構自稱爲太上皇帝,退居德壽宮,皇后稱爲太上皇后。孝宗即位,累上尊號爲“光堯壽聖憲天體道性仁誠德經武緯文紹業興統明漠盛烈太上皇帝”。淳熙十四年十月乙亥,昏君崩於德壽殿,年八十一。諡曰“聖神武文憲孝皇帝”,廟號高宗。十六年三月丙寅,欑於會稽之永思陵。宋光宗趙惇紹熙二年,加諡受命中興全功至德聖神武文昭仁憲孝皇帝。
《宋史》言:昔夏后氏傳五世而後羿篡,少康復立而祀夏;周傳九世而厲王死於彘,宣王復立而繼周;漢傳十有一世而新莽竊位,光武復立而興漢;晉傳四世有懷、愍之禍,元帝正位於建鄴;唐傳六世有安、史之難,肅宗即位於靈武;宋傳九世而徽、欽陷於金,高宗纘圖於南京:六君者,史皆稱爲中興,而有異同焉。夏經羿、浞,周曆共和,漢間新室、更始,晉、唐、宋則歲月相續者也。蕭王、琅琊皆出疏屬,少康、宣王、肅宗、高宗則父子相承者也。至於克復舊物,則晉元與宋高宗視四君者有餘責焉。高宗恭儉仁厚,以之繼體守文則有餘,以之撥亂反正則非其才也。況時危勢逼,兵弱財匱,而事之難處又有甚於數君者乎?君子於此,蓋亦有憫高宗之心,而重傷其所遭之不幸也。然當其初立,因四方勤王之師,內相李綱,外任宗澤,天下之事宜無不可爲者。顧乃播遷窮僻,重以苗、劉羣盜之亂,權宜立國,確虖艱哉。其始惑於汪、黃,其終制於奸檜,恬墮猥懦,坐失事機。甚而趙鼎、張浚相繼竄斥,岳飛父子竟死於大功垂成之秋。一時有志之士,爲之扼腕切齒。帝方偷安忍恥,匿怨忘親,卒不免於來世之誚,悲夫!
詞曰:
三百餘年宋史,遼金西夏縱橫。爭強賭勝弄刀兵。誰解倒懸民命。
富貴草梢垂露,英雄水上浮萍。是非成敗總虛名。一枕南柯夢醒。
《忠烈護國記》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