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內外親疏
柳太夫人說了她也不知,就當真裝作不知此事,只暗中叫楚嬤嬤將這事說給青鸞、鳴鳳聽了。
青鸞、鳴鳳兩人得知後,雖暫時不好做什麼,但面上難免露出嫉妒之色,同在呂氏身邊伺候的時候,也要三不五時地瞄一眼花姨娘。
呂氏清點完庫房,叫人空出庫房準備裝今年中秋各處莊頭送來的節禮後,想起柳太夫人的吩咐,想着趕在去柳太夫人那邊伺候午飯之前先做個樣子教導柳檀雲一回,就叫人請了柳檀雲過來。
柳檀雲過來後,打量着呂氏一臉疲態,又瞧着如今將近午時,沒一會子呂氏就要去伺候柳太夫人吃飯,也知道呂氏這是有意做樣子給柳太夫人看,心想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柳氏要做樣子給人看,她也要做個跟呂氏讀書的樣子,這般日後她識文斷字,也不怕人大驚小怪。
因此,呂氏與柳檀雲母女兩個就坐在炕上,呂氏在紙上寫了個木字,起了個影格,就叫柳檀雲自己照着描畫。
呂氏道:“等下我多寫幾個字,還請穆嬤嬤看着檀雲回去仿着寫了。”
穆嬤嬤笑道:“小的不識字,若是叫姑娘寫錯了橫豎,亂了筆畫,那豈不是罪過?”
呂氏瞧了眼對着自己的字描摹的柳檀雲,笑道:“不礙的,她此時不過是胡亂畫畫,過了年,自有正經的先生教她。”說着,因又有人來回事,就先起身出去了。
柳檀雲瞧着穆嬤嬤盯着花姨娘看,剛要問穆嬤嬤看花姨娘做什麼,忽地想歐華庭要來了,歐華庭的媳婦、她的庶妹可不也要跟着出來了。想着是跟自己不相干的事,就丟開不問,接着寫字。
過了一盞茶功夫,畫扇過來道:“夫人說姑娘寫完了就先回去吧,夫人去太夫人那邊伺候了。”
柳檀雲聞言就出了呂氏的房門,隨着穆嬤嬤向外走,回了自己屋子裡吃飯,飯後消了食,就躺在牀上睡了,盤算着睡醒了歐華庭就該來了,先見了歐華庭,再去見柳老太爺。
不一時,隱約聽到帳子外有聲音,細細去聽,卻是穆嬤嬤跟畫扇在說話。
柳檀雲一邊想着穆嬤嬤何時跟畫扇好上了,一邊聽兩人說話,只聽畫扇道:“當真?我不懂這事,是以看不出來。”
穆嬤嬤道:“旁的就罷了,這有沒有身子,我可是一眼就能瞧出來,有身子的人走路跟旁人都是不一樣的。”
畫扇道:“夫人還不知道呢,誰知道這麼大的事花姨娘能瞞着。”說着,忽地又道:“難怪鳴鳳跟花姨娘說話的時候有些陰陽怪氣,想來她們常在一處做事,青鸞早知道了這事。”說着,就要去跟呂氏說此事。
穆嬤嬤忙道:“依我說,你就跟夫人說叫夫人悄悄地告訴老爺這事,旁的人能瞞住就瞞住,也免得張揚開,又着了人眼。”
畫扇想了想,笑道:“也該如此,原先大夫人、二夫人一同有孕就被人凡事比着看,如今二房聽說也有個姑娘有喜了,可巧又撞在一處,可不着人眼嗎?”說着話,謝過了穆嬤嬤,就去跟呂氏說。
柳檀雲在牀上睡着,心想穆嬤嬤這法子好,呂氏對柳孟炎說了,就表明自己並未失職,若花姨娘有什麼不好也賴不到呂氏頭上;再則,鳴鳳、青鸞知道了,上頭的太夫人必定也的知道,如此叫鳴鳳咋咋呼呼地欺負了花姨娘,柳孟炎也有個正經的道理將鳴鳳攆出去。只是呂氏那邊怕是不肯將花姨娘有孕的事說給柳孟炎聽,不然上輩子也不會有傳言說因爲花姨娘,柳孟炎與呂氏足足有幾年不說話,平常商議事情都由丫頭傳話。
果然,那邊廂畫扇跟呂氏說了,呂氏嘴上叫畫扇去謝穆嬤嬤,心裡卻想花氏素來得柳孟炎歡心,倘若叫她生下兒子,那這房裡哪裡還有她的立足之地;且與其叫花氏生下兒子,不若叫閆氏、耿氏去生,柳孟炎這三房小妾裡,就數閆氏、耿氏最聽話;況且如今自己正是忙碌的時候,有正經的道理不管事,一個不察,叫鳴鳳替她除去花氏這眼中釘纔是最好。
過了午時,呂氏聽說柳孟炎將歐華庭接進府了,就叫人喊了柳檀雲過來見歐華庭。
柳檀雲不樂意去呂氏房裡等着歐華庭,便在自己院子裡耗着功夫喂鸚鵡,聽着一隻白毛鸚鵡被小一教着陰陽怪氣地笑,就道:“好只古靈精怪的鸚鵡,就給你起名叫怪怪。”
穆嬤嬤道:“哪有這樣起名字的,小一幾個名字就夠怪了,這隻鳥還要叫這麼個怪名字。”
那隻的鸚鵡當真成了精了,聽柳檀雲喊它怪怪,就自己個怪怪、怪怪地喊個不停。
小一來說:“老太爺回來了。”
柳檀雲問:“父親與歐少爺還沒回來?”
小一笑道:“如今在太夫人那邊妮,姑娘怎不喊歐少爺表哥?”
柳檀雲道:“客氣一些好。”將來反客爲主的還不知是哪位,還是先點明瞭姓氏、身份的好,說着,又道:“跟母親說我去祖父那邊等着去。”
小一想着總歸歐華庭也要去柳老太爺那邊,就依了柳檀雲。
柳檀雲有意叫穆嬤嬤留下,藉口穆嬤嬤過去不方便,只領了小五、小六兩個六七歲的小丫頭過去。
待柳檀雲進了柳老太爺書房,就瞧見柳老太爺皺着眉頭坐在書案後,柳檀雲心想雖是有驚無險,到底厲子期的事還是叫柳老太爺爲難了。於是也不吭聲,就蹭到柳老太爺身邊。
柳老太爺瞧着柳檀雲就笑了,問:“你來尋祖父讀書?”
柳檀雲點了頭,瞧着柳老太爺面前的紙張上寫着一個“慈”字,心想柳老太爺這是感傷自己一顆慈父之心,還是遺憾柳太夫人不慈,指着下面的“心”字道:“心。”
柳老太爺一怔,隨即笑道:“雲丫頭怎認得這字?”
柳檀雲笑道:“太太門口上寫着呢。”
柳老太爺想想也是這麼回事,想起柳思明從顧家下人那邊討來的消息,又氣柳太夫人內外不分,竟由着顧老太爺做主將禍水往自家引,想着,就忍不住嘆了口氣,暗想若不是顧家的下人有意想從他這邊訛錢,故意露出行藏叫柳思明瞧見,他是萬萬想不到柳太夫人竟會縱着顧老太爺做出這事,忽地又問:“雲丫頭,你昨個兒怎麼想起叫駱侯爺常來咱們家?今兒個見面,駱侯爺就問了我這事。”
柳檀雲笑道:“祖父跟何爺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柳老太爺一愣,彷彿記得在轎子裡自己跟何老尚書說話的時候有提過拉攏駱侯爺一事,笑道:“不愧是我孫女,比何家那循小郎聰明多了。”
柳檀雲一笑,聽柳思明說柳孟炎領着歐華庭來了,也只作不知道這事,自顧自地得意洋洋道:“我最會聽話了,我晌午還聽畫扇說母親知道花姨娘有弟弟了,要悄悄地照顧花姨娘呢。”
柳老太爺並領着歐華庭過來的柳孟炎聞言俱是一愣。
柳孟炎忙喜不自禁地問:“當真?”問完又怕是柳檀雲聽人說了兩句就四處拿來胡說的。
柳檀雲道:“自然是真的,我什麼時候說過謊?對吧,祖父?”說着,瞄了眼柳孟炎身邊的歐華庭,瞧見歐華庭跟個受驚的小兔子一般,暗道歐家如今究竟衰落到什麼地步,比起顧家,柳家建造的也不算恢弘華麗,算起來只比傳說中的歐家好上一成,怎就將歐華庭嚇成這樣;又想呂氏不樂意說,她卻非說不可,不管她跟呂氏關係如何,呂氏好了,她也能跟着好,若呂氏倒黴了,等着欺負她的人更多。
柳孟炎心裡越加歡喜,微微有些抱怨呂氏不早些告訴他。
柳老太爺囑咐道:“雖是喜事,但此事不宜聲張。雲丫頭的母親做的對。”說着,又叮囑柳檀雲:“女子不可長舌,這事不許再跟旁人說。”
柳檀雲答應了,立在柳老太爺身邊,又去打量歐華庭。
柳孟炎對歐華庭道:“這是你……”說着,卻又頓住,因歐氏身份尷尬,倒不好叫歐華庭順着歐氏與柳老太爺的關係稱呼柳老太爺。
柳老太爺笑道:“跟着雲丫頭一同叫祖父吧。”
歐華庭望了眼柳孟炎,見柳孟炎點頭,就對柳老太爺喊了聲祖父,然後給柳老太爺磕了頭。
柳老太爺笑道:“是個聽話的孩子。”說完,叫柳思明拿了一副文房四寶並啓蒙書籍給歐華庭,待柳檀雲見過歐華庭,就叫柳孟炎領着歐華庭出去。
柳孟炎本以爲柳老太爺會看在歐氏面上待歐華庭親切一些,此時見柳老太爺只是客套,心裡略有些失望,又見柳檀雲也在,就道:“檀雲回去尋你母親去,不可打攪祖父。”
柳檀雲道:“祖父答應教我讀書的。”
柳老太爺笑道:“君子一諾,既是我答應了她,就叫她留下就是。”
柳孟炎聞言,並未因柳檀雲得柳老太爺喜愛與有榮焉,反倒迫不及待地想請了大夫給花姨娘瞧瞧,看看花姨娘肚子裡那個是男是女,心想若是個男兒這般得寵那該多好。如此想着,就急急地領着歐華庭回呂氏院子裡。
等着柳孟炎走了,柳檀雲情不自禁地舒了口氣,瞧見柳老太爺看她,就乾笑兩聲。
柳老太爺道:“可憐見的,就怕你父親怕成這樣?”
柳檀雲笑笑,倒不是怕柳孟炎,只是跟他在一處就不自在,況且還有歐華庭在。那歐華庭她見着了,若不欺負欺負他,她心裡就難受;若欺負了,又如一個大人欺負小孩一般,也不自在的很。如此不若叫柳孟炎、歐華庭兩個都遠着她。
柳老太爺隨手拿了本書,恰是本《穀梁春秋》,就對着那書唸了一句“桓弟弒兄,臣弒君,天子不能定,諸侯不能救,百姓不能去。”,叫柳檀雲跟着唸了兩回,就問:“可會讀了?”
柳檀雲訕笑兩聲,心想自己到底是該會讀還是不會?
柳老太爺瞧着她笑,就道:“到底難了一些。”說着,在紙上寫了兩句三字經,拿了柳檀雲的手去臨摹。
不一時,柳思明進來道:“駱侯爺送了帖子過來,後日要來府上拜訪老太爺。”
柳老太爺點了頭,待柳思明退下後,就問柳檀雲:“若是雲丫頭養的鳥啄了雲丫頭,雲丫頭要怎麼辦?”
柳檀雲頭也不擡地道:“放了,看它是被貓吃了,還是活活餓死。”
柳老太爺想了想,笑道:“說的是,放了,就看他有沒有本事自己在外頭掙口飯吃。”說着,心想他雖不能叫柳太夫人餓死,但也得叫旁人知道柳太夫人如今吃的到底是誰家的飯,免得那些再靠着柳太夫人吃飯的東西忘了自己的主子是哪個;還有顧老太爺,如今的顧家可不是當初的顧家,如今顧家也有許多事要依仗他,既然顧家不念舊情,貪心不足地想拿捏住整個國公府,他自然不會含含糊糊地顧惜他們。
想着,柳老太爺瞧着自己放了手,柳檀雲照舊會描着寫字,又見她寫的彎彎扭扭,就遺憾道:“手上若是再多些力氣纔好。”
柳檀雲低頭不語,心想若是力氣足了,將字寫得漂亮了,柳老太爺豈不是要將她當做妖精。
柳老太爺叫人搬了椅子令柳檀雲在他身邊站在椅子上正着身子寫字,然後喚了柳思明、楊從容過來,待兩人進來,就道:“在外頭將顧老太爺要逼着我將國公府傳給二老爺的消息傳出去,就說顧家插手柳府家事,如今我與顧家老太爺反目成仇了。”
柳思明瞧了眼柳檀雲,見柳檀雲一副專心致志寫字的模樣,就道:“不知該怎麼傳?還請老太爺示下。”
柳老太爺道:“怎麼歹毒怎麼傳,不管是顧老太爺挑唆太夫人拿着忠孝逼我,還是如何,你們添油加醋地辦吧——不必顧念太夫人。”
柳思明答應着。
楊從容笑道:“老太爺不必如此決絕,早先顧家大少爺犯下的事,厲大人雖懲處了顧大少爺,但那事本就與顧家二老爺也有牽扯,不若叫人翻舊案,拿了這事說話,再將厲大人剛正不阿的名聲提起。十有□,這案子要落在咱們大老爺手上,到時候老太爺不許大老爺徇私,豈不是叫人明白咱們府上跟顧家除了親戚關係,旁的並沒有太多牽扯;也叫京裡的百姓多說說厲大人的好話,免得聽了些風言風語,那些百姓就跟着人云亦云,做出些可笑的義憤填膺之舉——若是有心,也可叫人知道厲大人會有今日的罵名,乃是因得罪了顧家。”
柳檀雲怔住,偷偷瞧了眼楊從容,瞧着楊從容五短身材,暗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難怪柳仲寒襲了國公府,頭一件事就是要將楊從容、柳思明攆出去。
柳思明道:“想來顧家出事,太夫人又會替顧老太爺拿了老太爺的名頭遞了帖子給旁人府上,又或者催逼着大老爺了結了此事,老太爺還要思量一番,該如何處置。”
柳老太爺思量一番,道:“如此看來,還該決絕一些,雖日後親戚往來尷尬一些,但不能輸在一個理字上。便要尷尬,也該是顧家對不起我柳易。若我與顧家反目,隨太夫人拿了名頭的做什麼,我總不認,且太夫人那邊的人憑是誰,只要搜了她身上有寫着我名號的帖子,就將那人綁了,拿來殺一儆百。”
柳思明、楊從容答應着,就出去辦。
柳檀雲心不在焉地寫着字,暗道原來柳老太爺下手這般狠,難怪柳太夫人急趕着要柳仲寒當家,這柳老太爺雖是兒子,但不是個能由着柳太夫人拿捏的性子,柳太夫人自然樂意那對她百依百順的孫子當家。
“雲丫頭,在這聽的話別說出去。”
“哎。”柳檀雲答應着,又將自己寫的“人之初,心本善”讀了一遍。
柳老太爺瞧見了,就笑道:“果然有慧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