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會哭孩子
想通自己若嫁到個小門小戶更好後,柳檀雲心裡就覺自在了許多,只覺得上輩子爲了所謂“前程”,費心費力嫁到駱侯府實在是得不償失。
出了十五,趙錢孫三人便被換掉,柳檀雲也不去想這三人會怎麼着,只瞅着新換進來的耿葛陳三位奶孃俱是沉默寡言之人,心想一時半會也不知這三人底細,但想來吃一塹長一智,呂氏有了時機換人,也會選了好人送來,不然吃虧的不是她柳檀雲,而是她柳檀雲之母呂氏;因想還該跟這四人哪一個都不遠不疏纔好,也免得日後有人仗着跟她的交情,又惹出事來叫她處置;隨後得知每常做了柳太夫人耳目的老嬤嬤被送出了府,柳檀雲心裡越發歡喜,暗道將那些個就愛無事生非的人都送走纔好。
待到今年夏,柳檀雲就能在府中多走動了,因她但凡不順心就要哭鬧一場,且不達目的不罷休,那新來的奶孃唯恐逆了她的意思,攪擾到呂氏,就都依着她的意思辦。
後頭那姓陳的奶孃因覺白日裡柳檀雲讓她領着在府上多走了一遭,就要硬把柳檀雲抱回屋子裡,柳檀雲不依,且見那奶孃逆了自己的意思,就扯着嗓子哭鬧起來,如此,就將在房中歇午覺的呂氏吵醒,呂氏先被白日裡的夢嚇着,後背哭聲驚醒,就訓斥了陳氏。
陳氏心中不服,又氣柳檀雲不懂事,於是就在晚上掐了柳檀雲一把。
柳檀雲第二日給呂氏請安的時候就告狀道:“陳媽媽昨日掐了我一回。”
那領着柳檀雲過來的陳氏忙道:“雲姐兒莫要冤枉奴婢,奴婢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掐了雲姐兒。”隨即又心虛道:“許是姑娘自己個做夢了吧?”
呂氏那邊正有兩個媳婦來回話,於是叫畫扇捲了柳檀雲袖子看了,見沒有痕跡,就道:“定是雲丫頭先不聽話,陳媽媽那是管教你呢。哪個媽媽管教姑娘的時候不要打兩下?”說着,就要叫陳媽媽領了柳檀雲出去。
柳檀雲心想好個忙碌人,雖說防不住奶孃管教孩子的時候擰上一把,但既然知道了,就該處置,不然豈不是更縱了她們?呂氏不聽她的,她偏要鬧,於是見呂氏要走,張嘴就哭了起來。
呂氏見柳檀雲哭,不禁皺起眉頭,心想柳檀雲如今越發肆意妄爲了,還不到兩歲就這樣,日後可怎麼得了?於是也不管,對陳媽媽說了句:“等着她哭累了,就將她抱回去。”
陳媽媽忙笑着答應,回頭瞧着呂氏竟是叫人將房門關了、任由柳檀雲哭,於是忍不住擰了柳檀雲一把,幾不可聞地啐道:“小丫頭片子,小小年紀,還會告狀了你。”
柳檀雲心道呂氏既然想看她哭,她就哭給她看,於是也不嚎啕大哭,就停了下來。
陳媽媽見她停下,也納悶的很,但想着呂氏的話,也不敢獨自在呂氏的屋子裡多耽擱,就要抱了柳檀雲回後頭抱夏,誰知一出房門,柳檀雲就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
陳媽媽忙要捂着她的嘴,又捂不過來。
柳檀雲哭了半日才停下,等着進了抱夏裡,又若無其事地跟着耿媽媽吃蓮子湯。
一日無事,待到半夜三更,柳檀雲睡醒了,又扯着嗓子哭了起來。
晚間府裡僻靜的很,大半個柳府的人被驚醒,呂氏那邊照舊是叫畫扇來看。
畫扇來了,問了那四個奶孃,那四個奶孃也說不清是怎麼了,只當柳檀雲是做夢魘到了,於是作勢給她招魂。
柳檀雲哭個沒完,畫扇回了呂氏,就去尋了大夫來。
不一時,呂氏、柳孟炎也過來了。
柳孟炎道:“這是怎麼了?三更半夜滿府都聽到她的哭聲,隔壁三丫頭比她小上一些,也不見這樣。”
呂氏道:“我也不知她是怎麼了,許是嚇到了吧。”
柳檀雲瞧見柳孟炎來了,心裡猜着柳孟炎不知是哪房妾侍屋子裡出來的,指着陳媽媽嘶聲道:“她打我。”
柳孟炎一怔,問:“可是做夢夢到陳媽媽打了你?”
柳檀雲瞧了眼呂氏,道:“母親也知道。”
呂氏眼皮子一跳,暗道這三更半夜的柳檀雲鬧,難不成就是因爲自己沒處置了陳媽媽?因覺柳檀雲太過無理取鬧小題大做,就對柳檀雲道:“母親知道什麼?”轉而對柳孟炎道:“老爺去歇息吧,明日還要上朝。這雲丫頭,我瞧她嗓子啞了,也哭不出來了。”
柳檀雲聞言,一雙青青白白的眼睛望着呂氏,心想自己雖是雞肋,棄之可惜食之無味,但也是柳孟炎唯一的骨血,要麼呂氏就讓她死,要麼呂氏只能依了她的意思辦。
於是待柳孟炎、呂氏走後,柳檀雲也睡下,第二日照常吃吃喝喝,隨着人在府裡走動。
那陳媽媽見呂氏是不管的,又偷偷掐了柳檀雲兩次。
待柳檀雲自覺嗓子好了,半夜三更又嚎哭起來,且只嚎哭幾聲,將府裡的人驚醒後,就住了嘴,自己個接着睡。
如是一個月,斷斷續續柳檀雲哭了十餘次,府上其他的人少不得問起呂氏。
便連柳老太爺也道:“雲丫頭的嗓門越來越大,趕緊想了法子叫她止住吧,就是請人四處貼紅紙,也比由着她哭強。”
柳孟炎聽了,雖不信那個,也吩咐了呂氏將寫着“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個夜哭郎”的紅紙貼得到處都是,也因每每被柳檀雲從睡夢中驚醒,心裡煩躁起來。
於是待晚間柳檀雲又哭,柳孟炎再次被驚醒,氣急敗壞地進來道:“果然是個不叫人省心的孩子,自生下來就是個孽障!”
柳檀雲任由柳孟炎發作一通,坐在一旁冷眼看柳孟炎訓斥完了她又去罵丫頭奶孃,待柳孟炎被呂氏勸着稍稍消了氣,就指着陳媽媽靜靜地道:“陳媽媽打我,母親知道這事。”說着,暗道自己的嗓門當真叫練上去了,往日裡哭兩嗓子就啞了,如今這聲音還是清脆的。
柳孟炎不由地頭皮一麻,對上柳檀雲那雙清澈卻看不到心思的眼睛,不由地就覺得詭異,暗道這一個多月她隔天哭鬧竟是因爲記恨一個奶孃打了她?想着,不由地就握緊拳頭,又將柳檀雲出了母胎就臉上圓潤、那被她剋死的兒子卻瘦骨嶙峋一事想起,心裡更厭惡起柳檀雲,心覺她是天生自私自利、不念人間諸般恩情的人,對呂氏道:“將陳氏攆了。”
呂氏道:“年前才換了三個奶孃,不到一年再換……”
“換了!”柳孟炎喝道。
不過是換個奶孃,原不費什麼事,但呂氏覺得這麼着稱了柳檀雲的意,開了先例,日後柳檀雲故技重施,少不得自己也要凡事聽她的,因此並不樂意,開口道:“她年紀小,哪裡會記得這一個月前的事,定是有人攛掇她……”說着,就向其他三個奶孃看去,有心說些話威嚇其他三人就將這事小事化了。
柳孟炎不耐煩久留,冷笑道:“你只給她換了就是,再者說我看她如今也不吃奶了,就只留下三個奶孃也夠用了。”說完,轉身就出去了。
呂氏待要跟柳孟炎再說,就只能看見柳孟炎的背影了,於是抿緊了嘴,回頭望了眼得了柳孟炎的話,就安心入睡的柳檀雲,心裡忍不住想起“妖孽”這個詞,暗道這孩子若不是有人有意攛掇,就是太過心胸狹窄了。因柳孟炎發話,只得叫人將那姓陳的奶孃攆了出去,又對其他人道:“日後若有人敢在背地裡偷着打姑娘,只要姑娘說了,我也不問緣由,就直接攆了她出去。”
剩下的三個奶孃忙連聲答應着。
自此之後,柳孟炎不再聽到柳檀雲晚間的哭聲,越發覺得柳檀雲年紀小就這般不容人,日後必也是個如柳太夫人一般苛刻的婦人,因此更不喜她,只抱恨自己年已不惑,卻膝下空虛。
府裡也有人說起這事,衆人也如柳孟炎一般心思,因打的不是自家孩子,都說奶孃教導姑娘的時候難免有個掐一把捏一下的時候,爲了這麼點子事就攆了人,實在太嚴苛;只柳老太爺聽說了,歡喜地了不得,贊柳檀雲心智堅定眼裡不容沙子,又送了柳檀雲一些奇巧的小玩意。
柳檀雲不管旁人如何說,如是這般,瞧見屋子裡有不順眼的丫頭,也不論那丫頭是不是呂氏屋子裡出來的,只要那丫頭惹到她,不論三七二十一,她就故技重施地鬧上一番。
如此,她屋子裡奶孃、丫頭漸漸識了實務,心知若不想被攆走,只有順了柳檀雲的心。便連呂氏,只要柳檀雲說,也只管不甚關心地由着她去,並不費心插手去管。如此,柳檀雲只覺得自己這自在日子才叫舒坦,若是細水長流地想着法子不動聲色地除了那些人,雖不損名聲,但要費上許多功夫,只怕攆走人之前自己個就先要受了許多委屈,倒不如就得了刁鑽的名,自在地過日子好。
如此就又過了兩年,呂氏因嫌柳檀雲聒噪,就將她從自己屋後的抱夏挪到隔壁的空院子裡,因走兩步兩個院子就到了,是以柳太夫人、戚氏等人問起來,呂氏也有話回了她們,並不損自己慈母之名。
柳太夫人、戚氏暗道柳檀雲小小年紀自己一個人住一個院子,定會出了事,倘若出事,那罪責自然就在呂氏身上,於是也就由着呂氏自己處置。
雖呂氏有心留着自己賢妻良母的名聲,但世上沒有不漏風的牆,柳家上下聽說呂氏夫婦不常去看柳檀雲,都心知肚明呂氏夫婦恨柳檀雲不是小子,是以心裡不喜歡她。
此時將近四歲的柳檀雲絲毫不在意自己住在哪裡,又當真將自己當成了“熬成婆的媳婦”,對離了呂氏的院子並無不滿,只叫呂氏弄了些梅蘭竹菊並海棠牡丹芍藥等花盆盆景放在自己院子裡,每日起牀後養花弄草,春時要吃香椿芽枸杞芽,秋時要吃螃蟹鱖魚,冬日裡少少地吃兩口烤鹿肉,總歸是自己個想要什麼,就開口叫人去跟呂氏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