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信口雌黃
35、信口雌黃
柳檀雲跟何循甩開駱家下人,兩人在後頭轉了轉,沒走幾步,便又遇上駱家下人。
“姑娘、少爺可要是要去見夫人們?”
“我們回前廳去。”柳檀雲心想若去見了,定要被那羣三姑六婆纏住,就又騙何循說:“只怕那駱丹楓在前頭老爺們跟前呢。”
何循聽了,便不與柳檀雲在後頭轉,只伸了手指在柳檀雲面前給她看,說道:“你看我聽你話養的指甲,寶珠說了幾次,我都沒捨得剪。”
柳檀雲先瞧見那下人並沒有走,似是要一路送他們回去的模樣,就對那人道:“你可知道姐姐們都在那邊玩?”
那人說道:“姑娘們都在後頭呢。”
柳檀雲笑道:“那你去跟姐姐說叫她來前頭。”
柳檀雲這話說的含糊,那下人也不知到底是叫哪個姐姐,待要問,就又見柳檀雲催促她去。
想着護送柳檀雲回去的差事原本也不是她的,何必替他人做工,於是下人也有意趁此時機偷懶,就答應着去了。
因柳檀雲沒理他,何循又拿了手在柳檀雲面前晃。
柳檀雲邊走邊瞧了眼何循短短十指上的指甲,琢磨了一會子,就道:“等會子你先發制人,將他壓在地上,然後一手抓他臉,一手扯他頭髮……”話沒說完,就聽到一聲叫罵,望過去,不禁怔住,卻是駱丹楓跟妹子駱紅葉兩個在吵嘴。
駱丹楓一雙狹長的丹鳳眼眼尾上挑,八歲多已經有了長大後的模子,很是老成持重,此時說是與駱紅葉吵,其實不過是駱紅葉糾纏不休罷了,駱丹楓倒是秉持着長兄風範,不與她爭辯。
瞧見駱丹楓那張跟自家兒子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面孔,柳檀雲一時恍惚起來,與駱丹楓十幾年的中規中矩的夫妻情份於她便是過往雲煙,早灰飛煙滅了,如今再見駱丹楓也難起一絲漣漪,只是瞧見那與自家兒子一樣的臉,心裡不免又難過起來,待不捨得去打跟自己兒子一樣的臉,卻又覺這駱丹楓哪裡比得上自家兒子那般可愛伶俐,想了想,忽地出聲喝道:“駱丹楓,扇她!”
三王之亂後,天下太平。京中公侯王孫家中富裕闊綽的很,不好一擲千金那般比富出風頭,就將銀錢往後院裡堆,一個個可着勁嬌養家中女兒。於是京中大家嫡女個個習慣了錦衣玉食,呼奴喚婢,因一出生便比庶出的弟妹們多了一半有餘的下人,於是這女兒們生下來就多了一股傲氣。待稍大一些後,因身邊奶孃婆子丫頭衆多,先不怎麼着,就將家中一衆庶出姐妹欺壓下去,叫那庶出姐們見了她們就唯唯諾諾,於是這性情裡就又多了一股子傲慢張揚。
若遇到旁人家少了一個兩個奶孃,當面這些嬌養女兒的夫人只謙和說“我們家姑娘叫慣壞了,若是少了一個兩個人,哪裡夠伺候的。”若是揹着人,這些夫人便又道“瞧那寒酸模樣,哪裡像個正兒八經的千金小姐。”
不似柳檀雲上輩子那般謙和溫厚,駱紅葉便是三王之亂後一衆嬌生慣養千金中的翹楚,京中一衆望族與駱家皆是世交,因是世交,知根知底,都深知駱紅葉性子,因此駱紅葉出身名門反倒不好嫁人。直拖到十九歲才嫁入一戶中等人家,進了夫家,便將夫家鬧得雞犬不寧。雖如今看來,柳檀雲很有幾分欣賞駱紅葉的暴烈性子,但上輩子忍着駱紅葉那性子,也叫柳檀雲吃了不少苦頭。
那邊廂,也不過是個小兒的駱丹楓聽到一聲呼喝,伸手啪地扇在自家妹子臉上,然後又呆愣住,扭頭去看叫他打人的人,因見是個劉海捲曲,皮膚雪白的女孩站在何循身邊,又納悶這人是誰。
柳檀雲看着囂張跋扈的駱紅葉捂着臉哭着去告狀,忍不住地得意地一笑,心想上輩子也不算白活,又對何循耳語道:“咱們不管這事,駱丹楓就叫他爹孃教訓去。”說着,又拉着何循走。
何循想了想,也明白了,對着駱丹楓做了鬼臉,就要走。
忽地,駱丹楓出聲道:“循小郎,你怎來了?她是誰?爲何叫我打紅葉?”說着,怕駱夫人要責罰他,就想留了柳檀雲過來作證。
何循道:“是你自己個打的,問我們做什麼?”
柳檀雲附和道:“就是,我叫你打你就打,我現在還想叫你扇自己呢。”
駱丹楓攔着兩人的路,說道:“過一會子母親就該叫人來喊我回去了,你得跟着我回去說清楚。”說着,就要來拉扯柳檀雲。
柳檀雲伸手啪地給他一巴掌,心想自己又糊塗了才覺得這臉跟自己兒子一樣,駱丹楓跟自己兒子比,就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
駱丹楓愣住,到底是比柳檀雲、何循年長兩歲,並沒有立時還手回去,顧忌着主人家的風度,待要再跟柳檀雲講理,就見柳檀雲先哭起來,嚷道:“你幹嘛打我?”
柳檀雲一邊哭着,一邊給何循使眼色,何循也覺好玩的很,就順着柳檀雲道:“你幹嘛打雲妮?”說着,就依了柳檀雲的話猛地撲到駱丹楓身上,伸手去抓駱丹楓的臉。
柳檀雲也不閒着,忙着去壓住駱丹楓的手。
雖年長兩歲,但雙拳難敵四手,駱丹楓明顯落於下風,臉上被抓的火辣辣的疼,只覺得這女孩跟駱紅葉一般難纏,叫道:“你們快放手,不然我就不客氣了。”
柳檀雲呸了一聲,瞧見駱家下人走近,就將手伸到駱丹楓脖子根裡去瘙癢,又叫何循堵着駱丹楓嘴。
駱丹楓忍不住咯咯地笑起來,那下人只當他們三個在胡鬧,就道:“姑娘少爺快起來吧,仔細髒了衣裳。”
柳檀雲嚷道:“叫你管,我們是來做客的,髒了衣裳也怪不到你們身上。快走,快走,不然我跟侯爺告狀。”
那下人見柳檀雲也跟駱紅葉一樣的性子,唯恐駱夫人爲了客氣回頭將自己交給柳檀雲處置,自己又要受了這無妄之災,便趕着去跟駱丹楓的奶孃說。
駱丹楓咬了何循一口,對那婆子叫道:“回來!”才叫完,因柳檀雲又搔他癢,於是又笑起來。
何循趁機張嘴在駱丹楓臉上咬了一口。
駱丹楓吃痛,奮力將何循、柳檀雲推開,站起來道:“你們兩個莫要得寸進尺。”
何循待要撲上去,便聽柳檀雲小聲說別動,於是就與柳檀雲兩個坐在地上,見柳檀雲哭了,就跟着哭了起來。
正哭着,駱紅葉就領着駱夫人身邊的婆子過來了。
那婆子瞧見駱丹楓站着,柳檀雲、何循坐在地上,就覺駱丹楓惹禍了,柳檀雲嗚嗚咽咽地告狀道:“這位媽媽,他打我。”
何循跟着道:“就是他先咬我手的。”
柳檀雲瞧了眼何循,心想惡人先告狀也別將自己兜進去,有先就有後,這豈不是引着人問何循無緣無故將手遞到駱丹楓嘴邊做什麼。
那婆子瞧見柳檀雲哭,便笑道:“這是誰家的姑娘?這是怎地了?”
何循指着駱丹楓道:“他把雲妮打了,還打了我。”說着,又拉着柳檀雲道:“走,跟祖父、何爺說去。”說着,就忍不住露出笑意,拉着柳檀雲跑起來。
駱丹楓道:“是他們打了我。紅葉方纔也聽到是那丫頭叫我打紅葉的。”
駱紅葉點頭恨恨地道:“就是那丫頭叫哥哥打我的。”說完,又因駱丹楓聽個外人的話動手打她,圓睜着眼睛瞪了駱丹楓一眼。
那婆子顯是不信駱家兄妹的話,心想看樣子是個面生的姑娘,一個面生的姑娘焉能指使了駱丹楓打駱紅葉?想着,就道:“少爺、姑娘快去見過夫人吧。來者是客,少爺趕緊給何少爺還有那姑娘賠不是吧。”說着,便叫駱丹楓、駱紅葉跟着她回去。
待駱大爺領着駱丹楓來賠不是的時候,柳檀雲、何循兩個早一唱一喝地當着駱侯爺的面跟柳老太爺、何老尚書告了狀。
駱丹楓臉上掛着何循咬的牙印,因才被駱夫人說服過來賠禮道歉,面上依舊顯示着不甘心,來來回回瞅了眼何循、柳檀雲,終歸是忍着不再提早先柳檀雲先動手的話,順着駱大爺的話稚嫩地學着維持風度給柳檀雲、何循賠了不是。
駱大爺道:“叫侄子侄女受了委屈,實在是我們主人家招待不週了。”
柳老太爺笑道:“小孩子胡鬧總是有的,算不得什麼。叫你家楓哥兒莫要太過自責。”說着話,瞧見駱丹楓小小年紀,就能收斂了性子,又讚許地點頭,招手叫駱丹楓到他身邊說話。
柳檀雲早瞧出來柳老太爺除了不喜歐華庭那樣靦腆的男孩,對着旁人家差不多的男孩都是喜歡的,於是拉着柳老太爺的手臂又告狀道:“祖父,他仗着年紀大,個子高,就嚇唬我們。你說是吧,循小郎?”
何循點了頭,說道:“就是就是。”
何老尚書嘆道:“哎呀,你這小跟屁蟲。”又笑着問何循:“他是怎麼嚇唬你的?”
何循被自家祖父拆臺,心裡一慌,望了眼柳檀雲,見柳檀雲示意他去看纔跟過來的駱紅葉,眼珠子轉了轉,叫道:“他說若我不聽他的話,就叫他妹妹給我做媳婦。”
何循這話出口,何老尚書、柳老太爺、駱侯爺等人都笑起來,駱侯爺笑道:“何老,了不得了,你這孫子這麼個小人兒就開始想媳婦了。”說着,卻覺駱紅葉跟何循也般配,待要再“玩笑”地說上兩句話,就見駱紅葉迅雷不及掩耳地向何循撲來。
駱紅葉見何循說完她,衆人就笑起來,只當衆人取笑她,於是便要追着何循打。
何循忙躲到何老太爺身後,駱侯爺拉住駱紅葉,斥道:“今日是你姑姑大喜之日,你莫要吵鬧。”
駱紅葉哪裡管這些,又覺駱侯爺當着柳檀雲等人的面訓斥她,面子上掛不住,於是嚎啕起來。
駱大爺忙叫人將駱紅葉抱走,又再三給柳老太爺等人致歉。
駱丹楓也學着駱大爺的模樣對柳老太爺、何老尚書道:“小妹無知,還請兩位長輩莫要介意。”
柳老太爺聞言,又笑着叫駱丹楓到身邊來,問他都讀了什麼書。
駱侯爺笑道:“丹楓過了年就要去試試童試,我原叫他遲兩年再去,但後頭想着小兒志氣高遠,何必打壓了他,於是就決定放手叫他去試一試,便是未被錄取,也算不得什麼丟人的事。”
駱侯爺這話,就是十分誇讚駱丹楓的意思了。
柳檀雲撇嘴,細說起來,她也沒瞧出駱丹楓哪裡十分不好,但總覺上輩子那相敬如賓的日子絕不是旁人眼中那樣的好,於是連帶着,看駱丹楓也很是不喜。
駱侯爺因說到童試,又禮尚往來地對何老尚書道:“丹楓如今八歲了,你家循小郎比他小一歲,這雲姐兒又比循小郎小一歲,不知循小郎如今讀了什麼書?雲姐兒如今讀什麼書?”
何老尚書笑道:“前兩日才知道光屁股是丟人事的東西,哪裡讀了什麼書?不敢跟你家丹楓比,你家這可是個小神童呢。”
駱侯爺心裡爲駱丹楓驕傲,嘴上謙虛道:“哪裡哪裡,丹楓最難得的是肯下苦功夫,論資質,只怕還比不上你家循小郎。”
何循不耐煩聽駱侯爺誇駱丹楓,就道:“雲妮會過目不忘,一目十行呢。你家丹楓能嗎?”說着,下巴對着柳檀雲翹了翹,有意叫柳檀雲也來擠兌駱丹楓。
那過目不忘,一目十行,卻又有緣故。
原來在柳家的時候何循纏着柳檀雲一起讀書,柳檀雲有意顯擺“過目不忘”,叫何循明白自己個的資質不如柳檀雲後,就叫他一邊讀書去莫要來吵她。今日不防被何循說出來,柳檀雲不好說沒說,於是有意昂頭道:“就是,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呢。”說完,瞧了眼與有榮焉的何循,心想他得意個什麼勁?
駱侯爺笑笑,不與這兩個小兒糾纏,叫駱丹楓陪着柳老太爺、何老尚書說了幾句話,便又叫人送了他回後院。
回頭,待駱家祖孫走了,何老尚書悄聲問何循:“雲丫頭當真叫打了?”
何循嬉笑道:“駱丹楓是傻子,就聽雲妮的話打了自家妹子。”說着,便繪聲繪色地將柳檀雲如何喝令駱丹楓的事說了出來。
何老尚書點頭笑道:“就該這麼着,我說雲丫頭的性子怎麼着也不是捱打的料。”
何侍郎聽見何循的話,待要教訓何循不得放肆,又礙於何老太爺在,不敢開口。
柳檀雲忽地對柳老太爺道:“祖父,方纔顧外祖說我跟他家昭兒的事定下來了,是什麼事?”
柳老太爺一愣,忙道:“你顧外祖如何說的?”
柳檀雲將顧老太爺的話學了一遍,瞧見顧老太爺腆着臉來給柳老太爺敬酒,就道:“不信你問問顧外祖。”
柳老太爺眯着眼瞧着顧老太爺,那邊廂,顧老太爺盤算着今日是駱家大喜之日,柳老太爺無論如何不敢砸了駱家喜宴,於是乎厚着臉皮過來了。
顧老太爺聽了柳檀雲的話便怔住。
被顧老太爺矇騙的一位老爺也隨着顧老太爺過來,那老爺聽了柳檀雲的話,雖被顧老太爺囑咐過不許外傳,但想着是對柳家人說話,不必保密,便笑道:“還沒恭喜柳公跟顧老親上加親呢。”
柳老太爺冷笑道:“我怎不知還有這事?難不成這兩姓的親事,就由着顧家家主一人定了?”
那位老爺瞧着不對,忙道:“聽說是尊府太夫人定下的,這小姑娘不知情。”
柳老太爺心裡勃然大怒,暗道難怪柳太夫人會想叫顧昭來府上住,原來打的是這個算盤,冷笑道:“家母生病多時,早閉門不出了,哪裡會定下這事?顧家家主這般造謠尋釁,可是瞧着污衊不了厲子期,又要再施一計?只是雲丫頭還小,顧家家主這般,未免太下作了。”
顧老太爺是打定主意要說些模棱兩可的話來糊弄旁人,並不敢此時就跟柳老太爺點明,不防柳老太爺會這麼早就知道這事,心裡不禁一慌,又聽柳老太爺連場面上的一聲“表弟”也不樂意喊了,忙道:“表哥,誤會誤會。我哪裡說過這話?”又道:“不過是姑媽才提起的事,想來表哥還不知道……”
柳老太爺舉杯道:“今兒個在座的諸位給做個見證,先前顧家家主誣陷的厲子期的事已經是罪證確鑿,我柳易在公在私,都難能再跟顧家家主握手言和。日後若傳出我家與顧家再結親的事,諸位便說與我聽,我定要抓了那造謠滋事之人見官。”說完,伸手將那酒杯砸在地上,心想果然不能對柳太夫人心軟,一時心軟,她便趁機將家裡的小兒都算計上了,那顧家不說如今官司連連,只說一家子老少什麼偷雞摸狗的事都做得出,家裡就沒個安靜本份的人,哪裡是個能叫人安心將女孩兒送進去的地方。心想合該叫柳太夫人莫要再見外人才好,唯有如此,才能叫她消停一些,不再算計一家子老小。
顧老太爺一凜,待要說話,那邊廂,駱侯爺唯恐攪了喜宴,便叫人趕緊將顧老太爺拉開。
何老尚書笑道:“伯母當真是寶刀未老,這層出不窮的……雲丫頭倒是像她曾祖母。”
柳老太爺摸了把柳檀雲的頭,笑道:“旁人就罷了,你這老東西還來笑話我。只那鄉下,只怕要過些日子才能去。”說完,已經打定主意,柳太夫人的八十大壽自然是要辦的熱熱鬧鬧,以顯示他的孝心,至於壽宴上柳太夫人能不能露面,這事得由他說的算。
何老尚書笑道:“那個不急,鄉下的肉還能跑了不成?”說完,又衝柳檀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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