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各自心事,認祖歸宗
“有永青跟着安老,也更穩妥。”蒼蒼道。
連姨連連點頭:“正是正是!”
安行便在一旁不滿地道:“你們一個個還真以爲我老了,不行了?”
連姨忙說他是“寶刀未老”,三人說說話,氣氛倒也很好,過不久,有人來報說是要啓程了,蒼蒼和連姨忙送安行出去。
從慕府出動的也就高龍及其心腹精兵,安行則扮作雜役跟在後頭,到了開山爵府還有一批人要匯聚進來,然後是去南城門踐行,再去城外軍營,算算時辰,大部隊開動正好是下午開始最不炎熱的時候,走到晚上不能再走時,也能走出十幾裡地。
因爲皇宮裡派出來踐行的是殷據,蒼蒼可不想和那傢伙碰上,便只送到慕府大門外。
連姨看着衆人的背影,臉上一片悵惘:“多少年前,我和小姐還都只有那麼一點點大的時候,常常就是這麼送元帥、將軍們,還有少爺們出發,小姐總很想跟着去,元帥便哈哈笑着說下一次下一次……一眨眼,都已經這麼多年了……”
蒼蒼揉揉她的肩膀:“連姨,王南他們怎麼樣了?”
連姨的注意力過來被喚回來,一拍手:“哦,這個時候該要醒了,他們幾乎一醒就餓,又不能吃多,真是……”笑着埋怨着她匆匆跑回去,蒼蒼在她身後摸摸鼻尖:“完了完了,在連姨心裡我都快被擠出去了……”
出去了一撥人的府邸,總有那麼一段時間顯得格外沉寂。
殷晚的院子就是,小孩子最禁不起分別的感傷,跑過來緊緊纏着蒼蒼不放手,蒼蒼只好給他講故事,直到把他哄睡着了,才鬆了一口氣。
古嬤嬤抱過殷晚交給門外的高川。那個“總繃着臉不說話”的面具男子隔着門簡短地道了句“謝”,便大步離去。古嬤嬤呆在房裡賠笑:“多虧了有小姐,上回爵爺走了,小世子可難受了好幾天,晚上都睡不着,誰陪都不肯。”
蒼蒼直身活動筋骨,不在意地回答:“阿晚是太缺乏安全感了,又從小缺少同齡玩伴,或許你們該找幾個一樣大的孩子跟他玩玩。”
古嬤嬤默不作聲,片刻一嘆:“以前也不是沒找過。但小世子眼睛……他不愛和夥伴玩,爵爺又忙,將軍哄不來人。我們做下人的又笨手笨腳……”
“哄不來人就學着哄啊,你叫高川平時沒事多笑笑,不行就多說話,跟孩子相處哪能悶聲不吭的?”蒼蒼道,“你們也是。別想着這是我主子,要護好他,要盡本分。把他當做自家的孩子來疼,來說話,來玩耍。孩子最敏感了,他知道你們是真的跟他親近。就也會跟你們親近。他這麼大正是性格養成的時候,這段時期若感覺不到溫暖關愛,對以後整個人生的影響都是很不利的。”
古嬤嬤若有所思。躬身退出去。
蒼蒼走到階前對着天上的月亮發呆,苦笑,說得一道一道的,可身邊就有一個不知道該算大還是算小的,她搞不定。
未名未名。想到你又是歡喜又是嘆息,我該怎麼辦?
……
同一輪月亮下。鍾離決的院子,陸州看着院子裡那道身影直嘆氣,有心去勸,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只能搖搖頭,悶頭走去睡覺。
鍾離決揹負着手看着天上圓亮的玉盤,心中有一股鬱氣不能抒發。
他們,已經走了。可是自己還只能留在這裡,縱使來了一個青稞,讓自己的身體迅速康復,可是有些東西恢復不了的就是恢復不了。
他默默走出院子,憑着心意信步走,不知來到了哪個地方,周圍開闊而安靜,唯有風吹樹搖之聲,一波蓋一波,如心中不能平息的衝動。
他拾起一根枯枝,原地閉眼,將氣息調到最合適的狀態,然後,猛地閃動。
步伐如魅,枯枝如梭,收緊的衣褲繃出矯健如同獵豹的身形,在礦地上狂起而輕落。
這套招式沒有名字背景,是他早年跟一個闖江湖的老前輩學的,後來又加進自己的所思所得。他的經歷、閱歷、感悟、領略,全部融合進其中,招招平實耐用,最適合臨陣對敵,以身肉搏。
以往他運起來都是行雲流水隨心所欲的,彷彿天地盡在手中,可是受傷之後,胸口總是凝滯,一股氣提不起來,斷斷續續坑坑窪窪,影響得動作也處處不能到位,最後變得無比晦澀。
“呼——”一個蹲身回劍,隨着擰身胸口一痛,下盤隨之不穩,匆忙以枯枝柱地,咔嚓一聲枯枝斷裂,鋒利的斷口割破手掌,鮮血如注。
他跪在地上,捧着手,汗如雨下和血融在一起,粗糲的喘息聲漸漸染了悽笑。
“呵呵,呵呵呵呵……”不明所以的低笑,越發高漲,隨即又高高低低,直至漸漸平息時,一個冷泠泠的聲音才從背後遞過來。
“你心肺受損,提氣不順,稍一出力便覺心慌氣短,動作失衡,此症狀雖嚴重,卻也並非不能治好。”
鍾離決豁然轉頭,只見那處月華之下,一人靜坐白衣勝霜,雖然沒有正面相視,但單憑一個側面,就好似有極其強大可怕的勢撲壓而來,奪人神魄。
若此時出現的是別人,不聲不響地聽了他的發泄後還冷沉出聲,哪怕身體再不濟,鍾離決也要暴躁出擊。可是這個人是未名,是令他連仰視都覺得艱難的未名。在他面前他是一點脾氣都沒有,所以理解了他的話之後,一凜,起身作揖:“求先生賜教。”
未名依舊沒有轉頭,眼神不知落在哪裡,繼續淡淡道:“既然藥物不能治癒,問題大致出在筋脈上,我便以自身真氣助你疏導,尋個安靜的房間吧。”
說完便在前頭離去,鍾離決心跳幾乎脫繮,愣了好一會兒才趕上去:“先生大恩……”
“你不必謝我。”未名清冷的聲音有片刻難以察覺的柔軟,“這是我早答應過她的。你康復了,她也開心。”
鍾離決一滯:“他日定回報於她。”
……
披着夜月星光悄然返回,小小的院子里長明燈不熄。
未名伸手推院門,門沒關,不知哪裡的風吹開門扉發出吱呀一聲響,驚動了臺階上抱膝而坐的少女。她擡頭看來,迷離的眼神瞬間變得清亮,歡笑着站起來:“你回來啦。”
“嗯。”我回來了。
簡單而微有迷茫的生活日復一日,可就因爲這樣簡簡單單的問候和回答,有了不一樣的意義和色彩,每日每日的朝陽餘暉,都彷彿經得起期待,每日每日的光陰,也在不動聲色間沉澱,成爲生命中溫馨靜好的片段。
在天氣逐漸轉涼的時候,墨鬆和長安侯府終於做好各方面的工作,在頂着巨大的壓力以及丟掉某些利益之後,蒼蒼的身份塵埃落定。
這是一個黃道吉日,據說,墨氏打開了他們神聖的祠堂,香氣氤氳燭火搖曳,蒼蒼穿戴正式而莊嚴,踩着名貴青磚鋪就的甬道,在墨氏許多人的注視下,走到祠堂正門前。
“今有慕容氏女蒼蒼,系墨氏血脈……特來祭拜先祖,以告之……行禮,叩拜……”
在司儀尖亮重力的聲音下,蒼蒼深吸一口氣,跪在蒲團上,向大門裡那一列列一排排的漆黑牌位叩首。
曾經萬分厭惡的東西,今日終於還是要在其面前低下頭顱,然而意外的是,她心中很平和,沒有仇怨,沒有牴觸,像是颶風席捲過的海面,時至今日終於只剩下一片寧靜。
最高興的大概就是墨鬆了,在人前還勉強能剋制,可出來後嘴角就咧得老大,看着蒼蒼直笑。
蒼蒼瞥他一眼:“又不是入宗譜,我以後是正兒八經地複姓慕容,跟你們墨家可沒關係。”
她是要扛起慕容氏的門楣的,而且只有作爲慕容氏的後人,有許多事情才能做得合理合適,纔有更大的價值,所以在墨氏這邊她僅僅是認個祖叩個頭,走個過場,昨天在慕府卻是真正地焚香祭告天地,進了慕容氏族譜。
墨鬆笑笑:“你能來就是好的。”
蒼蒼看看他沒說話,或許是應爲墨鬆這次爲她丟了官壞了名聲,力扛家裡家外一切壓力,也或許是因爲現在他的態度讓她不再反感,總之她已經沒辦法對他冷眼相待了,有時想想也會默默告訴自己,這是父親,她血緣上的生父。
有些東西是一生都不能改變的,她也不想執着於一些彆扭的情節而逼自己冷血。那就……順其自然好了。
他們舍了二房主院,而是去了墨珩的聽潮居,整個侯府也只有這裡讓蒼蒼覺得舒服一些,未名正在這裡和墨珩說話。呆到正午,吃了飯,然後慢悠悠回慕府,哦,現在應該叫慕容府了。
“昨天才換了個牌匾,我想趁着這個機會把整個府邸都修葺一遍,現在府裡不比以前,人多起來了,土地空間也該利用起來,不能白白荒廢了,未名你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