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的羊皮第二天送來了,寧婉好奇地到鋪子裡看了看,原以爲是比較差的皮子,結果每一張都是上等的好皮子,又大又厚,明顯是精挑細選的。
想起鐵石說他先放了人,然後青木才帶着財物來贖自己,越發覺得青木真是個純樸的人。但是,他這個人如果在自己的部落強大了之後,會不會也要南下呢?
先前沒有與鐵石說起夷人南下的事時,寧婉心裡總是不安。雖然算着時間還早,而且萬一她的夢也未必準呢?畢竟已經有許多事情變了呀!如果謊報了軍情,自己丟人不算什麼,只怕會出更大的亂子。
但是昨日聽了鐵石堅定的話語,寧婉的心立即就定了。是啊,就算夷人還要南下,但是有鐵石這樣的人早想到了前頭,他保住了多倫百戶所,又將它強大起來;盡力制衡夷人各部落,避免一支獨大生出野心;現在他又在修繕虎臺縣的城牆,就像自己曾經知道的,他一直做到了最好,而現在比過去還要好。
那麼自己就如虎臺縣裡所有百姓一樣,只安心過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就算這個青木將來強大了,也要帶兵南下,她也不怕,畢竟鐵石會比他還要強!
放下了心頭大事,寧婉再看鋪子的帳本,開心就像一串串的泡泡一般向上冒,就拉了鐵石的胳膊說:“當時你只說要幫青木的忙,我只當青木的皮子不是太好,寧願虧本也收了呢,不想我們鋪子這次可賺大了!”
“青木如今的處境是艱難了些,但是他怎麼也不敢來欺騙我,故而那皮子一定是上好的。”
“原來你早知道我會賺的!”
“那當然了,否則我爲什麼讓你來收那些皮子呢!”盧鐵石理所當然地說,媳婦那樣喜歡銀子,自己給她介紹的生意怎麼能是不賺錢的!
寧婉鄙夷了一下自己,如果不是對鋪子有好處,鐵石早自己攬了過去,連說也不會對自己說的,他正是這樣的人,自己竟然一時糊塗忘記了,因此就纏在他身上一時捨不得下去。
盧鐵石就舒舒服服地將人抱在懷裡,“青木的部落雖小,但是牛羊還是有一些的,定期就要賣上一批,下一次他再到虎臺縣還會找洛大哥,將皮子送到你的鋪子裡,價錢就按今天的算。”
“哇!”寧婉就叫了一聲,立即就盤算了起來,“皮毛鋪子還是要再多添幾口熟皮子的缸,否則就做不過來了!再有,硝了這麼多的皮子,虎臺縣裡未必能賣得了,我正可以告訴德聚豐的那些大客商們,如果誰要往京城帶皮毛,就可以在我們家買,到了京城自己用也好,送人也好都是上乘的,就是倒手賣了,也有不少的利!”
盧鐵石一向什麼都支持她的,就說:“你要去德聚豐,我也陪着你去看岳父岳母。”婉兒對娘好,自己也要對岳父岳母更好呢!
“這事倒不急,”寧婉卻沒像平時一樣,聽了要回孃家就喜笑顏開,而是道:“我還有一件事要辦好了纔回家一併說呢。”說着拉了鐵石一同騎馬去了城外的迷覺寺,安排了些事。
諸事定下後正是清明時分,寧婉陪着大姑、喜姐兒到迷覺寺上香,她有如男人一般地騎在馬上走在馬車的前頭,同行的還有洛冰、洛嫣,以及鐵石派給她的兩個親兵。
原來這一次寧婉打算讓喜姐兒見高峻一面,因此不許鐵石陪着過來,一來怕大家尷尬,二來就是修繕城牆的事情重新開始了,鐵石正忙着。但他畢竟不放心幾個女眷出門,正好洛冰要帶着妹妹給父母親人辦法事,就又撥了兩個人讓他們同行。
洛冰雖是書生武功不行,但年少時鮮衣怒馬騎術亦佳,現在看着寧婉昂首挺胸穩坐馬鞍就笑道:“遼東女子,果然巾幗不讓鬚眉!”
“我這算什麼!”寧婉見過真正巾幗不讓鬚眉的女子,因此並不覺得自己會騎馬了不起,倒是更好奇洛嫣,“你妹妹今年多大了?”似乎洛嫣回京城後沒幾年就被選爲皇子妃,可現在看卻只是十分不起眼的黃毛丫頭。
“她已經十歲了,只是長得小,”洛冰提起妹妹立即嘆了一口氣,“當初我們家遭了難,轟轟烈烈的一大家子立即就散了,到了流放的時候只有十幾口,就這十幾口人也各有原因漸漸去了,最後只剩下我和妹妹兩個了。”
“還記得母親只有一口氣了,指着只有一隻小貓大的妹妹向我說,”洛冰不由得哽咽了一下,“她把妹妹交給我了,能養大也算是給我做個伴,養不大也別傷心,讓我一定想法子活下去,將來給洛家申冤。”
“我揹着妹妹到了多倫百戶,知道在軍營中她活不了,就將她寄養在百戶所裡一個老媽媽家裡,不想她果真命大,竟然一直活下來。這一次我跟着副千戶到了虎臺縣,就把她也帶了回來,如今又寄養在謝媒婆家裡。”
無怪洛冰後來娶了謝媒婆的女兒,就是成了中極殿大學士也沒有休妻!當初洛冰的故事在虎臺縣裡流傳時,最濃重的一筆其實不是洛冰,而是謝媒婆和她的女兒。謝媒婆的女兒早年喪夫回了孃家,品行不大端正,相好的不知凡幾,後來不知怎麼就在洛冰回京城前硬賴着嫁了他,再後來就是洛冰在京城立住了腳還把謝媒婆也接了過去養老!
“咳!”寧婉想說洛冰還真是沒眼光,竟把妹妹放到謝媒婆這樣的人家寄養!可是她又及時閉上了嘴,謝媒婆和女兒再不好,洛嫣將來也成了尊貴的皇子妃。
可洛冰是多聰明的人?立即就說:“我初到虎臺縣的時候,舉目茫然,又無法帶嫣兒去軍中,副千戶要我將嫣兒送到吳夫人處,我怎麼也不好打擾,正好遇到謝媒婆,且她不嫌棄我的身份,就將嫣兒託給她。”
洛冰是罪人,他甚至比不得最貧窮的莊戶人,盧鐵石能將他自多倫帶到虎臺縣就費了許多波折。而他的妹妹洛嫣自然也是一樣,果然能有人容下她就不錯了,洛冰哪裡還能挑揀呢?寧婉趕緊點頭,“其實你妹妹能長到現在真很不容易,你對得起你母親的託付!”
“我多少次擔心她活不了了,好在她現在雖然長得還小,但也平安地到了十歲。”洛冰充滿信心地說:“等她再長大些就能更好了。”
馬快車輕,還不到巳時,一行人就到了迷覺寺的山門。一路見前來拜佛的人絡繹不絕,不過他們輕車快馬的到得很早,寺里人還不多。兩個兵士留在山門前看守馬和車,寧婉和大姑陪着喜姐兒到大殿上香,而洛冰帶着妹妹到另一處做法事。
排着隊進殿,寧婉擡眼見滿目慈悲的菩薩,深深地行下禮,夢中之時她特別相信迷覺寺,有了難事都要過來求菩薩,許願、還願、上香,一年總要來上幾次,與寺裡的主持都熟識了。如今她雖然來得少了,但虔誠的心卻沒有變過,上前向菩薩誠心祈禱。
拜了佛後,寧婉站起來,突然又想,“迷覺”這個名字起得真好,但願喜姐兒從此就覺悟了又拿出二十兩銀子捐了香油錢。寺裡的和尚見如此大方的施主十分歡喜,請她們到殿後嚐了寺裡烹的好茶,又送三人到後山,“小寺此處頗值得一看,女施主們不妨轉轉,待午飯時分寺裡還有素齋,領了再回去亦不晚。”
寧婉點了點頭,她本也要到後來來呢。原來高峻在回家的路上遇到山賊被打斷了腿,正是在迷覺寺下面的大路上,後來被和尚們發現了擡回來治傷,即便高家的人來了,也因爲他傷了腿一時無法移動,就留在迷覺寺裡養傷。
寧婉正要借上香的機會來探望高峻,她早與高家留在此處的一個僕婦說過了,眼下請她帶喜姐兒進了裡間,自己拉了大姑說:“我們就在外面轉轉吧,高家的僕婦我早打點好了,能替我們照應着。”
大姑也知道自己不好在眼前看着,雖是不放心,但也只有跟着寧婉在附近走走,這裡古木參天,別有一番景緻,而寺裡的和尚又早將地面打掃乾淨,又設了些石桌石椅,正是踏青的好去處。
寧婉倒還好些,大姑哪裡有心思看景,坐也坐不寧,站也站不住,悄悄與寧婉嘀咕,“我打聽過了,那高峻沒娶過妻,現在落下殘疾,萬一答應了喜姐兒娶她,我們可怎麼辦?”
寧婉握了她的手,“大姑放心吧,高峻定然不能答應的!”不比大姑沒怎麼見過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兒,寧婉可是深知他們的德行,在外面風流放蕩時可以任性不羈,但真到了娶妻的時候,可就要講門當戶對、家族聯姻的。高峻不過是一時色迷心竅,卻不是喜姐兒那樣的癡情人,無論如何也不會娶喜姐兒,尤其是喜姐兒還曾是他的表嫂。
大姑擔心的時間並沒有多久,只一會兒高家借住的院門就開了,那僕婦扶着喜姐兒出來,向寧婉招手,寧婉過去將一對銀鐲子塞在她手裡,與大姑扶着喜姐兒找了個背靜的地方坐下,“你願意哭就使勁兒哭吧,再別犯傻就行了!”
喜姐兒原用帕子塞着嘴,哽咽得渾身都在顫抖,現在果然放聲大哭起來,“他騙了我!”
看着大姑要勸,寧婉就拉住她,“讓表姐哭個夠就好了。”
喜姐兒從嚎啕大哭慢慢到只剩下輕輕的抽咽,寧婉才與大姑上前扶了她,“過去的事情就都忘記了吧,吃了素齋回到家裡好好睡一覺,再起來一切全重新開始!”
三人正要向寺裡去,寧婉眼尖,就見一棵大樹後面露出毛絨絨的頭和兩隻晶亮的眼睛,纔要出聲,洛嫣已經跑了過來,乖巧地笑着,“夫人、姨姨、姐姐,我大哥讓我來找大家吃素齋呢!”